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萋萋做好了中箭的准备,然眼见那羽箭直往胸口而来,千钧一发之际,不知从何处横生出一箭,准备无误地射落了已至她眼前的箭。
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众人皆不由得怔了一瞬,柳萋萋寻着箭射来的方向看去,便见不远处的高楼上,一个挺拔的身影立于窗前,持弓又骤然放出一箭。
方系舟还未反应过来,那支羽箭已然射中了他的右肩,吃痛之下,他右手一抖,挟持柳萋萋的匕首“砰”地掉落在地。
柳萋萋见状强撑起气力,忙趁势逃跑,却被身后的方系舟猛然扯住衣领。
纵然方系舟已近不惑,可他终究是男人,柳萋萋难以挣脱,最后被狠狠一拽,重重摔坐在地。
眼见方系舟复欲拾起匕首挟持她,柳萋萋强忍着痛,快一步,一脚踢飞了那把匕首。
方系舟恼怒之下伸出左手,欲掐住柳萋萋脖颈,然还未触及分毫,忽有一箭射入他的左臂,令他尖叫着收回了手。
柳萋萋尚未缓过神想起逃跑,紧接着又是一箭,从她的眼前闪过,径直往方系舟飞去。
事情发生得太快,方系舟还在捂着受伤的左臂,那羽箭已然刺穿了他的脖颈,没给他丝毫躲避的机会。
淋漓的鲜血喷溅而出,洒在柳萋萋的脸上。
温热粘腻。
她颤动的双眸中满是惊恐,眼见那方系舟睁大眼睛,维持着难以置信又不甘心的神情,在她面前缓缓倒落。
十几个侍卫一拥而上,将仅存一口气的方系舟团团包围。
口鼻皆是浓重的血腥气,柳萋萋张着嘴,耳中充斥着自己粗重而艰难的呼吸声,她看见沈韫玉冲过来,蹲在她身前,凝眉地对她说着什么。
但她什么都听不见,眼前越来越黑,片刻后,她终究身子一斜,不可控制地昏死过去。
梦里,方系舟死去的场景一遍遍地出现,混杂着当年沈韫玉举箭助她狼口脱险的情形。
最后交错揉和成沈韫玉的箭矢对准了她,毫不犹豫地射向她的方向,她眼看着利箭刺入她的心脏,鲜血从她身上喷溅而出,她最终像方系舟那样惨死,缓缓倒落下去。
待醒来时,她已是满头大汗,脖颈上传来阵阵刺痛感,柳萋萋忍不住嘤咛一声,便听耳畔传来余祐惊喜的声音。
“萋萋姐姐,你醒了!”
柳萋萋环顾四下,发现自己回到了余祐的房舍。
余祐倒了杯热茶递给她,言她受了些许惊吓,已昏睡了好几个时辰。
柳萋萋坐起身,吞了半杯水,才哑声问道:“方系舟呢?”
“死了。”余祐低叹一声,垂眸感慨道,“谁能想到,这连杀了三个举子的人居然会是……我与他相处了几月,还素来觉得此人文雅和善,没想到他手段残忍,还差点要了江大哥的性命。”
柳萋萋闻言双眸微抬。
所以,江知颐没死。
她不禁抿唇笑了笑,虽不知是不是她引人去药庐的举动救了他,倒也算是个好消息。
“你如何还笑得出来。”余祐见状道,“我都替你生气,听闻那位沈郎中为了捉凶,甚至不顾当时被方举子挟持的你,毅然放了箭。如今方举子一死,他也没多问你两句,不待你苏醒,便迫不及待地带着尸首回京城邀功去了,这天底下怎会有如此冷血无情的人!”
柳萋萋默默地听着,死死掐着杯壁的手逐渐泛了白。她并非圣人,没有不生气,更没有不难过。
只不过人心禁不住太长时间的磋磨,这三年间见惯了沈韫玉的冷眼,此番她也不过是从失望变成了失望透顶。
经过先前秋画一事她便该知晓,她虽为妾,但在沈韫玉眼中,她和府里那些奴婢没甚差别。
相比于他的锦绣前程,她的性命根本不值一提。
或是想通了,心也跟着麻木,纵然仍有些难过,柳萋萋却没有哭的欲望,甚至觉得为此事掉眼泪都是一种多余。
见她垂着脑袋久久没有搭话,余祐晓得她心里定也不好受,便闭嘴不再继续说道,寻了个去厨房端饭的借口退了出去,让她一人好生静静。
柳萋萋脖颈上的伤并无大碍,在鹿霖书院又休息了一夜,便准备动身回京城。
她离开了那么多日没有音讯,想来秋画定然十分担心。
沈韫玉虽提前回了京,但也派人留了话给她,说第二日会遣府里马车来接她回去。
柳萋萋也不知这马车什么时候来,从清早便开始在书院山脚下等,然眼见都快过了未时,仍是丝毫不见马车的踪影。
陪柳萋萋一直等着的余祐见状又忍不住开始嘀咕,还劝柳萋萋莫要再等了,说不定那位沈大人早就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不如等两日同他一道回京城去。
隆冬的寒风刺骨得冷,柳萋萋确实有些受不住,她正欲折身回返,便听不远处蓦然响起一阵马蹄声。
抬首望去,茫茫雪道上行来两匹骏马,行在前头的男人身姿挺拔,着雪白的狐皮大氅,在她面前勒马而止,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官爷。”
柳萋萋认出来人,忙上前低身福了福。
孟松洵微一颔首,看向她尚且缠着布条的脖颈,问:“柳姑娘的伤如何了?”
“没什么大碍。”柳萋萋答,她顿了顿,又道,“那日,在高楼上放箭的可是官爷?多谢官爷救了我的性命。”
她说罢,又是深深一福。
那日若非他在高楼上射出的那箭挡了沈韫玉命人放的箭,兴许她受的便不是这点小伤了。
“我确实是放了两箭。”孟松洵想起那日的情形,沉默片刻,“但方系舟并非我所杀……”
见她疑惑地看来,他并未解释,只将视线定在她的包袱上,“柳姑娘可是要回京?正好顺路,不介意的话,不若与我同行。”
柳萋萋稍愣了一下,忙道:“不必了,多谢官爷,一会儿就会有府里的马车来接我。”
她话音未落,便听余祐不悦地嘟囔:“何来的马车,等了几个时辰,连个影子都未看见……”
柳萋萋垂眸面露尴尬,用手肘悄悄撞了余祐一下。
孟松洵见状薄唇微抿,“雪路难行,马车或恐困在了某处。要不,我载柳姑娘一程,若路上遇到了来接你的马车,再将你放下。”
柳萋萋抬首望了望天色,这时辰也不早了,若再等下去,只怕天都要黑了。何况她也确实想早些回京去,思忖半晌,她到底还是点了点头,道了声“多谢”。
骑在后头的李睦见自家主子说要送这姑娘一程,立刻翻身下马,准备与这姑娘共骑,毕竟他家侯爷这身份,怎的能载那位沈郎中家的一个小奴婢。
然他还未上前,便见他家主子已快一步下了马,轻柔地将人抱到了自己马上,自己则坐在了后头,甚至解下了狐裘大氅裹在了那姑娘的身上。
上次让他给这姑娘送粥的举动已是万分异常,此时见到这一幕,李睦眨了眨眼,不由得瞠目结舌,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他家多年不近女色的侯爷。
连顾家那位姑娘的主动示好都不曾放在眼里,怎的对一个平平无奇的奴婢这般上心。
可他到底不敢多言,忙压下心底的讶异,灰溜溜爬上了马。
坐在前头的柳萋萋看着披在身上的大氅,诧异转头看去,便见男人轻描淡写道:“我一骑马就容易出汗,穿不住这大氅,不如柳姑娘替我保管一会儿吧。”
柳萋萋知他是怕她推拒才说的这话,心下生暖,低低嗯了一声,受了这份好意。
等她好生同余祐道了别,男人才轻夹马腹,缓缓驶离鹿霖书院。
柳萋萋抬首望向山阶,却骤然瞧见其间站着的一个身影,那人含笑静静地看着她,对上她目光的一刻,冲她微微点了点头。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先前被她疑为凶手的江知颐。
不止柳萋萋,孟松洵亦发现了江知颐的存在,相比于柳萋萋的惊讶,孟松洵剑眉紧蹙,在看见他的一刻,眸光却不由得幽沉了几分。
随着马向前驰骋,江知颐的身影很快便隐在白雪茫茫的山林间看不见了。
似是为了让柳萋萋适应,马一开始行得并不快,行出几里路后,或是见她并无不适。身后的男人才拢紧了她身上的大氅,低低道了句“冒犯了”,一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另一只手攥紧缰绳,随着一声“驾”,骏马顿时放开脚步在雪道上纵驰。
马速极快,柳萋萋将脸埋在大氅里,不可避免地后倾,与孟松洵紧紧贴在了一起。
她也不知是否是她太过敏感,竟透出那厚厚的大氅,感受到了男人滚烫坚实的胸膛。
那股从背后传来的热意从她的背脊一路蔓延而上,将她的耳根染了个通红。
但不可否认的是,纵然坐在这般颠簸的马上,她却无一丝害怕,被男人遒劲有力的手臂牢牢困在怀里,反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她下意识想放松身子往他身上靠,可又很快清醒过来,直在心下骂自己不害臊。
无论如何,她都是沈韫玉的妾,既是嫁作人妇,又怎可主动亲近旁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