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掉那个女妖精,俺来到了街上。站在白云河边,俺是心潮逐浪高啊。俺想,既然白圣韬是代表田汗同志来的,又是葛任的朋友,那他一来,就啥都好办了。俺是盼星星,盼月亮,盼白圣韬快点来。
俺这样讲行吗?
嗐,那还用说,俺当然知道田汗(现在)是无稽地委书记。去年夏天,队长把人叫到一起开会,让俺替他读报。报上说,首都毛泽东文艺思想宣传队到无稽演出,田书记给他们送去了锦旗,还和宣传队合影留念。读到田书记的名字,俺很激动,都哭出来了。队长踢了俺一脚,说,哭个屁,好好念。俺就接着念。上面说,在田书记的陪同下,宣传队的小红女同志,也就是《朝阳坡》里的那个妇女队长,来到田间地头,给贫下中农同志们演唱《朝阳坡》。念到这里,队长说,停一停,日你妈叫你停一停。俺只好停下来。他说,都竖起耳朵,好好听着,俺给你们唱一段《朝阳坡》。同志们知道朝阳坡吗?对,就在二里岗旁边。虽说它没有大寨有名,但起码跟小靳庄差不多。报纸上说了,小红女经常在朝阳坡深入生活。深入生活是啥意思,俺不懂。生活就生活吧,怎么叫深入生活呢?后来听说小红女经常和朝阳坡的老乡们吃在一起,睡在一起,俺就知道了,深入生活就是先吃睡再唱戏。不,这话不是队长说的。他懂个屁。当然,虽说他不懂这个,可他会唱。对,他唱的就是这一段。这一段俺也会唱。要不,俺给你们唱唱?嗐,急啥呢,唱完再讲也不迟呀。平时唱惯了,一天不唱,嗓子发痒,两天不唱,心中发慌。
朝阳坡,朝阳坡从未有风平浪静
和平中不和平,两耳细听枪炮声
土改后狗地主反攻倒算
整日里想变天切齿有声
到今日文化革命凯歌高奏
帝修反想复辟狗急跳墙,急得发疯
世界风云幻,举国红心同
知识青年们,扎根闹革命啊
岂容得阶级敌人破坏这伟大运动
同志们,擦亮眼,不能让他们阴谋得逞
要知道,春暖时,还须留意寒流与霜冻
胜利后更要反复辟坚持斗争
党啊,亲爱的党,您像那苍松翠柏根深叶茂,万古长青
您的话我们时刻记在心间
我们要在这朝阳坡巍然屹立,永不凋零
怎么样?不行?看来,俺还得继续努力呀。同志们一准比俺唱得好。马瘦毛长耷拉鬃,穷人说话不中听,说实话,队长不行,(唱得)比哭丧还难听,真的还不如俺。不过,他唱的时候,俺还得乖乖竖起耳朵,装做听得很入迷。其实,他唱的时候,俺正瞟着田汗的照片。照片上的田书记正坐在田间地头,和革命群众促膝谈心。他神采奕奕,满面红光,就像我现在这样,盘着腿,一只手端着大茶缸,一只手拿着红宝书。看到田汗同志身体健康,俺真是打心眼里高兴。
好,俺接着说。俺可不是吹牛,硬往脸上贴金。说起(俺)和田书记的革命友谊,那也是比天高,比海深。向毛主席保证,俺没耍花腔,说的都是大实话,哄你是狗。他和葛任是老乡,都是青埂人。俺当然见过他。他会魔术。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是他的绝活。俺刚见他的那会儿,他比现在瘦,身上还有虱子,呸呸呸随地吐痰,就像个要饭的。不过,他养的那些鸽子却一个个肥头大耳。他来杭州找葛任,可那会儿,葛任刚从日本回来,还在北京医专教书。他扑了个空。你说啥,胡说八道,谁胡说八道了?哦,俺想起来了,鸽子没有耳朵。咦?瞧你说的,鸽子怎么能不长耳朵呢?要是不长耳朵,那它们怎么能听见田书记调遣呢?说来说去,耳朵还是不能少。那些鸽子都很听田书记的话,田书记说,去去去,去树上捉只害虫。鸽子就乖乖地飞上树,消灭几只害虫。田书记说,来来来,来背背老三篇。鸽子就咕咕咕,咕咕咕,背一遍老三篇。田书记对鸽子说,累了不是?那就养精蓄锐以利再战。鸽子就把脑袋别到翅膀下面,乖乖地打起了呼噜。
后来,田书记也去北京了,去北京参加五四运动了。临走,田书记还留给俺几只鸽子。同志们,田书记把鸽子留给俺,是很有意义的。大家都知道,鸽子是和平的象征,它可以时刻激励着俺,消灭帝修反,解放全人类。他这一走,俺就有好多年没有见到他,再见到时,他已经是红军将领了。前面说了,那一年,俺随着葛任来到大荒山。有一次,俺发现有一个人很面熟,可是叫不上来名字。俺问葛任,咦,那人是谁。葛任说,你问谁?俺说,就是那个比杨子荣还要英俊还要威武的同志。葛任圈起食指,刮了一下俺的鼻子,说,嗐,你怎么连他都不认得了,他就是田汗同志呀。田书记的记性比俺强多了,上来就认出了俺,还亲切地称俺小鬼。俺心里暖洋洋的,可泪花却像那断了线的珍珠,扑嗒扑嗒往下掉。
同志们想想,知道白圣韬要从田书记身边来,俺会多激动。俺想,见到了白圣韬,也就算见到了田书记,就像去了延安。俺还想,等完成了任务,俺就给组织上说说,让俺挥手从兹去,告别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别了,军统。别了,司徒雷登。鸡巴毛,一拍屁股去延安拉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