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张屠娘天性不太机敏,但她毕竟干了这么多年营生,有不少和人打交道的经验。何木匠说到这个份上,她大概明白了这其中是什么勾当,脸色就变了。
何木匠还是懒懒的,低声道:“看来你是赔进去不少。”
张屠娘有点懊恼:“可不是?”
她心里还存着些交易时的细节,想找个人说一说。只是此时此地不是谈话的场合,她望着何木匠,一脸欲言又止的神色。
何木匠一看就懂:“回头等我去县里的时候,也叫上你。托我那姐妹帮你留心一下,尽量找准了人,让她们给你吐出来。”
“是去找那位捕头大人吗?要不要……”
“不用见外。”
张屠娘心里一松,真正服了软:“那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不过,你这事,是不是有段日子了?”何木匠追问一句。
张屠娘点点头。
何木匠想了想,道:“这样一来,究竟能追回来多少……也不一定。”
张屠娘自己也知道,不太可能全额追回钱财,心里觉得窝囊。转头看了看张琢眼睛红红的站在那,没好气地责怪:“成天就知道气人,老娘早晚被你气死。我看到时候谁管你,趁早喝风去吧。”
围观的乡亲们听到现在,都知道了事由,七嘴八舌:
“老张,花儿平时挺乖了,你这当娘的怎么还跟孩子计较?”
“花儿,赶紧去给你妈认个错。”
“母子有什么隔夜仇?说开就好啦!”
被大伙这么一搅合,气氛渐渐轻松下来。
张琢刚刚止了眼泪,凑过去抱着她胳膊晃了晃,软软地叫:“妈……”
张屠娘花钱托人给孩子找门路学手艺,本来想着事情办成,从此无忧了,却不料被何木匠点破,霎时落得一场空,还被大伙看了笑话,心里怪不是滋味的。再想对孩子撒气,女儿又一副乖顺模样,让她也无从发作,只得翻个白眼,随口道:“滚,老娘赶紧做活挣钱去了,哪有空跟你在这腻歪。”
以张琢对她的了解,一听就知道风波已经过去了,心里一松:“妈,那你今天晚上回不回来?”
“怎么了?”
“妈出去干活多辛苦呀,我今天放了学,去河里给你摸些螺蛳炒一炒,等你晚上你喝酒的时候吃。”
张屠娘却有点不放心了:“不行,就你这笨手笨脚的,掉到河里冲跑了怎么办?”
几个小学童刚才在人群里看热闹,听张琢说放学后的打算,哪有不心动的?都跑过来围着张琢,叽叽喳喳向张屠娘保证。
“姨姨,我们都是一起去的,不会有事的。”
“好哇,你们还去过好多次了?”张屠娘板起脸,道:“不行就是不行!以后谁都不准去!”
她平时嗓门大,面相也有些凶,小女孩们都扁着小嘴,想求情却不敢。
乡亲们又在一边帮腔:
“就是!谁让你们悄没声地跑河边玩!多危险!”
“你们可乖点吧!张姨姨都生气了!”
小女孩们知道李琼好脾气,都眼巴巴地望着她。
“老师……”
“这……”李琼没了主意。
还是陶承安在旁笑道:“张姐姐,你放心,我和李老师会陪着她们去河边的,一定保护好她们的安全。”
张屠娘反问:“只有你们两个,能带得住这一群小淘气吗?”
陶承安笑道:“能的能的。”
李琼也跟着点头,眼望着一群小学童,拿出老师的威严:“去河边也不是白去的!看了风景,要写一篇诗文,明天交给我。要是你们今天不听话,或者不做功课,以后放了学,谁也不许去玩了,知道了吗?”
乡亲们纷纷附和:“这群小毛头,是该好好管管,淘气得很!”
小学童们又一阵叽叽喳喳,蹦蹦跳跳,围着喊老师,争相表忠心,像一群争食的雏鸟,看得乡亲们一阵笑声,连何木匠那刀疤脸上的神情都温柔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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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晒得人身上发热了,再不去摆弄庄稼,只怕就误了时辰。乡亲们都散开去,何木匠也转身要走,李琼却叫住了她。
“何姐姐,我们正要找你呢。”
“修桌椅?”
何原早听乡亲说,小学堂有些桌椅坏了,李琼打听过谁家是木匠,想来是要修一修。但李琼问了话却没去找过她,她也就淡忘了。今天忽然提起,她就想起这事来,倒不意外。
李琼有点不好意思:“姐姐还是进来看看吧。”
何原应了一声,李琼就带着她和一群小学童们进去了。
陶承安便向张屠娘道:“张姐姐,我跟您谈个生意吧?”
张屠娘瞟他几眼:“你?你不是昨天才从外地来的,能有什么生意?”
陶承安笑道:“找您割肉呀。”
“呵,”张屠娘轻声嗤笑,“看你这副小身板,能要多少?”
陶承安胸有成竹:“十斤。”
张屠娘扬扬眉毛,有些意外。
陶承安又补充:“从明儿开始,每天十斤。”
张屠娘像看什么新鲜玩意儿似的,把他仔仔细细上下打量了一番,实在忍不住笑了。
“每天十斤?你知道如今十斤肉要多少钱,敢说这种大话?”
陶承安眨眨眼,道:“自然。我敢买,就是准备好了银钱。”
张屠娘道:“那你知不知道十斤肉有多大一块?就凭你俩年轻人,加上一群小孩子,一个月吃得掉两口整猪?”
“那您就别管了。”陶承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像个老手一般讨价还价,“我只怕您没有这么多货。不过,话说在前边,我只要猪肉和羊肉。那些销赃的牛肉、马肉,我可不接。也不要‘香的’和‘酸的’。”
大周律法规定,民间不许私宰耕牛。但也有那无法无天的贼,偷去别人家的牛,秘密宰杀,销赃给酒楼和富户。这一带离军营很近,军中雇用的工匠们若是有心,里应外合倒腾一些马匹出来,也是常见的。
这两种都是杀头大罪,但挣钱很多,就有些人敢冒着风险去做。陶承安是牧族出身的,比周人知道些肉食的门道。他想着张屠娘手头紧,怕她一时想不开去做违法的路子,这才说的。
而那最后一句的隐语,说出来更不好听。
“香的”是狗,“酸的”是猫。民间缺吃少穿,买不起好肉,就会吃些不上席面的下水杂货和小牲畜。陶承安自小学孔孟之道,于情于礼都排斥这些。他口气上好像是在说,他懂这行里的事,不许张屠娘掺假,实际上是申明一番自己的忌讳。
“行,你若非得要,我倒也能弄来。”张屠娘才没有被他半吊子的卖弄给唬住,“到时候处理不了,可别求我弄走。咱们村里,谁家也整不起这么些肉。”
“好,那这么说定啦。”陶承安笑嘻嘻,拿出一块银子来,在手里掂了掂,递给张屠娘。
张屠娘不接,又多问了一句:“你要买肉是假的,其实是觉得我给花儿花了钱,手头紧,想着补偿我,是不是?”
陶承安一直以为张屠娘并不聪明,自己这个买肉的计划万无一失。听她这话,才知道自己小看了对方,这么快就被看破了。
但他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道:“什么补偿?张姐姐怕是误会了,我是真的要买肉。”
张屠娘挑起眉,点点头,伸手接过那块银子:“行,你自己说的。”
“没错,我说的,我负责。”陶承安认真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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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原围着堂屋绕了一圈,小心地走进塌掉的屋子,查看过一趟,又轻轻地退了出来。
“何姐姐,我们这梁木怎么会断了啊?”李琼已经把小学童们归拢到院里背书,见何原出来了,急忙上前问情形。
“这梁木不好,芯里受潮没有处理,慢慢就烂了。”何原耽搁了回去睡觉的时辰,只觉得眼皮打架,口气低低的,整个人又显得阴沉起来。
李琼心里有点怯意,但是不得不问清楚:“那怎么办?”
何原低声道:“你先管住小家伙们,别让她们到塌了的房里玩。”
李琼点头应下。
何原又道:“你是想小修,还是大修?”
李琼问:“小修怎么样?大修又怎么样?”
何原捂着嘴,强忍了一个呵欠,才低声道:“小修就是换个梁,把房顶给你补齐,起码保得三五年不会再有事。大修比较麻烦,你这个房顶承重不匀,要拆了重新起一个顶,我给你找些好料子,用个二十年不成问题。”
李琼有些担心:“那当然是一劳永逸的好,只是,大修的话,是不是费些时日?”
何原道:“嗯,费时间,也费钱。”
李琼连连点头,道:“那没有关系,需要先给你多少定金?”
何原道:“不急。我很久没去买梁木了,还有各种材料,算不出准确的价格。你想要大修,我自己也不成事,得找几个伙计一起做,还得问问她们如今的工钱。等算清了,我们再细说吧。”
李琼道:“好。到时候,我们立个单据。”
何原淡淡道:“我信得过你,读书人么,想必不会欠我的。”
“总是个凭证嘛。”李琼笑了笑,道。
“对你来说是,对我来说,废纸一张。”何原有些感慨和自嘲似的道,“我不识字。”
“那,等到签字据时,我们就找村长做个担保,双方公平,你看好不好?”李琼不暇思索道。
何原若有所思。
她沉默了一会,才低声道:“真真姑娘,你这样的人,真是少见。”
李琼分不清是好话,还是另有含义,有点迷惑。
何原道:“谢谢你。”
李琼急忙道:“是我要谢谢何姐姐,还告诉我房顶的隐患。”
两人这么说着,陶承安也走了过来,问:“怎么样?”
何原正困得头疼。这时天已经大亮了,迎着阳光,她只觉得眼前全是五颜六色的斑点,烦恶欲呕。听陶承安问话,她可不想再解释一遍:“我先回去了。明天一早,我再来看看。”
听在李琼和陶承安耳朵里,这话颇有不耐烦的意思,两人也不敢多留,目送着何原大步走出了小院子。
作者有话要说:何原:作者写着写着,小胖手一滑,就给我起了个名字,仿佛是个正经女2的待遇。那我就走个程序吧。
其她人:?
何原:(呵欠)谢邀,人在美帝,年薪十亿,刚下飞机,倒时差。
其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