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先学医,又学法律,所以我在日本的时间最长。回来以后,我待在上海替人打官司。没多久,我听说川田也来中国了,在北京医专任教,还听说葛任也在那里。“五四”的时候,我去北京找他们,当然也是为了参加爱国运动。可我没见到葛任,他给抓进去了,关在步军统领衙门。川田倒是见到了。他喜欢吃北京的卤煮火烧,还迷上了中国的臭豆腐。我说,你都快变成苍蝇了,什么臭喜欢什么。我请他去咪西过几次,每咪西一次,他都抹着嘴巴,哟西哟西个不停。我当时还问起川井。他说川井正在东京商业学校上学,学校设有支那语课,川井的中国话说得呱呱叫,也是黏黏糊糊的,跟北京人没什么两样。
不久,我就听说川田辞职了。屁股尖,坐不住嘛。有好多年时间,我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抗战的时候,我突然得知他又来了,又来中国了。小姐,你不是说你知道一些我的历史吗?那你一定知道我当时的身份。对了小姐,我当时在情报部门工作。搞情报的,都是千里眼,顺风耳。我们获悉,这次他除了搞大东亚文化共荣研究,还兼任少佐翻译官。再后来,就听说他在朝阳坡(宋庄)被八路军击毙了。两年前,我看到一篇文章,是一个姓朱的人(朱旭东)写的,借田汗的嘴,说川田是自己吞药死的。不管怎么说吧,反正当时就死了。喂,小姐,田汗你知道吗?他和葛任是同乡,都是青埂人。我在国外的时候,听说田汗在“文革”后期倒了霉。后来,好不容易熬到了平反,却又在床上躺了多年。OK,命运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谁也不能保证一辈子都风光。川田也是这样,他早年过得逍遥自在,可临了,还是死到了异国他乡。
川田是死了,可他弟弟川井还活着呀。川井后来也参了军,来到了中国。他来中国的真正目的,是找他哥哥的。因为两国交战,我并没有去见他。到了1943年,一项特殊的使命摆在了我面前,但我苦于无法下手。这个时候,鬼使神差一般,我突然遇见了川井,于是,我就让他跟着我去了一趟大荒山白陂镇。对,那时候葛任就在大荒山白陂镇。他就是奔着葛任去的,想从葛任那里打听到他哥哥的下落。这一下你知道了,他就是在那个时候,知道我们中国有白陂这么个地方的。可后来,我就没有他的音讯了。
嗐,一晃就是几十年。几年前,我率领一个法学代表团去日本访问。虽然日程紧,任务重,但我还是抽空去了一趟喜之郎。那个餐馆的小老板听说来的是中国代表团,跑前跑后热情极了,还翻出几张老照片让我们过目。看了那些照片,往事就涌上了心头。其中有一张,就是我、葛任、陈独秀,还有川田、川井,跟当年老板的合影。导游告诉我们,只要有中国人来,小老板就要把它拿出来炫耀炫耀,让人知道喜之郎历史悠久,在中日友好交往史上留过一笔。就是通过那个小老板,我得知川井还没有死呢,并且还来这里吃过饭。可那一天,我没能和他联系上。回国以后,川井电话就打来了,说要在有生之年来一趟中国。我想,他大概也只是说说罢了,没有必要放在心上。哪料到这个老鬼子说来就来了,并且还要在大荒山白陂镇(市)投资呢。一到中国,他就赶紧和我联系。当时我正在广州疗养,他要去广州看我,我没同意,投了反对票。这回,他终于可以见到我了。小姐,这么给你说吧,我已经准备好了,如果他代表日本人向我表示忏悔,我就对他说:川井啊川井,一定要记住历史,因为忘掉过去,就意味着背叛。请小姐不要拦我,这话我非说不可。我想,川井如果明智的话,一定不会认为这有损于他的人格。说实在的,这和国格有关,与人格无关。人格马虎一点不要紧,国格却万万马虎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