“……知道了?”
何原被这话震得愣了。
“是啊!”
陶承安听杨秀说得肯定,转头以口型问。
“你知道了?”
李琼也回以口型。
“我不知道啊!”
“你怎么不知道?那他说你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我知道?”
两人不敢说出声来,连唇形带手势,越说越乱。
只听外边何原也是一样惊讶:“那……那她……没说什么?”
“还用人家说什么啊?”杨秀很坦然,“她们书生最讲礼数的,难道要人家像我似的,什么都挂在嘴边说出来?”
何原还在犹疑,杨秀又道:“你好笨。”
他慢条斯理地数落着:“我怎么就看上你这冤家?平白添我多少心事。什么都要我先说,什么都要我来做。一点点注意不到,你就变生分;追着你问到这个份上,都说不出个一二三。人家真真姑娘年纪还小,就能事事想得这么周全,反是她在照顾我们,你就一点也没有感觉到?”
“没有。”何原柔柔地轻声道,“秀哥儿,你跟我说说。”
“这村子里,我和东头的张家姐夫都是帮零工的。学堂抄个近道就能到村东,找张家姐夫,不是更便利?真真姑娘却舍近求远,去找了我。我还没有问什么,她便说,是请了你和你这群姐妹修房子,找我做饭来的。你揣摩揣摩,这可不是全都知道的意思?”
何原如释重负:“是,我看也是这个意思。还是你聪明。”
她转念一想,有些不放心:“那,真真姑娘知道你……从前的……”
“知道吧。可是那又怎么样?你不是也知道了吗?”
“秀哥儿,你不要怀疑我的心思。我上次说过不介意,当然是真心的。只是,若给别人知道了,我怕你会再受伤害。”
“我不怕。”
“就算你不怕,我也会保护你的。”
杨秀忽然被引动心弦,没什么好气:“就用你这样的方式?假装不认识我,撇清关系来保护吗?”
何原声音发急:“那是我原先想岔了,没有顾虑你的心思。我保证,以后不会这样了!”
她很快地解释:“我那些姐妹说,我的上司在寻我。她是个很敏锐的人,我想,找到我是迟早的事。本来我犹豫着,怎么再次拒绝她的征召,现在我有了说辞,你听听看,这样说行不行?”
“你要怎么说?”
“我要告诉她,我成亲了,有了牵挂,不想让我的家人担心。”
“……成亲?”
“秀哥儿若肯嫁给我,我便是成了亲。”
“你……”
“你知道,我有些笨,胸无大志,容貌不佳,脾气也不太好。最近为这睡不踏实的毛病,又多了些苦恼。可即便这样,我还是一颗真心想要你,你肯应了我吗?”
杨秀方才伶牙俐齿地说着何原的不是,这会儿,他却好似找不到自己的舌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何原却似从哪里得到了一股勇气,又轻又快地说了下去。
“秀哥儿,秀哥儿。你看,我这些姐妹,你都见过的。趁这几日她们都在,咱们就办几桌子饭菜,拜了天地,行不行?然后,咱们就谁也不用瞒着,光明正大地住在一块儿。
“你不知道,我这些天一直想和你说这些,想了好多遍。这村里家家美满,只有你我,显得孤零零的。哦,还有小剪子,也无母无父的,咱们三个就凑一凑?
“你不知道,他真是特别喜欢你。那孩子也不傻,不过是没人管照,口齿弱些,但本性真的不坏。他总是故意弄脏自己,是想让你再帮他洗澡,再多享受几次。他悄悄和我说过,想要你做他的爹爹呢。
“我们先慢慢地教他,再过一段时日,等我把这心病调理好了,我们就顺其自然,再要上一个孩子。你说好吗?
“是我说得太突然了吗?秀哥儿,你答个话?”
李琼和陶承安对看一眼,各自脸上有些发红。
从前没想到,何木匠淡淡的外表下,竟然会有这样的热情。难不成是平时不怎么言语,更容易积攒情绪,才会在一时迸发出来?
别说是杨秀,她两个在暗处偷听,都觉得脑袋里一片懵然。
杨秀最终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在他找回自己的思绪之前,工匠们洗好了衣裳,正踏着月色,说说笑笑地回到学堂门外了。何原和杨秀远远听到,似乎是被人用冷水泼醒了般,立刻回过神来。
李琼和陶承安更不敢推门出去了,只听工匠们惊奇地笑着喊:
“哎?你们跑什么?”
“怎么还一追一逃的?这是玩哪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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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月余,秋风初起的时节,小学堂外乡亲齐聚,噼里啪啦放了一串长长的鞭炮。
秋闱放榜,张琢虽未能夺魁,但在本县也是名列前茅。她的一封试卷被录进了范文集子,颇得学官赏识,举荐进本郡首府的公塾求学。
此外,这么一间小村学堂里,竟然有三个孩子,同时考中了生员。
忽然之间,这无名小学堂变得人尽皆知,引来了周围乡里的众多士绅和学子。有的捐了钱,有的捐了书本,有的捐了文具。更有人拿着丰厚的束脩来,给孩子报名入学。
过了几日,学政大人亲自从郡里降临,来向李家母女报喜。
授业的首功,自然属于李夫人,学政直接将她提进郡里,官拜七品。
李琼因授业延误了考期,学政给了她一个举荐的名额。待有司查证后,她便可以直接享有举人薪俸,继续攻读,求取进士荣耀。
临行之时,学政大人又问了李琼一次。
“你本来可以去郡中进学的,凭你如今的名声,也是取士的好基础。你不再考虑考虑么?”
李琼笑答:“大人,无论功名如何,我之主业,还是在这小学堂里。比起案牍之事,我更想把孩子们送上云梯,带她们看一看天下大道,教她们修身治国的道理。我想,做好启蒙老师,就是我该选择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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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学政,一转脸,新举子就舍了方才的斯文模样,挽起袖子钻进了厨房。
张屠娘才送来了几十斤肉,正在学堂厨房里分割。杨秀本来在给陶承安帮忙过秤,一见李琼进来,就笑了笑,也操起刀来。
这书香之地,今天可是见了荤腥。
学堂门口摆着一张几案,上面堆满了肉。李琼和陶承安唤了孩子们的学名,递过用细麻绳穿着的肉去。
考上生员的新秀才们,每人五斤;在功课上进取较多的,每人三斤;今年才启蒙的两三个小的,也会对工整的联对了,每人一斤半。
张屠娘见张琢一脸欢喜,就笑道:“早知道有咱们自家的,还不如提前留下来,多好!”
张琢一本正经:“才不是!留在家的,就不算老师的奖励了!”
她可从没这么风光过,擎着麻绳,收获着小伙伴们艳羡的目光。
忽然看见小剪子站在角落,也望着她,眼神却不像以前那样有敌意,反而很高兴,很平和。
她也不觉得怕了,还向他笑了笑。
小剪子也咧开嘴,向她一笑,转身跑进学堂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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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来送往一整天,到了晚饭时分,人群散尽。
连杨秀这么勤快的郎君,也累得不想动弹,一脸的倦意。李琼自告奋勇,重操旧业,给大伙招待了一锅青菜疙瘩汤。
何原在心里搁了许久的心事,终于有勇气提出来了。
“真真姑娘,我今日看到,周围有些人家的男孩也可以读书。”
李琼点头道:“正是。我也正想和何姐姐提起。小剪子如今多大了?”
“上次请王郎中仔细看过,这孩子看似七八岁,实际上已有十二三岁了。只是先前过得不好,没有长身体。”
“我看何姐姐和杨大哥教得挺好,他如今很懂事了。我也觉得,他也该像那些女孩子们一般,取个学名,读起书来。”陶承安在旁笑道,“如今大局安定,朝廷要和西北边的牧族各部联系,这几年定然需要大量会北夏语的年轻人。那边风物不同,男孩子行事更自由些,只不知何姐姐的打算。”
“你们是懂得这些的,我肯定信得过。就把他的前程交给你们,看他自己的努力了。”
李琼这几日都有些心事,此时便想问一问。
“宁宁,若朝廷征召往来牧族的人才,你会不会想去?”
陶承安实话道:“有些想,但是我决定不去。”
“为什么?现在不打仗了,双方安宁,你又很适合做这样的事务,又能得到更好的生活。”
“我早就说了。我尝过富贵滋味,便已经是见过世面了。如今离了家族,不过是才疏学浅的小书生罢了,不知道功利是什么,也不知道做官有什么好处,反正也没有我小时候过得好,我去追求那个做什么?”
他抬起手,指了指学堂外的巷子口。
“我现在最想做的嘛。喏,就是等那棵树,那棵树,和那棵树,都开起花来。”
杨秀接口道:“是桃树和李树。那可要到来年开春了。”
“是啊。”陶承安笑道,“这花开了,还会谢。那也无妨,还有下一个春天。我就在这里等花开,再等到它们枝叶越来越茂盛,一年一年都结了果,就是我的欢喜了。”
才庸难识功与禄,偏安方寸桃李花。
他那时便选好了,如今更心平气和地接受了。
从那天晚上,无意中走到这里,到那之后,所有的选择,都是他随着自己的心意而动,令他自己觉得欢喜。
那就让他沉浸在这样的欢喜中。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心如繁花,不弃方寸之地,自有灼灼英华,照映来人。
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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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完结,米卡睁开眼来。
“我喜欢这个,平静的生活,田园的美好。大家都是好人。”
棠梨:“是的,其实生活都是很艰难的,这是为了写故事,温暖人心,才都选了好的一方面。”
米卡:“不好的,就是以前战争的事吗?”
棠梨:“对,男尊的祥麟亡国投诚,平民流离失所,兵士患上PTSD,铁匠们一批一批送到军营,却不见出来,那是因为研制火器,缺乏专业的培训和经验,造成新手伤亡率特别高。战争的末尾,和其它阶段一样残酷。”
“是有一点沉重。”
“不过,主体还是温暖的,对吗?”
“嗯。那太太所说的这个‘大周’,建立起来了吗?”
“立起来了。《升棺见喜》不是说了?大周的男孩子都可以读书了,这就是有无数个默默努力的桃李小学堂,改变了大环境。”
“如果按照时间顺序排列故事,那就好了。”
“哈哈哈,你是看故事,不是看历史,计较时间线做什么?”
米卡:“我竟无言以对。”
棠梨拿出一双筷子来:“大周方定,民生为重。这还有个‘民以食为天’的美食人生。”
米卡接过筷子:“《灶台边的阿牛》?这是来搞笑的吗?”
“这男主和以前几个不同。他的外表高大健硕,性格任劳任怨的。你不觉得,这样木讷外表和敏感的心理,很有看点吗?”
“尤其是,他还会做好吃吃。”
“恭喜你,已经get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