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一章

程觐舟依旧不言,表情平静,没有丝毫的波澜。

须臾,他却开口问裴涟:“当初你说,这毒极其难解。”

“确实。”裴涟点头,“但凡事都有例外。我也听说了元嘉公主坠马之后性情大变,那日我为她诊脉,她确实与从前不大一样了。但不过,这毒即便被解,经过这几年,也不可能再会被完全解除。”

“那么你说,她醒来后性情大变,可是那毒被剔除了一半的缘故?”

裴涟撇了撇嘴:“这不好说,或许是。——不过,这可是你当初要的,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你可不要怪在我的头上。”

程觐舟沉思片刻,继续问道:“若是要完全解她所中之毒,除了那件事,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裴涟仔细想了想,摇摇头:“目前是没有,不过你若是想寻别的法子救她性命,也未尝不可,不过这银子,你是懂的。”裴涟说着,还冲程觐舟笑了笑。

裴涟云游四方,银子来处也只有程觐舟这里了,尤其是这几年。程觐舟也并非是吝啬之人,若是跟他做成了一桩生意,即便胡吃海喝都不用愁。

“自然。”程觐舟一直留裴涟在身边的原因,大多是因为裴涟此人只认钱不认人。即便与裴谊兄弟情深,但多数也不过是表面样子。

若真到了牵扯利益的时候,这兄弟二人不一定不会反目。

“对了,有件事我倒有些看不明白了。”裴涟忽然觉得疑惑,“当初是你要给那小公主下的毒,是为了好掌控她与她的母亲谢太嫔,怎么现在突然又想救她了?怎么?后悔了?”

对于此事,程觐舟并未回答。

“知道你是个闷葫芦,不过有些事情,我也看的明白。”裴涟别有深意的问道,“你不会真的对这个小公主动心了吧?你真瞧得上这样的女子?”

在裴涟看来,李懋仪骄横跋扈不讲道理,在宫内尽失人心,又如何会有哪个男子会真的瞧上这样的女子?这样跋扈的女子娶回家,岂非是给自己找罪受?

裴涟即便与程觐舟打交道有些年头,也看不透他的某些做法,尤其是对元嘉公主的事情。

也是,此人能掌控整个李氏皇权,让圣上听命其人,又如何能让他人看得透呢?

程觐舟到底对元嘉公主动没动心,裴涟还真不好下定论。

不过,他觉得应该没有。

程觐舟怎会真的喜欢那种女子?若说长宁公主李如妍,貌美心慈,知书达理,他还觉得有可能一些。

过了片刻,程觐舟远远望着天边,只说了一句:“或许是她回来了。”

程觐舟忽然冒出的这一句叫裴涟摸不着头脑,“谁回来了?”

“没什么。”程觐舟并未继续说下去,而是转了话锋:“我们下去吧。圣上和太后都过来了。”

待所有高门显贵基本入宫之后,裴谊才与侍从迟迟而来。

裴谊与程觐舟差不多的年纪,其生母当年本就是京城第一美人,只可惜因为生裴谊难产血崩而亡。但裴谊继承了生母的样貌,生的俊逸端正,芝兰玉树,也是京城无数闺阁女子倾慕的男子。当年裴谊迎娶屠夫之女为妻,让京中不少高门显贵的女子痛心疾首。后来林氏亡故,裴谊一句“此生再不续娶”,更是彻底断了京中女子的念想。

而对于每年上巳节的曲水流觞宴,着实是裴谊的痛楚。因为林氏正是死于这日。

裴谊身边的侍从梁四跟在身边说道:“大人,每年您都不喜这曲水流觞宴,若是真不愿意来,大人也可告个病假,何须委屈了自己?而且您与程太傅交好,想必……”

裴谊道:“每年京中高门显贵皆来宫内庆上巳节,我又如何能不来?来这么一遭也无妨,倒也好让我好好记着。”

梁四是裴谊的近侍,自是知道因为夫人的事,大人对程太傅早已心生芥蒂。

只不过他身为一个下人,着实不好在主子们的事情上多言。

梁四刚这么想,走在前头的裴谊忽然停下了脚步,往某处看去。

梁四立马询问了一句:“大人,怎么了?”

紧接着,他顺着裴谊的视线,便看到不远处的假山一角有个水蓝色的背影。

那身影……朦朦胧胧间,竟像极了已故的夫人!

裴谊看着那背影,愕然的唤了一声:“素琴!”

裴谊刚唤这一声亡妻的名字,假山一角的背影便消失了。

裴谊失了神一般,大步流星往那边走去,刚走到方才那身影所在之地,那人又在另一处角落消失。

“大人,那是……夫人?”

“你在这里等候,我前去看看。”裴谊吩咐了一句便匆忙跟了上去。

裴谊随着那抹背影连拐了几个弯,直到入了一片花丛,便再也寻不见那个身影。

正当他四下寻找之时,身后不远处便传来女人的声音:“裴大人。”

裴谊回头,才看到是李懋仪。

“元嘉公主?”

看到李懋仪的这一身打扮,裴谊忽然明白了什么。方才他眼中的情绪登时敛去,又恢复了之前淡然的模样:“公主若是有什么事,大可以光明正大的找臣,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引臣来此?”

李懋仪闻言,来到裴谊跟前说道:“本宫知道裴大人对裴夫人一往情深,今日并非是有意冒犯,还望裴大人见谅。”

裴谊与李懋仪平时并无过多接触,他对李懋仪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印象。

元嘉公主骄横跋扈,京城之中谁人不知?

更何况,她还深得程觐舟的重视。

裴谊实在是不知道,一个不懂礼节行为乖张,出身又不高的公主,如何能得程觐舟那种人的青眼。

“公主有什么事便直说了吧。”裴谊不喜欢与人绕弯子,“还是莫要耽误了曲水流觞宴,否则圣上或者程太傅,就要派人来寻了。”

“裴大人快人快语。”李懋仪又走近裴谊一步,无声一笑,“既然如此,那本宫也不与大人绕什么弯子了。”

“不知公主想说什么。”

“本宫知道一件事,这件事情只有你和程太傅知道,不过本宫也知道。”

裴谊露出几许疑惑的目光:“公主不妨直言。”

“本宫知道裴夫人当年其实是间接死于程太傅之手,即便程觐舟并非是谋害你夫人的凶手,但也因为他不救裴夫人,裴夫人才会因此暴毙。因为此事,裴大人想必恨透了程觐舟吧?”

听李懋仪直白的将这件事说出来,裴谊还是有些诧异。

当年三月三上巳节,曲水流觞宴上,有人对程觐舟放冷箭,他下意识去护程觐舟,却不想那冷箭阴差阳错射中他夫人林素琴的心口,那冷箭上抹了剧毒,当时那毒并非能立刻要了人的性命,而是还有两个时辰的余地,若有解药,足以解救。而裴谊知道,程觐舟多年来未雨绸缪,是有此毒的解药的,然而程觐舟并未救林素琴,反而说他的妇人是咎由自取。

李懋仪见裴谊眼中流露痛色,便知他已回忆起林素琴暴毙当日的情形。她紧跟着说道:“裴夫人一介弱女子,如何能是那场刺杀的参与者?程觐舟向来疑心慎重,宁可错杀一千,也不会放过一个,这一点想必裴大人比本宫还要清楚吧。”

裴谊被勾起回忆,只要一想到林素琴在他怀里去了的模样,他便觉得像是有千把刀子在剜他的心。

他袖下的手,不由得紧紧攥起,骨节泛白。

裴谊冷笑一声,却并未直接回李懋仪的话,而是直截了当的问道:“公主今日对臣说这些话,若是叫程太傅知道了,他怕是会伤心。”

李懋仪对裴谊还算了解,裴谊不是一个她三言两语就会信任她的人。她接着说道:“不过,裴大人是不会让程太傅知道这些话的对吗?裴大人,这朝中你也算是有分量的大臣,若是今日你答应本宫一个条件,本宫便可满足你的心愿。”

裴谊听到李懋仪这话,只觉得好笑:“公主知道臣有什么心愿?”

“裴大人只不过是咽不下一口气。”

话言于此,不用继续往下说,李懋仪觉得裴谊也都会明白了。

裴谊沉思了好一会儿,只问:“公主想要臣答应什么条件?”

李懋仪顿了顿,说道:“本宫要裴大人,与本宫成婚。”

此言一出,裴谊不由得有些愕然。他没想到找他想提的条件竟然是这个。

“公主,你不是在跟臣说笑吧?”

“也许裴大人不理解为何本宫今日会跟裴大人提起此事。这么些年,虽然本宫得程觐舟庇佑,荣华富贵也得益于他,只是,裴大人不甘居于程觐舟之下,本宫也不愿继续被人困于牢笼。”

裴谊听她这话,轻声一笑:“公主所言,是说程太傅给公主的庇佑,是牢笼?”

“本宫再得程觐舟庇佑,身上流着的也是皇族的血。”李懋仪说道,“裴大人,本宫不过一愿,只想离开皇宫。”

裴谊并未完全相信她的话,只不过——以前的元嘉公主,如何能说出这样的话?

“据臣所知,公主今年已十七,公主甚是依赖程太傅,所以才及笄两年都未曾招驸马,怎么现在却又改变了主意?”

“从前之事,一时半刻确实也没办法解释,本宫只要裴大人一句话,裴大人究竟答不答应本宫的条件?”

裴谊沉默须臾,道:“臣早已立下重誓,此生再不娶妻。”

“这点裴大人放心,本宫与裴大人成婚,不过是离开皇宫的一个由头,届时,本宫又自会寻个由头,与裴大人和离,裴大人以为如何?”

李懋仪能有此信心,便是知道裴谊纵然不信她,也会因为她为程觐舟看重而答应她的这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