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樱花开得过于绚烂,还是因为春天皎洁的月光洒满了大地,抑或是由于在墓地这种地方,冰见子医生做出这样的事来,是我怎么也没想到的。
是的,那时冰见子医生冷不防把手伸向了头顶纵情绽放的樱花,亲手折了一枝下来,并把这枝樱花呈“一”字形横着衔到了口里。
然后她保持着口叼樱花的姿势,冲我微微一笑。
一刹那,一股冰冷的、毛骨悚然的感觉窜过了我的脊椎。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错,冰见子医生是精神科的一位女医,有着倾国倾城的美貌,正如画卷中描绘的才女一般。这样一位女医,为什么会突如其来地亲手折断一枝樱花,并把它叼到了口里?
那天晚上六点半,我们先在银座共进了晚餐。
地点就在冰见子医生平时经常喜欢光顾的那家位于银座四丁目的意大利餐厅,这家餐厅坐落在一座大厦的三层,透过餐厅的窗户可以俯视下面的银座大道。
那天碰巧是东京樱花盛开的日子,在银座,来来往往的行人们脸上都呈现着一种情不自禁的喜悦,樱花使整个街道都充满了一种令人神往的感觉。
当然,我比过往行人更加欢欣雀跃,因为我沉浸在一种巨大的幸福之中。
事实上直到这次约会梦想成真为止,不,即使现在我们面对面地坐在这家餐厅里,我仍然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原因非常简单,仔细想想看,我只是冰见子医生开办的一家精神病医院里的一个护士,今年三十一岁,比她要小上五岁。
这样一个我,突然得到和在医生当中以美貌闻名的女医单独共进晚餐的机会。对我来说,冰见子医生是一位高高在上、难以接近的女医,可这次却是她本人直接约我出来吃饭的。
但是,冰见子医生为什么会和我这种男人约会呢?整件事看上去非常不可思议,然而更让我弄不明白的是,晚饭之后她突然对我说:“去青山墓地吧。”“墓地?”我不由得重复了一句。
在银座约会之后接着要去墓地,这实在是一个离奇古怪且太富于跳跃性的邀请。
为什么晚餐结束的时候,冰见子医生突然提出要去墓地,而且是在两个人慢慢地饮干了红酒以后?
冰见子医生原本就有语出惊人的习惯,不久前在诊治病人途中,她突然对我说:“你去买一个豆沙面包回来。”
我一下子回不过神儿来,“啊?”我惊奇地回问了一句,正在接受治疗的患者好像也跟我一样吃惊。
凑巧这是一位三十二岁的女性患者,曾经两次自杀未遂,这次又由于吞服了大量的安眠药,陷入了昏睡状态之中,幸好发现及时,马上进行了洗胃等抢救,总算没出什么大事。
然而,患者在身体上得到救治之后,还需要在精神上进一步进行治疗,所以她被从附近的急救医院送到了我们医院。
冰见子医生在询问患者自杀动机的时候,突然提出要我去买豆沙面包,而且还特别强调了“要买十文字屋的”。
那儿的豆沙面包确实非常好吃,冰见子医生的父亲在此地开设内科医院的时候,那家面包店就已存在,而且我知道冰见子医生也非常喜欢那家店。
但是在治疗过程中,冰见子医生为什么会突然想起那家面包店呢?
事后我曾经问过冰见子医生,她回答得非常干脆:“那位患者被救活以后肚子非常饿,所以我才提出去买面包的。”她说话的时候,仿佛这件事跟她没有半点儿关系。
的确在自杀未遂之后,经过几次洗胃,胃里的东西都被清干净了,变得空空如也。随后患者会陷入一种昏睡状态,几小时过后,当患者总算能睁开眼睛的时候,会遭到一种异样的饥饿感的袭击。
冰见子医生是基于这种考虑,才提出要我去买豆沙面包这种要求的吗?
这样一想,我觉得似乎也合情合理,但是,这毕竟是在治疗过程中提出来的呀。
如果想要勉为其难地体会冰见子医生当时的心理,只能想作是她在和患者交谈的过程中,自己也逐渐被患者自杀未遂之后的情绪所感染,或者只是出于她那种任性的、生来就有的大小姐脾气?
总之,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之后我马上就出去买豆沙面包了。
看着看着病,可以突然要我去买豆沙面包,所以在晚餐之后,听到冰见子医生说出“去墓地吧”这种要求,我也就不会感到十分惊讶了。
而且青山墓地就在青山大道南面的入口处,从银座去的话,坐车有二三十分钟就够了。
我从来没反抗过冰见子医生,事实上我也没有反抗的资格,当然只有唯命是从了。
只是冰见子医生起身的时候,我原本觉得餐厅的账应该由我来付,但她很快叫来店长,优雅地递上信用卡。反正我只是医院的一名雇员,而且是她主动约我的,所以我转念一想,不付账也就算了,我就让冰见子医生请了这顿饭。
不过在这样一个美丽的夜晚,为什么她会动念去青山墓地呢?当我问她原因的时候,“为了去看樱花啊”,她回答得非常干脆。
青山墓地樱花确实很多,而且今晚正是花团锦簇的时候,只是在那种地方,真能好好欣赏樱花吗?
一说起银座附近的夜樱,人们立刻会想到皇居周围的千鸟之渊及隅田川沿岸的樱花,然而提出去墓地且说去欣赏樱花,这种提议让人总感到有些古怪。
“那里的樱花有什么与众不同吗?”我问。
冰见子医生头也不回地直视前方回答:“对,我的樱花正在等我。”
“你的?”
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但是青山陵园的土地属于东京都所有,那儿有属于个人的樱树实在不可思议。
“您家的墓地在那儿吗?”
“不在。”冰见子医生冷淡地回答,接着又说,“也不是非有属于自己的樱树不可啊,只要我心中认定这棵樱树属于我就行了。我把那儿一棵最年轻美丽的樱树定为自己的樱树,每年都会去看它。”
这种事情能行得通吗?我还是觉得难以接受,这时冰见子医生的目光突然变得梦幻般迷离。
“那棵樱花特别可爱,‘好漂亮啊。’每年我都会这样赞美它。今年它也会花团锦簇的,等着我的到来。”
冰见子医生所言之事令人费解的实在太多。
但是,去墓地欣赏夜樱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如在千鸟之渊或上野等地,直到三更半夜还有许多赏花的客人,熙熙攘攘、喧嚣异常;换作墓地的话,去的人也少,说不定倒可以尽情地慢慢欣赏樱花。
不管怎么说,我先出去叫了一辆出租,当司机听到我说“去青山墓地”的时候,表情变得非常惊讶。我们并不理会,坐了上去,出租车驶过六本木隧道,过了青山火葬场以后往左一拐,就到了青山墓地中间的大路,我们在那儿下了车。
“十分寂静吧?”
正如冰见子医生所言,整个墓地静悄悄的,空气非常清新,我本来以为没人会在夜晚来这儿观赏樱花,但是却看到道路上三三两两的人们一边散步,一边观赏樱花。
原来如此,这是一个不为人知的赏樱名胜,道路两边生长着高大繁茂的樱树,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照明,但是在几处街灯的灯光和朦胧的月光映照下,晚上的樱花仍然看得十分清楚。
“尾崎红叶、大久保利通以及齐藤茂吉的墓地都在这里。”
冰见子医生一一对我进行着介绍,这些名字对我来说几乎都很耳生,只知道是些过去的名人。放眼望去,周围的这些坟墓古老而又坚固,有些坟墓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有些却埋藏在杂草丛中。
我们沿着中央大道浏览着左右两边的墓地,走了五十米左右往左一拐,冰见子医生停了下来。
“这就是我的樱花。”
她的话音一落,我再次仰头望了上去,只见并排的几棵樱树当中,有一棵最矮的、最多也就五六米高的樱树,显得好像比周围的樱树都要年轻,连细小的树枝尽头都缀满了樱花,整个就像一把巨大的花伞悬挂在夜空之中。
“漂亮得惊人吧?”
的确如此,这棵樱树与其说美得动人,不如说美得惊人可能更为合适。正当我边想边眺望樱树的时候,冰见子医生忽然抚摩着树干低声细语起来:
“谢谢!今年也为我竭尽全力开满了樱花。”
在夜晚的墓地里,冰见子医生摩挲着樱花盛开的树干,对着樱花喃喃自语。
我在旁边望着她,忽然觉得窥探到了冰见子医生至今为止从不为人知的另一副神情。
冰见子医生本身是一位精神科的大夫,在多数情况下,她不是诊治患者,就是对我们这些护士下达指示,总体来说,她那种冷静而果断的态度给人的印象很深。
冰见子医生鼻子、眼睛的轮廓非常分明,身体修长苗条,与其说有一种温柔的美感,不如说给人一种精干的印象,使人感到难以接近。她的态度中隐隐地包含着一种冷漠。
这样一个冰见子医生,竟会在爱抚樱树的同时,对着樱花倾吐无比慈爱的话语。
甚至还从手中的皮包里拿出一个小饮料瓶,打开盖子,朝着樱树的根部浇起水来。
“多多地吸收水分,以便快快长大。”
冰见子医生身高约有一米六五,体重四十五公斤左右,一件白色的短风衣裹着她窈窕的身体,整个人靠在樱树的树干上。
在墓地里站着一位穿白风衣的女性,只是这个画面就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再配上夜晚的樱花和朦胧的月色,总觉得有一种看画中人的感觉。
我被冰见子医生身上那种至今从未发现的母性深深吸引住了,她浇完水以后,又把饮料瓶装入了皮包,然后往后退了一步,重新仰望着樱花喃喃自语:“十分绝妙吧?”
我用力点了点头。
如果树也可用“精神”这个词来形容,那么这棵樱树一定处于风华正茂、长势喜人的时期。
不愧是冰见子医生,连欣赏樱花的目光都与众不同。
我边思索边凝视着她,这时她忽然伸出右手,亲手折下一枝,然后张嘴一口叼住了这枝樱花。
整个动作都在瞬间完成。
我怎么也想不到冰见子医生会亲自折断一枝樱花,并把樱花叼到口里。
这条花枝上绽放着四五朵樱花,冰见子医生把它呈“一”字形横着衔在口里,所以她美丽的香唇到面颊之间的部分被樱花湮没了。
那瞬间,我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樱花的精灵从天而降。这对冰见子医生来说好像并没有什么,她大模大样地向着呆然守望的我,伸手把这枝樱花递了过来。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是好。这枝樱花是我憧憬已久的冰见子医生口中叼过的花枝,我当然非常想伸手接过来,但马上又觉得这样显得自己脸皮太厚。正在我犹豫不决之际,听到冰见子医生轻轻说道:“喏。”
我这才把樱花接了过来,冰见子医生刚才叼过的地方,仿佛还能感到一点微微的湿痕,所以我加劲握紧了这枝樱花。
“味道甜美吧?”
听到冰见子医生这句话,我变得更加糊涂起来。樱花的树枝味道甜美,这话什么意思?说起来小鸟有时会去吸吮樱花的花蕊,以此类推的话,冰见子医生不也变成一只小鸟了吗?
正在我百思不得其解地眺望着樱树花枝之时,冰见子医生又在喃喃自语:“樱花都发疯了……”
我不自觉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慌里慌张地摇起了头。冰见子医生一动不动地仰视着樱花。
“束缚没有了。”
“束缚?”
“对,没有了束缚,花变得疯狂了。”
冰见子医生这么一说,我才明白她指的是艳丽的樱花朵朵竞放的样子。
这棵樱树怒放的样子确实超出了一般樱树,真好像失去了一切禁锢。我正在琢磨的时候,听见冰见子医生用在门诊室诊治患者时那种清晰而冰冷的口吻说道:
“这棵树有狂躁症吧。”
“狂躁症?”
我重复了一遍,才发现冰见子医生用的是精神科的专业术语——狂躁症。
也许正如冰见子医生所说,这棵樱树的确患有狂躁症。
称樱花怒放的树木患有狂躁症,这种想法实在与冰见子医生那种大胆的性格匹配。
精神科里所谓的狂躁症,虽说由做护士的我来描述也许有些不自量力,其实就是指情绪处于一种异常高昂的状态。
再具体一点说,就是从身体动作到精神表现都十分激昂,喜怒哀乐的表现也变得激烈,因为一点琐事就可以兴奋起来;而且思维异常活跃,想法一个接一个,如果不说出来就会坐立不安,而且内容大都间断跳跃。在表述自己不着边际的想法的同时,身体也活泼多动,头脑一热,就随意到处乱走,主动和不相识的人搭话。
与此相反,情绪低落,沉浸在不安或悲伤的状态当中,则称为抑郁症。在患者当中,狂躁症和抑郁症交叉出现的情况很多。
现在眼前这棵盛气凌人、竞相怒放的樱花,确实给人一种情绪亢奋或是开得非常放肆的感觉,如果称之为狂躁症,人们也会产生“原来如此”的感受。
狂躁症的特点在于思维时常跳跃变换,但由于内容符合逻辑,所以还不至于给人一种支离破碎的感觉。
事实上眼前这棵樱花也是如此,一眼望去好像开得非常疯狂,但实际上并不是无规则乱开的。它还是在应该开花的季节,随着周围的樱花一起开放,只是开花的时候过于绚烂耀眼,给人一种玩命开过头了的感觉,所以这棵樱树才被诊断为狂躁症的吧。
不用说,我对这个诊断并没有什么异议。
从护士的角度来看,本来就没有资格对医生的诊断心存异议,我就更不可能产生半点儿疑问了。
总之,冰见子医生说这棵树患有狂躁症,我只有点头称是。到此时我才觉得似乎明白了冰见子医生把这棵樱树定为自己的树,并于夜晚前来探望的理由。
没准儿就是因为这棵樱树患有狂躁症,冰见子医生才被它吸引住的吧?由于这棵樱树不知什么地方有些疯狂,而且不受约束,所以她才如此珍爱它,心里放心不下它吧。
想到这里,我忽然被一种新的不安抓住。
如果冰见子医生喜爱患有狂躁症的樱花,那她本人会不会同样患有狂躁症呢?
冰见子医生患有狂躁症,这绝对不可能,这只是我一时间想过头而已。
我慌忙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然而越是否定,不知怎的,冰见子医生也许患有狂躁症这种想法却愈发变得加鲜明起来。
但是这种事情怎么好说得出口,在我默默无语的时候,冰见子医生再次摸向樱树的树干,轻声细语道:“再见,过一段时间我还会再来。”
紧接着樱树仿佛听懂了一般,刮起一阵轻风戏弄着我的面颊,数片花瓣恋恋不舍地飘落而下。
冰见子医生也许真能和樱树进行交流,樱树可能也同样能听懂她的话语。刹那间我对樱树产生了一种嫉妒,不知冰见子医生是否察觉到了我的嫉妒,她和樱树告别后就向大道走去。
刚刚进入四月,在春寒残留的夜晚,冰见子医生竖起短风衣的领子,昂首挺胸地向前走去。
我走在她身旁落后半步的地方,还在思量自己刚才怀疑冰见子医生患有狂躁症的事情。
我怀疑精明强干的冰见子医生患有狂躁症是不太合理,可是当我看到右手里冰见子医生用嘴叼过的那枝樱花时,慢慢地又觉得即使我这样想也无可厚非。
实际上,精神科的医生们在诊治患者的过程中,也有人会逐渐趋于古怪。我在接触了一定数量的患者之后,发现有的人表现异常,但实际正常,而有些被社会认可的正常人,却有十分异常的时候。
幸好这只是一时的现象,她现在应属正常状态,看着如此绚丽多彩的樱花,冰见子医生变得有些狂躁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
岂止如此,看上去十分坚强,实际上又不时露出脆弱,这也许正是冰见子医生的魅力所在。
这样想着,我们不知不觉地回到了墓地中央刚才下出租车的地方。
“那我从这儿就回去了,你怎么办?”
突然听冰见子医生这样一说,我变得手足无措起来,她迅速向停在附近的出租车招了招手。
“我就坐出租车回家了,没事儿吧?”
让冰见子医生这么一说,我也只好点头。当我呆呆地傻站着的时候,她又道:“刚才说的事情,你好好考虑一下。”说着坐进出租车,轻轻一摆手,就绝尘而去。
在墓地的中央大道上,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话虽这么说,其实周围还有一些晚上赏樱的人,也不显得那么寂寞。
但是这样和冰见子医生分手也太扫兴了。忽然对我说一句“我回去了”,然后叫来出租车,一声“拜拜”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银座共进晚餐以后,又来到青山赏看夜樱,我原本期盼分手时能带有些浪漫情调,这样也过于简单了吧?当然这是我们第一次约会,我并没有奢求过多的东西,但是我也没有料到冰见子医生会突然叫辆出租,一个人说走就走了。
这里虽说是墓地,但青山离涩谷很近,从这里乘地铁到最近的电车站,再坐电车到大森,我回起家来并不难。
冰见子医生也许正是知道这些,所以才一下子就走了。但是这种突然分手的方式,还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她是和我待在一起突然感到郁闷了呢,还是我有什么地方惹她不高兴了?我仔细回想了许久,冰见子医生并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样子呀,直到她上车时向我挥手,我也没觉得她的情绪有什么异常。
这样看来,这还是冰见子医生善变的老毛病吧?不对,从一开始她就想好了在墓地和我分手,是我一厢情愿地认为还可以继续跟她在一起。
但是,“刚才说的事情,你好好考虑一下”,冰见子医生说的最后一句话,还是使我惊讶不已。
她的所作所为看似随心所欲,可实际上大事她都落实得很好。
不错,她刚才叮嘱我的事情看来极为重要。
来墓地之前,我们在银座吃饭的时候,冰见子医生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我愿不愿意担任个人心理指导。
我一下子没能理会她的意思,听了一会儿我才明白,她是问我愿不愿意担任心理治疗室的个人心理指导。
这样重要的事让我这个护士来做,这行得通吗?我感到非常不安,但是冰见子医生却说没有关系。
冰见子医生开设的医院坐落于世田谷的上野毛。这一带虽然属于东京都,但从安静悠闲的住宅区向外走几分钟,出了河堤就可以眺望到多摩川。
冰见子医生的父亲花冢精一郎先生,很早以前就在这个地方开设了一家内科医院,五年前亡故后冰见子医生就继承了这家医院。
由于她的专业是精神科,所以就利用周围的空地,新建了一所拥有九十张病床的专门的精神病医院。说起九十张病床,也许有人会认为这家医院很大,但是在手术和检查很少的精神病医院当中,这家医院却属于小型的,医生除了冰见子医生以外,还有一位名叫佐藤保的四十二岁的医生,以及一个从大学附属医院来帮忙的姓圆山的年轻医生。
冰见子医生和他们既要诊治前来就诊的病人,又要负责住院的患者,两年前冰见子医生又在赤坂开设了一家名为“冰见子诊疗所”的诊所。
所以冰见子医生兼任着总院花冢精神病医院和“冰见子诊疗所”两个地方的院长。白天,她去赤坂的诊疗所出诊的时候较多。
我是从五年前开始来到冰见子医生手下工作的,那时她刚刚建成花冢精神病医院。
当时我二十六岁,从护士学校毕业后刚好进入第四个年头,那时我还在埼玉一家精神病医院工作。听说在东京都内多摩川沿岸有一家环境很好的医院,正在招收像我一样的男护士,我为那家医院有一位美若天仙的院长的传闻所吸引,因此前去应聘。
我十分幸运地被聘用了,面试时我被冰见子医生的美貌深深地吸引住了,她问了些什么,我又是怎么答的,我竟没有半点儿记忆。
冰见子医生脸庞小巧,眼睛、鼻子轮廓挺秀,如同洋娃娃一样,双眸明亮,眼角带着一种清凉而飒爽的神气。
第一次见到冰见子医生的时候,我为造物主竟然造出如此美妙动人的她感到无比震撼,浑身居然微微有些发颤。
花冢医院在冰见子医生的审美情趣下,建造得十分漂亮典雅,工作人员也都非常年轻,工作环境很好。不知是否察觉了我的心情,我被分到了自己憧憬的冰见子医生手下。
冰见子医生在谈到聘用我的理由时,曾经说到她认为增加一些男护士对医院会有好处,所以我就成了男护士第一号。而且她认为像精神科这样的地方更需要男护士。此外,对女护士来说,男护士的存在可以使她们变得快乐,在工作上也能形成一种良性的刺激。
为了证明冰见子医生的眼力,我不能不抖擞起精神,但是对她我也有一个不满之处,就是她把我叫作“北风君”。
我真正的名字叫北向健吾,发音和字面的一样。由于“北向”这个姓叫起来比较绕口,所以冰见子医生就随意把我的姓改成了“北风”。
结果其他的护士甚至患者也管我叫“北风君”,不知不觉中连我自己在听到别人叫“北风君”的时候也会点头答应。
说得更清楚一点儿,冰见子医生只有这点令我不满,至于其他方面……能在这位美貌的女院长手下工作,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
这一点在我的勤务态度中也能表现出来,有时其他的护士或是多嘴多舌的中年妇女用嘲讽的语气问我:“你喜欢冰见子医生吧?”我一概不置可否。
因为否定的话就成了说假话,而肯定的话,这种没有自知之明的想法只能落得被人嘲笑的下场。
所以我在医院工作的时候,会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是一回到家里,就是属于我自己的世界了,我可以一个人毫无顾忌地尽情在空想的世界里遨游。
提起来很不好意思,我的房间只有一室一厅,只是一个睡觉的地方,可是在靠窗的墙壁上挂着冰见子医生的照片,那是她在门诊室微微侧着脸的时候,我偷拍下来的,这张照片极其出色。
那时冰见子医生好像正在思考什么问题,她一只手撑着脸颊,下巴稍微有些扬起,她侧脸时下巴的曲线有一种令人心荡的美丽,细长的颈部如仙鹤般气质高贵。
说实话,我总是凝望着这张照片思念冰见子医生,起床时对她说“早上好”,睡觉时对她说“晚安”,这已经成为我生活中的一种习惯。
看着冰见子医生漂亮的照片,我时常沉浸在各式各样的遐想当中。
有一点是不会错的,冰见子医生至今为止仍然独身。
为什么她还没有结婚?这个问题不光是我,从医院的工作人员到患者们,甚至包括认识冰见子医生的所有人心中,都画着一个大大的问号。
这么一位美若天仙的医生,如果想要结婚的话,不用说对象是要多少有多少。事实上在大学附属医院工作的时候,据说主动亲近冰见子医生的就大有人在,只是冰见子医生似乎对任何人都没兴趣。如此一来,她会不会另有所爱?有段时间里一家一流企业的公子哥曾经榜上有名,可传闻那只是男方单相思,而她本人并没有半点儿与对方亲近的意思。
由此分析,冰见子医生难道是厌恶男人吗?还有一种说法,冰见子医生的父亲身材高大、留有胡须,是一位儒雅出色的男性,而且她父亲至今对她仍有很大的影响,也就是说冰见子医生有恋父情结。另外一种传言是冰见子医生年轻的时候曾经失恋过,从此变得讨厌男性。
但是,在现实生活中,冰见子医生和男性员工及男患者谈话时相当平易近人,也会和其他男性朋友一起去听音乐会或者外出吃饭什么的,所以说冰见子医生厌恶男性好像证据不足。
总之,关于冰见子医生的私生活众说纷纭,谁也不知道真相,一切都像一个谜团,这也像极了冰见子医生的为人。
可是有一点我可以肯定,就是冰见子医生一个人住在涩谷松涛的一所高级公寓里。
听说冰见子医生的母亲,在她上初中二年级的时候和她父亲离了婚,从此各住各的,冰见子和她母亲之间究竟有多少来往,详细情况谁也不清楚。
冰见子医生住的公寓,我曾经去过一次。那天正巧是一个星期日,我正在医院值班,冰见子医生来了一个电话,要我把住院患者的一些资料拿去给她。
于是我拿着那些资料,按响了那所豪华公寓的门铃,冰见子好像刚洗完澡,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浴衣,湿着头发走了出来。刹那间,我似乎看到了不该看到的景象,不由把目光转向了别处。
但是,我还是看到了冰见子医生刚刚洗完的半长的披肩发,还湿漉漉的,从腰带松松垮垮系住的白色浴衣下摆,我瞥见了她的大腿。
听说冰见子医生小时候练过芭蕾,也许是那时锻炼的结果,她的大腿笔直修长,肌肤白皙透明,只是这一个光景,就使我犹如天灵盖遭到当头一击般,立刻感觉天旋地转起来。
也许有人认为不至于如此吧?但是当时冰见子医生苗条的双腿好像充满了温暖,如果我的手能覆在她的腿上,要我去死我也心甘情愿。
然而,不知道冰见子医生是否注意到了我的这种神态,其实她根本就是一副毫不介意的样子,一边用左手轻轻地挽着未干的头发,一边用空着的右手接过我拿去的纸袋,说了句“辛苦了”。
只有这么一句吗?“不进来喝口茶吗?”我原本期待冰见子医生会这样邀请我,但是她却是一副已经完事、准备回到房间的样子,我无可奈何地对着身着浴衣的冰见子医生行了一礼,然后走出了走廊。
我还在值班,当然要回医院去,但是冰见子医生也太不顾及我的感受,或者说过于没有防人之心了。冰见子医生对自己的双腿当然早已司空见惯,但是作为男人,特别是像我这样对她充满爱慕的男人,她的双腿却宛如一件无上至宝。尤其是透过浴衣的缝隙,从脚到膝盖以上十厘米左右的地方,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在回医院的路上,那一刹那瞥见的冰见子医生的双腿,像烙印一样牢牢地印在我的脑海里,当然这件事我对谁都没提起过。
那只是我一个人看到的秘密画面。我念念不忘地回味着,那天夜里,挂在墙壁上的冰见子医生的照片和我白天见到的她那雪白的双腿重叠在了一起,我不由自慰起来。
不,坦白地说,以前我也望着冰见子医生的照片进行过手淫,但是从那一刻起,她的肌肤在我脑海中变得更加形象鲜明起来,我的自慰进一步登上了快乐的高峰,并从此愈发不可收拾。
这样的我,从半年前开始出入赤坂的“冰见子诊所”,而且只限于冰见子医生去那儿出诊的时候。
这家诊所位于山王下附近的一座狭长的大楼里,租了其中的一层,面积大约有一百平方米,略微有些显小。
诊所一进门是挂号接待室,隔壁是门诊室,还有一间被称为心理咨询室的、进行心理治疗的房间和一个更衣室。
来这里就诊的患者,多是些慢性失眠、食欲不振、心神焦虑的病人,另外就是为各种各样的疲劳和压力所困扰的病人。
正如冰见子医生所言,这些患者与其称之为精神病患者,不如说靠自己的力量解决不了内心深处烦恼的人更多,正是为了这些人,她才在东京都内繁华便利的地区,开设了这样一家诊所。尤其冰见子医生很早以前就非常关心职业女性身心的疲劳、压力,为这些女性减轻痛苦,是开设这家诊所最初的目的。
这家诊所里最有特点的房间就是心理咨询室,多数抱有烦恼的患者可以在这个房间里得到休息,等到他们情绪放松以后,医生倾听他们慢慢讲述自己的烦恼。也就是说这里是心理治疗室,因此房间里摆有可以自由调节床头高度的柔软的病床和各种雅致的摆设,还装饰着鲜花。室内播放着令人心情舒畅的背景音乐,房间里飘荡着温柔的香气,可以使人心境变得平和起来。患者躺在房间中央的床上,冰见子医生坐在床边,倾听他们各自的讲述,然后根据患者不同的需要给予他们必要的建议。
当然,这些治疗都不需要什么特别的检查或者服药,主要是让患者打开他们关闭已久的心扉,让他们把憋闷已久的心里话全部倾吐出来。这种治疗与一般医院的治疗大不相同。
我曾经窥探过几次心理治疗室的情景,患者处于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无论冰见子医生询问什么,他们都会如实地说出心中的想法,治疗结束以后,几乎所有的人都会露出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
看到这种情形,会使人联想到每个患者心中都有对他人难言的精神创伤,且身受其苦,因此陷入一种孤独的状态。我开始明白这其实就是精神科治疗的原点。
冰见子医生在赤坂开设的诊所,特别是心理治疗室确实非常成功,但也存在一个问题,就是一对一的治疗,花费的时间过长。
比如一位名叫A子的患者在心理治疗室接受治疗,首先进入房间要放松情绪,然后躺在床上,把至今为止堆积在心中的各种苦恼一一道出。仅这些大概就要二三十分钟。
然后谈话继续进行,冰见子医生边听边频频点头,并提出新的问题。总算进入到问题的核心部分,这时患者就会如同除去附体的邪魔一般,把至今为止积压在心中的事情一口气说出来。
在这段时间里,冰见子医生要体贴地接受患者的一切要求,患者吐出心中的烦恼之后,她有时静静的,有时则毅然决然地对患者进行指导,当患者如大梦初醒般接受了她的意见以后,才会坐起身来。
以上这些对所有患者来说,都是必不可少的过程,每次要花费近一个小时。当然其中也有患者要花一个半小时,甚至还有一直滔滔不绝的患者。在这期间,冰见子医生自始至终都要待在患者身旁。
但是,治疗费用却出人意料地低廉。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现在所有的治疗费用都是按照健康保险的点数进行计算的,比如说盲肠炎的手术费用为六千四百二十点,折算成钱就是六万四千二百日元。当然进行外科手术时,还有其他的费用,如麻醉费用、手术前后的药费,再加上住院费等等,在向医疗保险机构申报费用的时候,可以申报将近手术费十倍的费用。
但是作为精神科,由于基本上没有手术和检查费用,主要收入来源于医药费用。特别是类似这种在心理治疗室进行的心理疗法,几乎不用服药,主要以医生和患者的对话为中心,所以保险点数只能以去精神病医院治疗的名义,向医疗保险机构申报三百七十点(三千七百日元)的费用。
而且,这种治疗不管是一分钟就结束了,还是交谈了一个小时,点数都是一样的,所以治疗时间越长,医生的负担就越大,然而收入却不会因此增加。
这也是精神科的心理疗法和现行的医疗保险制度之间最大的矛盾。
希望慢慢聆听患者的倾诉并予以恰如其分的治疗,但是这样做下去的话,医生几乎就等于没有收入。而且目前对患者来说最需要的,与其说是药物,不如说是站在患者立场上,亲耳聆听他们倾诉的医生。
因此,最近一些不适用医疗保险的心理治疗有所增加。
这些治疗是不包括在医疗保险范围内的自由治疗,可以根据医生的判断收取适当的费用。话虽这样说,如果费用太高了,患者就很难坚持进行治疗,即使不适用于医疗保险,医疗费用也需定在患者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
因此,在“冰见子诊所”,进行一次心理治疗的费用在一万日元到一万五千日元之间,由患者自己负担。
这种收费偏高或是偏低,也许意见不一,但是在位于东京中心赤坂的一间安静的诊室里,由专业医生花费半个到一个小时,聆听患者的倾诉并予以指导,收费不应该算贵。
听女护士们讲,现在去美容院或者专业发廊美容美发,一次也需要一两万日元,由此看来,心理治疗的收费兴许称得上过于便宜了。
虽然心理治疗不是由冰见子医生首创,但是最近很多地方都增设了这种疗法,而且收费也不相上下。
总之,从这些地方心理治疗的繁忙程度来看,可以想见如今患有心理疾病的人数之多。
实际上“冰见子诊所”也有近十个患者进行了预约,冰见子医生一天诊治两个病人的话,也需要五天时间。而且冰见子医生预先还要问诊,以便把那些需要进行心理治疗的病人放入预约名单,说得明确一点儿,她一个人是绝对忙不过来的。即使没有这些,冰见子医生要兼顾上野毛的花冢总院和赤坂的诊所,从诊疗到经营都要亲力亲为,就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
所以,眼下无论如何还需要另外一个医生,冰见子医生因此才把矛头指向了我吧。
“北风君,你来试一下怎么样?”
她用一种十分轻巧的口气对不是医生的我说道。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回答,只好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一言不发。
因为我既没有医师资格,也没有进行过心理治疗。
只是这几个月在“冰见子诊所”,跟随在冰见子医生左右见习过她的治疗方法,所以只求形似的话也不是做不到。况且我本人也多少读过一些有关心理治疗方面的书籍。
冰见子医生恐怕也了解这些事情,所以她认为如果委我以重任,我肯定会感到高兴,但是这任务也太重了。
由于没有自信,我当然也推辞过:“这种事情对我来说……”
但冰见子医生干脆地对我说:“没关系,你只要用心听患者倾诉就可以了。”
“但是,患者一旦知道我没有医生资格……”
“你只要把白大褂穿好,时不时在病历上做些笔记,谁也不会发现的。”
冰见子医生虽然如此这般地对我进行说服,可是患者一旦问起来,我又该如何回答呢?对方都是一些心有沉疴的病人,很难预测他们会问些什么问题。
“而且……”
这是冰见子医生特意下达的指示,我当然渴望满足她的要求,然而令我最为担心的还是自己会不会因此而违反医师法。
“这不是一件不应该做的事吗?”
我的问题刚一出口,冰见子医生突然“哈!哈!哈!”尖声笑了起来。
我说了什么令她觉得如此可笑呢?我感到十分惊愕,冰见子医生突然停住了笑声,直视着我。
“这种事情不用你担心吧。”
“但是……”
“没关系,这是我指示你做的,所有的责任由我来承担。”
冰见子医生虽然这样说,可是没有医师资格的我为病人看病,这件事如果东窗事发,不单是她,我也会有麻烦的……而且和下达命令的冰见子医生相比,进行实际治疗的我,过错不是更大吗?
但是,冰见子医生好像很快就察觉了我仍在担心。
“所谓心理治疗,很多不是医生的人都在进行。你看,不是还有一些被称为心理咨询师的人存在吗?那些人既不是医学系毕业的,也没有通过国家医师资格考试,只是在大学学过心理或者相近的专业。”
的确,我也听说过在精神病医院里除了临床心理师,通常还有一些心理咨询师,但是我没有和他们一起工作过。
“但是,那些人不是也有资格吗?”
“的确在一些规定的学校毕业之后,通过临床心理师资格认定协会的承认,可以把这些人称为心理咨询师,但是这既不属于国家级的考试,也不是国家承认的资格,而且心理治疗本身没有资格也可以进行。”
在冰见子医生的劝说下,我的想法开始有些松动,但我仍旧不能完全摆脱困惑。冰见子医生发出一声叹息,好像在说“真是一个麻烦的家伙”。
“所谓心理治疗,实际上就是一种交谈。谁遇到有困难的人,都会给他出些主意。这也不一定非得是医生才可以呀,与一般医生相比,能够站在对方的角度为其着想,这种善解人意的人才是最佳人选。”
“可是,我……”
“不要紧,你一定干得好,我十分看好你,一切责任由我全部承担,拿出自信来。”
冰见子医生话已至此,我也不能不动心了。
但是话虽如此,那么多护士当中,冰见子医生为什么独独挑选我担任心理治疗的工作呢?像我这样的护士还有几个,而且也有人既比我年纪大,经验又比我丰富。
况且花冢总院那边也有熟知医疗辅助和生活保护等知识的人才,所以在指导患者回归社会方面,那些人不是比我更合适吗?
“我真的能……”我不安地喃喃自语。
冰见子医生因此反问:“你真没兴趣吗?”
“不是,我的意思是……”
好不容易得到了冰见子医生的赏识,我怎么可能没兴趣呢?只是我担心自己关于心理治疗方面的专业知识近乎于零。
“当然,我非常高兴,只是我从没做过。”
“下次我借你一些关于心理治疗方面的书籍,另外,你不是一直在看我怎么治疗的吗?”
冰见子医生时常把我叫到“冰见子诊所”,让我见习心理治疗,她为我考虑得这么周到,我这才明白她是真心实意的。
“但是……”我也知道这样问显得愚蠢可笑,可还是不顾一切地问了出来,“为什么选我担任心理治疗……”
冰见子医生一副正中下怀的样子:“因为你长得英俊啊。”
“啊?……”
“你干吗这么认真呀。我是说你长得很有意思。”
冰见子医生到底想说什么呀?看着我手足无措的样子,她噗嗤一笑。
“你长得虽然称不上什么英俊,但不知道什么地方使人有一种温柔体贴、惹人怜惜的感觉,这样就不会使对方产生戒意了吧。所以女性愿意对你诉说各种心事。也就是说,你这副长相,做女性的心理治疗再合适不过了。”
我不知道冰见子医生这番话出自褒义还是贬义,这时她的语气忽然温柔起来:“所以,请你一定接受这项工作。”
我在冰见子医生面前虽表现得有些犹豫,其实我的决心已定。
按照她指给我的方向,在“冰见子诊所”从事心理治疗工作。我没有医生执照,也没有什么心理治疗方面的专业知识,我有很多担心的事情,但是冰见子医生要我去做,我只有服从二字。
从赏樱的墓地倒了几趟车,回到我自己房间的时候,我心里已经完全作好了做一个心理治疗师的准备。
好吧,从今往后我要和患者进行一对一的交流,聆听他们心中的烦恼。冰见子医生告诉我站在患者的立场上,知心地倾听他们谈话最为重要,如果只是这种程度,我也许可以胜任。
我一边凝视着冰见子医生摘下来的那枝樱花,一边给自己打气,又想起来她说的关于我的长相适合给女性进行心理治疗的那番话。
果真如此吗?我十分在意,便走到洗手间对着面前的镜子照了起来,镜子里只出现了一张平时看惯了的脸孔。
冰见子医生说过:“你长得虽然称不上什么英俊,但不知道什么地方使人有一种温柔体贴、惹人怜惜的感觉,是一张不会使对方产生戒意的面孔。”事实真是这样吗?
仔细观察一下,我的两条眉毛的确有些下垂,鼻子微微向上翘着,再怎么迟钝的人也不会联想到一张威风凛凛的面孔。我想起了特别是上中学的时候,女生们给我取过一个外号,叫“八点二十”。我的眼角至今也和表针一样下垂,可能正是如此才显出一副没出息的样子,倘使这种长相适合心理咨询师这份工作,我何不增添一些自信。
在对着镜子给自己加油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将手里拿过的那枝樱花衔到了自己嘴里。
我自己究竟怎么一回事?我也不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只是迷迷糊糊地盯着自己口衔樱花的面孔端详。
在明亮的灯光下,有五朵樱花分外热闹地覆盖在我脸的下半部分。
这个情景和冰见子医生刚才的一模一样,我一念及此,马上闻到了一种酸甜交加的气息,一股花香迎面扑来。
没有半点儿差池,我现在口衔樱花的地方和冰见子医生叼过的地方如出一辙。
只要一想到这里,我就感觉到好像在与冰见子医生接吻一样,全身都沉浸在一股幸福的满足感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