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去寻找赵右平的侍卫进来,对着京兆尹耳语几句。
京兆尹面露难色,出列道:“启禀陛下,去寻找廷尉右平的人回来了。”
皇帝便道:“可在他家找到了?”
“廷尉右平是在家中,只是去的时候……人已经没了,”京兆尹斟酌了一下,补充道,“他家里人说是半夜没了,还没来得及报丧。”
“没了?”陛下问。
京兆尹点点头。
永安公主面色惊讶,看起来实在意想不到,伸手捂住了嘴。
“怎么会。”她小声惊呼。
京兆尹又道:“侍卫已将廷尉右平的妻子杨氏带到。”
皇帝摆摆手:“宣她上殿。”
一个妇人走上大殿,叩拜行礼:“臣妇参见陛下,陛下长乐万年。”
她眼睛红红的,肿成一颗桃,显然是刚刚哭过。
皇帝问道:“杨夫人,昨日赵爱卿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逝世?若有冤屈,朕替你做主。”
杨氏悲道:“回禀陛下,昨日外子下值回来,又去廷尉府参加酒宴,回来时满身酒气,看起来喝了很多酒。”
“臣妇让他喝了一点醒酒汤,便睡下了。半夜迷迷糊糊听到有动静,只当他去起夜,没有多想。谁料,谁料……久久不见人,再去找时,他已经失足掉进了花园水池里……”
陛下叹了口气,道:“节哀。”
中散大夫确认道:“杨氏,你说赵右平参加了廷尉府的酒宴?”
杨氏哭道:“是的。”
“什么时候去的?”
杨氏:“大概是酉时。”
“何时回的家?”
杨氏用手帕擦拭眼泪:“臣妇记得,宵禁的鼓响了一次。”
“他在街上被永安公主打了,你可知道?”
杨氏:“他回来时,确实发了几句牢骚。”
中散大夫无话可说。
皇帝道:“廷尉右平参加酒宴后回家,喝醉了走错路,不小心掉进了家里的水池,冯爱卿,你们都是听了哪里的流言,说公主把朝廷官员绑架了?”
官员们面面相觑。
皇帝又看向杨氏:“杨夫人,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
杨氏泪眼涟涟:“多谢陛下。”
“既然这样,事情也都清楚了,廷尉右平冲撞銮驾在先,逝者已逝,也不必追究。公主伤了手指,当街打人,虽然情有可原,却属实不妥,罚俸一年,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众大臣并无异议。
没有动封地食邑,罚俸一年对于永安公主来说,真的是小打小闹,难道公主就指望着这点俸禄过日子吗?
廷尉都没吱声,说公主没绑人,他们还能说什么?
正当众人都以为此事告一段落时,却见杨氏又跪在地上,“砰砰”磕起头来。
“臣妇还有话说!”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见杨氏几个头磕下去瞬间见血,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杨氏身上。
皇帝依然面无表情:“哦?说来听听。”
杨氏咬牙道:“臣妇本来内心煎熬,恰好今天早上承蒙陛下宣诏,天意如此,不敢擅违,臣妇今日要状告亡夫赵旭,捏造证据,残害忠良!”
石破天惊的一声,把众人惊得七荤八素。不是,这是搞什么?怎么还告起自己的丈夫了?
只见杨氏从袖中拿出一封书信,道:“亡夫落水,臣妇与仆从为其梳洗后,整理遗物时在书房发现了这个,如今呈于陛下。”
“常侍丘书延曾经犯错被大将军付行东惩罚,至此怀恨在心。他联合军队的治粟都尉侵吞粮草,但因为数额巨大,唯恐东窗事发,所以又给了亡夫一大笔财宝,三人伪造证据,诬陷付大将军意图谋反,还请陛下明察。”
皇帝沉吟了一会儿,看向丞相:“事关重大,丞相和廷尉一起查吧。”
丞相领命:“臣遵旨。”
一场大戏看得眼花缭乱,终于散朝。
大臣们今日看够了官司,如今也用眼角余光看赖廷尉与永安公主。
这两人走到一起,赖廷尉如玉竹一般,嘴角带笑,微微退后一步,行至公主殿下身后。
不知两人说了什么,公主殿下笑了起来,眉眼光耀熠熠,像全京城最贵的那株牡丹。
赖廷尉说:“公主先行。”
永安公主悠悠道:“廷尉何时这么客气?”
赖云白:“臣惶恐冲撞了公主。”
永安公主笑了起来:“昨日酉时,廷尉在和昌坊的张记食肆吃丁香馄饨,点了一份合意饼,一筒冰雪冷元子,怎么到说给陛下听时,廷尉就在府上和众人宴饮了?”
赖云白笑而不语。
永安公主继续道:“惶恐冲撞了本宫,却不惶恐欺君之罪吗?”
赖云白只道:“冰雪冷元子是很好,何时得空,请公主喝一筒。”
公主笑意盈盈:“好啊。”
只错身行了一小段路,二人分开,分开之时,公主又道:“请杨夫人喝吧,死了丈夫,怪可怜的。”
付添已经在等公主回府了。
公主踩着付小将军的肩膀上了銮驾,那銮驾慢慢的,行得又平又稳,怎么看也不会被走路的人撞到。
付小将军给公主剥橙子。
修长有力的手指握着小刀,去头去尾,沿着中间切开,又顺着果皮把橙子剥出来,去掉白色的橙络——否则味道会发苦。
这把刀是他周岁时付大将军所赠,至今已有一十五年,削铁如泥,今日也只能屈尊用来替人切果子。
他将一小块橙子递到公主嘴边,又有些羞赧,小声道:“多谢殿下从中斡旋。”
这段时间他说了记不清多少遍的“谢”字,愈发觉得不够,只能想着以身相报,想要公主过得再好些。
可是公主殿下缺什么呢?殿下什么都不缺。她翻手是云,覆手是雨,无论是金银财宝,绸缎绫罗,珍馐美馔……甚至如果她想,还有数不清的他一样的男人。
她生来拥有一切,是帝国最耀眼的明珠。
他想小心翼翼捧起这颗明珠,但它已经在山巅了。
他只能把一切给她。
廷尉史赵旭死在了家中的水池里,是参加赖云白的酒宴喝醉了,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他真的不是公主杀的。
他不死,他在公主府里吐出来的话,会像毒蛇一样,咬到赖云白身上。
于是赖云白让他死了。
付大将军通敌叛国一案,只能到此为止。公主府与廷尉已有默契,默认此事。
付家摘了出来,付小将军不会在各地揭竿而起时给江朝反戈一击,手上还拿捏了赖廷尉一堆把柄,公主已得到了她想要的。
春光正好,阳光透过车帘的缝隙爬上公主的衣摆,付小将军笑了。
“殿下今晚要留在府内吗?”付小将军问。
永安公主道:“本宫要回皇宫。”
付添想了想,问道:“殿下真的不留在府内吗?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公主道:“是有这么一件,良辰吉日将近,本宫要备嫁啦。”
付小将军沉默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问道:“公主出降,臣寄居公主府邸,是否已经不妥?”
永安公主闻言,看了他一会儿。
她拿起帕子给他擦手,仔仔细细擦着他的每一根手指。
她的呼吸打在他脸上,他甚至能看到她脸上细小的绒毛。
他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了。
永安公主把手帕扔进他怀里,道:“怎么会呢?将军府太小,实在是住不开,本宫看公主府就很好。”
付小将军呆呆地点头。
回到皇宫时,钦天监监正正好对着陛下夸耀永安公主与新科状元徐贺远是天生一对。
一串又一串的好词从他嘴里说出来,看得出来十分卖力。
张婉娘走近时,还听他在说徐贺远是一棵好梧桐,命里就是要让凤凰栖息的。
这棵空心歪脖子树被夸成梧桐,把张婉娘逗乐了。
见她高兴,皇帝便问:“六妹妹很满意?”
永安公主道:“满意,满意极了。”
“那朕可下旨了。”皇帝说。
“好啊。”永安公主道。
简简单单决定了自己的婚事,让钦天监退下,兄妹二人相对而坐。
皇帝捧起公主受伤包扎的左手,问公主道:“六妹妹疼吗?”
永安公主任由他看,说:“或许疼吧。”
皇帝摇了摇头,最终还是笑了:“你怎么就看上付家那个小的了?”
永安公主淡淡道:“上次都说了他很好。”
“可你马上要和徐爱卿成婚了。”
永安公主:“不可以吗?”
皇帝用手指抵着她的额头:“你啊。”
皇帝又道:“今日下了朝,赖爱卿就在朕这儿跪着了。”
赖廷尉对外嚣张,在陛下面前却乖巧的很。
“他坏事做尽,跪一下不妨事。”公主说。
“朕可舍不得他跪。”皇帝陛下说。
“皇兄既舍不得我手指受伤,又舍不得赖廷尉下跪,”永安公主问道,“若是赖廷尉和他那群野狗对我怀恨在心要咬我,皇兄怎么对待他们呢?”
“有朕在一天,就不会有那一日。”
永安公主身体前倾,问出了大逆不道的话:“要是皇兄不在了,廷尉他们还想咬我,皇兄怎么对待他们呢?”
皇帝并没有生气,他看着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妹妹,略加思索,道:“尽杀之。”
公主满意地笑了:“陛下长乐万年,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皇帝给公主倒了杯茶,道:“润润嗓子。”
公主接过,乖巧地喝了一口,不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杨夫人刚死了丈夫,下了朝,就看见冷酷狠辣的赖廷尉向她走来。
赖廷尉面无表情地说:“公主让我请你喝冰雪冷元子啵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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