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深夜十一点多,电话突然响了。木村刚洗完澡喝了一口罐装啤酒。头发还湿着,脖子上缠着毛巾。电视上,新闻主持人依然在播震灾的情况。在厨房洗东西的奈美惠拿起了桌子上的无线电话。
“喂……。啊,是的,您稍等。”奈美惠捂着话筒看了看木村,“找你的。”
“我?真的?”
“嗯。”她把无线电话递了过去。
“喂,我是木村”
“这么晚打扰真是抱歉。”是女人的声音,而且是悦耳的普通话。“我是日本电视台新闻播报局的仓沢。”
“日本电视台?”
全身一阵发热。电视台?那么说,肯定是那件事,他用力抓紧了手中的电话。
“是这样,想咨询一下您所拍的录像,所以才给您打电话。现在说话方便吗?”
“嗯,没关系,请说。”木村那只空着的手握紧了拳头。录像。果然不出所料。
“您在池川体育馆前揭示了从录像中打印的照片吧?您那样做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目的……?是,是想让那些和受灾者有关的人们看一看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地震。另,另外,好像没有地震刚发生时的照片。”
撒谎。实际上,他打印并张贴那些照片完全出于其他的目的。
“那是您碰巧拍到的吗?”
“当然了。我本身喜欢摄像,总会做好随时拍摄的准备。所以才会在地震发生的一瞬间拿着录像机跑了出去。幸亏我住的房子只是倾斜了,并没有倒塌。”
“是吗。我看到了那些照片,说实话,我认为是非常珍贵的资料。正如您所说的,地震发生时的影像很少。那盘录像带还在木村先生的手里吗?”
“是的,在我这。”
“我有一个难以开口的请求,能不能把录像借给我二、三天。让我们在电视台里好好看看,根据情况有可能会用在节目中。”
“嗯,完全可以。”木村开始在脑中迅速计算。“您要怎样使用呢?”
“现在还不好说。估计会以新闻特集的形式播出。”
“特集?原来如此。”
这事儿不错。想像着自己拍的录像会在全国播放,木村不禁一阵兴奋。“明白了。没问题。可是,如果要借给你们,那有什么……”
“当然我们会付报酬。如果定下来播放,届时再通知您具体的金额。现在,我还无法告诉您确切的金额。”
“没关系。那,怎样给你呢?”
“能否今天马上去您那取呢?不好意思,这么急。”
“哎?马上?”
“因为我们要赶时间,计划今晚就进行准备工作。我也知道这样会给您添麻烦。”
木村推测,也许他们打算用在明天早晨的新闻节目中。
“知道了。那我的地址是……”
说了地址和公寓的房间号,又补充说外面的门牌上写的是藤村。电话那端的女人说已经来到了大阪,大约三十分钟后就能到。
“太好了。那盘录像带卖出去了。我的目的实现了。看来把照片贴在那种地方是对的。”挂掉电话后,木村竖起大拇指。
“哦,看来什么事都要尝试一下。”奈美惠赞佩地说。
“你还说那种东西不会有人理会,看见了吧。是日本电视台,那可是大型电视台。喂,磨蹭什么呢,快收拾一下,马上就会来取带子了。”
“看你得意的。”
木村把啤酒倒进喉咙,特别的味道。
他并不爱好录像。录像机本身也是为了确认自己打高尔夫的姿势而从朋友那借的。那时把录像机放在枕边,只不过是想那天出门时顺便还回去。发生地震时之所以拿着录像机跑了出来,也仅仅是因为觉得不能把那东西弄坏。
录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动机。只能勉强说是因为手上有录像机。但是,当跑到奈美惠的房间住下后,看着所拍的影像,他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就是能否将其卖给媒体。不过,自己在那个行业中并没有熟人。因此才想到在受灾区公开展示录像的一部分。他拜托卖家电的一个朋友,打印了几张照片,今天早晨一大早就贴到了池川体育馆前。立刻聚集了几个人。他期盼那样能引起媒体相关人员的注意。
不愧是电视台。动作真迅速。他一边喝啤酒,一边想在那个叫仓沢的女人来之前把头发吹干。
挂断电话后大约过了三十分钟,门口的门铃响了,出现的是一位身披驼绒大衣的看样子不到三十岁的女性。木村觉得这身打扮来灾区采访未免有些华丽,可一看对方的脸,他立刻惊呆了。因为从没想过会来这么漂亮的美女。皮肤白皙,像少女一样细腻柔嫩。但是,微微有些上翘的眼睛放出妖艳的光,表明她是成熟的女人。
木村后悔让她来这里了。真该约好在其他地方见面。很少有机会能结识这样的女性。
“我是仓沢。您是木村先生吧。”她那形状动人的嘴唇渗出了一丝微笑,单凭这就足以让木村心跳加速。
“嗯,是的。”木村又开始后悔自己的衣服。他穿着一身旧运动服。头发刚干,还没梳理成型。
“这次您能答应我们这么急的请求,真是太感谢了。”
她递过一张名片。上面印着仓沢克子。地址和电话都是工作单位的,并没印着她私人的联系方式。
“没什么。只要能有用……我就满足了。”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那录像带呢?”
“啊,对,对。”把放在门口鞋柜上的信封交给了她,“就是这样。”
“是小型录像带吧。”她看了看里面,“没有复制?”
“没,没有。”
“是吗。那我们会小心使用,真是太感谢了。我想肯定能制成精彩的节目。播放时间定下来后,马上会通知您。”
她礼貌地低头道谢。鲜花般的香气漂到了木村的鼻孔中。
“这个……。”他舔了舔嘴唇。“录像带什么时候能还给我?”
“播放时间定下来后马上还给您。寄过来可以吗?”
“不,嗯,最好能直接见面……”
“那,我让别人送来。具体情况日后再联系。”
见她想起身离开,他赶紧说道:“请稍等。”随后还往背后瞧了一眼,确认奈美惠并没有在听,这才开口说:
“因为是借给你的,所以希望由你给我还回来。”心脏的脉膊加速了。
仓沢克子在一瞬间露出了意外的表情,随即微笑着点了点头。
“知道了。我会跟您联系。”
“我等着。”
木村送她到门外,一直等到她所乘坐的电梯关上门才回来。
08
受灾后的第四天——。
雅也回到了家中。用帐篷将勉强没有倒塌的工厂的一面围了起来,把煤油炉放进里面抵御严寒。他实在不愿意再在避难所呆着。从昨天开始,来避难的人增多了。反复多次的余震,让很多人不敢再继续住在随时有可能倒塌的房子里。那个体育馆里挤满了人。因为被有老有小的一大家子占据了空间,像雅也这样单身的人逐渐没有了立身之地。晚上还吵得睡不着,而且也不愿再听周围人的哭诉及牢骚。已经掌握了领取食物和水的要领,除此之外尽量不乱动,以免浪费体力。
他开始考虑离开这里。反正家里已不能住了。既然如此,只能在其他的土地上摸索另外的道路。
话虽如此,可完全没有目标。本来要就职的西宫工厂也联系不上了。就算是能联系上,也不可能获得满意的答复。他不想在没有任何把握的情况下四处活动,以避免把手头所剩不多的钱白白花光。而且,要想确保能领取父亲的保险金,最好不要随便离开这里。
雅也调节了暖炉的火,从放在旁边的袋子里取出了饭团和罐装茶。这是今天早晨在避难所发的。虽然已经吃够了饭团,可现在也不能有奢侈的要求。
咬了一口,突然想起了那天的事。当得知冰箱里的食物被盗而心灰意冷时,新海美冬递给自己一个用保鲜膜包着的饭团。她说是雅也离开体育馆后发的。
之后和美冬聊了一会儿。她好像原本就在关西长大,参加工作后去了东京,辞职后回到了这里,结果遭遇了这次的地震。
“什么公司?”雅也问。
“经营衣服及饰品的公司。同时也进口国外的商品,以比市价便宜的价格销售。”
“哦,感觉这是很风光的工作。也会去国外吧?”
“嗯,一年会出去几次。”
“真好。像我,连夏威夷都没去过。”
“我不是去玩,所以一点都没意思。日程安排得非常紧张,而且跟那些外国人交涉特累心,工作完了就在酒店睡觉,根本没去过观光地。”
“是吗。不过,还是让我很羡慕。”
通过和美冬的交谈,雅也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她似乎并没有看到自己杀俊郎的场面。如果看到了,绝不会这样毫无戒备地说话。而且,绝不会给自己送来饭团。听她讲,在体育馆见他把面包给了其他的孩子,所以猜测他现在肯定肚子饿了。
“为什么辞职呢?”
“一言难尽。女人如果接近三十岁,就很麻烦。”美冬眯着眼睛笑了。那表情中具有深深吸引雅也的什么东西。
“没那么大吧?”
“只剩两年就三十了。”她竖起了两根手指。
“二十八?和我同岁。我还以为你更年轻呢。”
“噢,水原先生也二十八呀。”不知为什么,她似乎很满足地点点头,“我猜你就这么大。”
之后又聊了许多。美冬似乎渴望和别人说话,当然雅也也是如此,而且雅也觉得,即便不是处于这种状况,能和她在一起肯定也很快乐。她没有化妆,就是受灾者的打扮,但美丽的容貌丝毫没有褪色。正因为没有那些修饰,反而更能相应突出真正的亮点。
美冬没有谈到自己差点被强奸的事。雅也猜她想忘掉那不愉快的事,也没有提。
雅也无法离开这个地方的理由之一就是美冬。她今后有什么打算呢。会回东京吗?还是有其他的去处?
昨晚在避难所没有见到她的身影。雅也特别担心她会不会已经离开这里了,但她父母的遗体还被安置在体育馆里。只要遗体在,她肯定会回来。这让雅也暂且放心了。
刚刚过了中午,雅也想把权作墙壁的帐篷弄结实些,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他。“雅也。”低沉的男人的声音。
回头一看,站着一个梳着大背头的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身穿黑色皮茄克,戴着墨镜。手插在口袋里,一边注意着脚底下,一边走到雅也近前。中途摘掉了墨镜,不记得曾见过这张脸。
“这回可真惨,真是场大灾难呀。”男人以闲聊的语气说。
“不好意思,您是……。”雅也警惕地问。
“仔细想来,咱们是第一次见面。不过我见过你的照片。”男人的嘴角挤出一丝笑容,递过一张名片。上面印着“UTANI KANPANI总经理小谷信二。”
“小谷先生……这个,您是……。”
“佐贵子的丈夫。”
“啊,是佐贵子的……”
雅也不记得小谷这个名字,他突然想起听俊郎说过佐贵子并没有正式登记结婚。
“我听佐贵子说了,她父亲的事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没什么麻烦的,我也没做什么。”
“不不,你父亲的葬礼还没结束,又出了这么大的事。”
“没什么。”雅也一边挠着头一边猜测这个男人来这里的目的。看样子绝非只是来道谢。不祥的预感像滴入水中的墨水一样在心中迅速扩散。
“真冷啊。都冷到骨头缝里去了。能让我进去吗?”小谷缩着背指了指帐篷。
“请吧”雅也答道。
小谷用倒放着的水桶当椅子,坐在火炉旁边。双手罩在炉子上,笑道:“总算活过来了。”被下面熊熊燃烧的晃动的火光一照,小谷的脸看上去更加冷酷无情。
“佐贵子去体育馆了!”
“没有,她过会儿再来。”
“过会儿?”
“先顺便去个地方,办完事再来。到了车站会给我打电话。”小谷从皮茄克的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开车去接她吗?”
“不,是摩托车。”
“摩托车?”
“从奈良开摩托车赶过来的。听佐贵子说,路上堵得要命,如果开车不知什么时候能到。”
“可是,如果是摩托车,就不能运舅舅的遗体了。”
“嗯,那也没办法。”
“没办法……。你们不是来领遗体的?”
“我不是刚才说了吗。”小谷向上翻着眼睛瞪着雅也,“路上太堵,不能开车来。”
雅也闭上了嘴,把目光转向小谷皮茄克的拉链部分。那他为什么来这里?为什么不去体育馆,而是来家里呢?
“地震确实很惨,不过之前你也够悲惨的。你父亲岁数不算大吧?”
“啊……。”雅也忐忑不安地点点头。不知他的目的是什么。
“我听佐贵子说了,你家工厂的经营状况很不好。”
“嗯,是的,因为整个经济都不景气。”
“虽说不景气,可并不是所有公司的老板都上吊自杀。”小谷摇着肩膀笑了。雅也想不明白他怎么能在这种情况下满不在乎地对受灾者说出这种话。看来只有一种可能,他是故意说的。明显是想激怒雅也。
“是这样,佐贵子对她父亲做了各种调查。结果发现了一张让她很在意的便条,或者说是备忘录似的东西。上面说她父亲曾借给了你们家四百万。你听说过这件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