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向毛主席保证 & 劳改队

1969年,阿庆因故被押解到河南信阳地区的莘庄劳改茶场,接受劳动改造。这场谈话,就是在茶场进行的。1997年4月5号,我在郑州见到了当时的调查组组长余风高同志。据余同志透露,阿庆在茶场时用的名字是肇庆耀:

我是奉旨去劳改农(茶)场的。走前,一个领导同志找我谈话,让我去审一个叫肇庆耀的家伙。广东肇庆的肇庆。他说,农(茶)场的队长向上面报告,姓肇的历史很复杂,不像是一般的劳改犯。现在终于调查清楚了,肇庆耀原名赵耀庆,是浙江人,原来是个地下党,后来叛变了革命,多年来去向不明。可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隐姓埋名这么多年,最后他还是露出了马脚。现在弄清楚了,1943年春天,他逃到了驻马店,先冒充要饭的,后来倒插门做了上门女婿。狗改不了吃屎啊,这种人总是要和人民唱对台戏的。他是因为反对知青上山下乡被告发的。操,他竟然说下乡知青除了偷偷人家的鸡,玩玩人家的闺女,没干什么正经事。后来,他就被知青们告发了,就被扭送到农(茶)场劳改了。当时,领导对我说,要不是队长警惕性高,这个隐藏了多年的阶级敌人,可能劳改两年,就蒙混过关了。

我立即表示,小事一桩,不用领导费心,我跑一趟把他提溜来就是了。领导同志笑了,说目前的主要任务是通过阿庆调查葛任。姓葛的当年并没有死到二里岗。他欺骗人民欺骗党,制造了死的假象,随后逃到了大荒山。领导同志还高瞻远瞩,特意指示,不要让赵耀庆知道姓葛的已经被定为叛徒,让他放开说,想放什么屁,就让他放个够。如果他问了起来,你就说姓葛的还是民族英雄。我说不敢。他说,没啥,是我让你说的,没人敢追究你。到了莘庄,一见到赵耀庆,我就来气。臭气熏天啊,我从未见过那么脏的人,有一百年没洗澡了。一百年太少,起码有一万年了。说话颠三倒四,东拉西扯。你问他一句,他有八句等着你,净瞎鸡巴吹。还装疯卖傻呢。有时正听他说着,他会冷不丁地擤一下鼻子,鼻涕胡涂乱抹。有一回,他装做拍我的肩膀,差点把鼻涕抹到我的领口。他烟抽得很凶,三口两口就是一根。那是啥日子?一包烟比几斤豆腐都贵。他这样胡来,不是故意浪费国家财产吗?我们效率挺高。从早上忙到次日凌晨,记了一大摞。他是浙江人,河南话是后来学的,怪腔怪调的,好在我还能听懂。听说我们走后,他很快就死球了。有人说是得肝病死的,有人说是跳井死的,反正是死了。我一听就来气。你想他有多恶毒,得了肝病也不向我们老实交代。已经快死球了,还让我们用他的茶缸喝水,甚至!让我怎么说才好呢,甚至!还端着我们的茶缸咕嘟咕嘟乱喝一气。不是故意要传染(我们)又是什么?听说他也是学过几天医的。既然学过医,怎么会不懂得这样一个道理呢?你倒是说说,那姓赵的安的啥心?整个一个狼心狗肺……

余风高同志真生气了,说狗肺的“肺”字时,因为用力过度,假牙都跑了出来。到吃饭的时候,他热情地请我到街对面的饭馆里面接着谈。当然是他点菜我买单。后来,我又请了他几次。不过,每一次,我都是坐在一边看着他吃。有意思的是,和当年的阿庆一样,他也患着乙肝。这是他的儿子告诉我的,他本人没有吐露过。他只是说自己缺钙,需要多吃一些“壳类动物”,也就是海鲜。我想,如果我告诉他,我知道他患着乙肝,他一定会说那是阿庆传染给他的,虽然其间横亘着将近三十年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