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拍卖会时雨已经停了。
徐轻音孤身立于原地,自动与车内那沉黑的一片划分开来。
徐轻音有猜测到那人会是裴观仪,可当裴观仪真真切切地出现在眼前时,她不仅没有预料成功的释然,心中那股憋闷反倒越发的浓烈。
她其实一点不想再见裴观仪。
前座那个代拍者一动不动,坐在驾驶位开车的人正是王连,同样无声无息。
裴观仪始终一言不发。
他先前带着人逃避离婚,却掐好了她参加竞拍的这天出现,然后故意用那样恶心人的下作手段对她。
“送你回景苑。”
车内蓦地响起低沉的一声。
徐轻音的眉头完全不受控地拧起,娇艳的红唇紧抿,唇缝绷成一线,脸上那不悦的神色,从见到他的第一眼便一直维持到了现在。
裴观仪滚了滚喉结,尝试着组织当前最为合适的语言。
“送你回景苑,包括那个拍品也会送去。”
话已说出,徐轻音的不悦没有预料当中的收敛,更没有他心底深处隐隐期盼的一丝一毫喜悦出现。
徐轻音近乎不顾场合,闻言第一时间便扯开嗓子朝着他吼。
“你是疯了嘛!送我?那东西本来就该是我的!你是脑子有问题吗还送我!四百万你抬价到三千万!你要真想给我,你为什么要干那种蠢事!”
不仅故意给出超零一的价格羞辱她,还一路抬价,将原本四百万的东西叫到三千万。
是!他裴观仪是财大气粗,可不影响她一想到他干的这通蠢事就身心不畅!
现在他居然那样悠哉悠哉坐在车里,是想告诉她他做的那一切都是为了将拍品亲手送给她吗?他裴观仪到底成天都发的什么神经!
道貌岸然的狗东西,总是出尔反尔,总是人格分裂一样的冲着她发情,事后又总是冷漠如常,对她像对个玩物一样,永远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裴观仪现在凭什么一副施舍给她的样子!
她没欠他们裴家什么,更没欠他裴观仪什么!
拍卖场积累的羞愤情绪,先前离婚不得积压的苦闷,以及再度因裴观仪这种冷淡而又高高在上的姿态回想到的曾经种种。
这些东西都压得徐轻音喘不过气,压得她勾着雕花链的左手发抖,她的胸膛因这过激的情绪不断地起伏。
徐轻音的愤怒,则有些超出裴观仪的预料。
他要如何开口向她解释,他今天其实事先不知道她会来这里的事。
徐轻音或许是不在意这个的。
在她的视角,他抢了她的东西。
他是否要开口同她解释,那零一元的压价并非针对“徐轻音”,那三千万的抬价,真正针对的也不是她,而是同场出现的那个加利亚。
他或许应该开口解释一点什么的。
思绪沾染着车外那个女人的愤怒,像藤蔓一样将人裹挟,从未感受过的言语艰难,让裴观仪哪怕滚出一字都觉得灼舌。
他说什么她都不会信的。
想清楚的那一刻,藤蔓长住荆棘,深深嵌入皮肉。
裴观仪扯着唇,那点笑意丝毫不达眼底。
“徐轻音,你可以做出选择。”
“现在回景苑,并且顺手带走那个拍品,或者我冻结你那边的所有信用卡,顺手收回景苑。”
他威胁她?
裴观仪拿钱威胁她?
还想收走她名下的景苑的房子。
裴观仪做得出这种事的,也做得到的。
徐轻音一瞬间便感受到了何为崩溃,她只觉得内心滋生出一条小兽,正不择手段地抓挠,那刺痛传遍全身,叫人呼吸不畅,动弹不得。
徐轻音唇瓣都在发抖,那露出的瘦削肩膀也是一样。
但没事的,没关系的。
他要的就是她这个人。
他不需要徐轻音的爱。
他不需要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恨就够了,徐轻音恨他就够了,这般浓烈的,钻心入骨的恨。
徐轻音能牢牢将他刻在心底就够了,他不需要她的爱。
良久的寂静过后,后座响起一声钝响。
徐轻音将手里那个半大不小的海军蓝手持包,越过车门径直砸向了裴观仪,那包不偏不倚落在裴观仪交叠的腿间。
虽有动静响起,但车内前座一直安静等待的两人,全程气不敢喘。
下一秒徐轻音踏进了车内,顺手重重拉上车门,又是一声较大的闷响。
徐轻音做出了选择。
裴观仪知道她会如何选择的,他有把握徐轻音不会拒绝,她当初嫁给他不就是因为需要钱吗。
刚好,他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他知道徐轻音之前在做什么,但那对他来说毫无影响。
只要他想,他可以随时让徐轻音一无所有。
又是熟悉的头晕目眩感。
徐轻音坐在后座,尽量跟裴观仪拉开距离。
那股熟悉的檀香已经将整个车内盈满,像要将徐轻音紧紧包裹其中,再趁她不备将她溺毙。
像裴观仪一样,像裴观仪一直对她的手段一样。
她不想再睡着了,不仅丢人,也让她自己觉得恶心。
徐轻音无法控制那股脑袋昏沉的感觉,昏迷感越来越重,宁市回临城又有好一段的距离,这中间要花不少时间。
以往从檀庭去到裴家老宅的那点路途她都能睡着,今晚更应该注意了。
可徐轻音还是难以控制,恍惚回神时,车辆还在行驶,车内非常安静,她刚刚困得失去了意识。
好可怕,她不喜欢这样。
她明明一点也不依赖裴观仪,为什么每次在他身边都能这么毫无防备的松懈下来,直至昏睡过去。
徐轻音对此无法理解,她也琢磨不出什么,眼下一手搭在腿上,一手横过胸前捏在另一手的胳膊上,只能不时用力拧一下自己,好让自己保持清醒。
至少要回景苑再睡。
她刚刚冲他发了那么大的火,随后便在他的车里睡去,即使裴观仪对此毫不在意,她也丢不起这个人。
车辆依旧平稳行驶。
徐轻音的理智在清醒与昏沉中更替,她从未觉得坐车是件如此煎熬的事,好在最终还是坚持到了景苑。
徐轻音一秒不想再等,那车才刚停稳,她立刻抬手去推车门,但车门还没来得及解锁,徐轻音哐哐两下,车门纹丝不动。
她刚转头,正要冲着前座开口,身侧伸来一手。
徐轻音下意识避开,定睛看去时,发现裴观仪两指勾着她先前用来砸他的那个手持包。
徐轻音轻咽,细细观察着裴观仪的神色。
男人神色冷淡,没有她记忆中的那股阴戾的可怖眼神。
徐轻音勉强放下心来,当即拒绝:“不要了。”
那包沾裴观仪太久了,徐轻音一点不想收回,更别说带回景苑,她想裴观仪也不会因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跟她拉扯。
但不过两秒,裴观仪的声音沉沉响起。
“过来。”
与此同时,前座传来车门打开的声音,王连和那个代拍者动作利落的离开车内。
徐轻音一颗才刚落下的心再度开始乱跳,她甚至有些不敢去看裴观仪,再度尝试去推车门时依旧无用。
一群净帮着裴观仪的狗崽子!
“徐轻音。”
裴观仪一字一句叫着她的名字。
徐轻音浑身恶寒,那股脑袋昏沉的感觉早在察觉情况不对时已经消散,眼下人越发清醒,也越发开始后怕。
她吞咽一下,铆着那股劲儿反问:“你又要发什么疯。”
“过来。”
徐轻音哽住,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强忍着浑身的不适朝裴观仪所在的方向挪去。
裴观仪很有耐心,沉默等着她一步又一步地靠近。
两人距离最终不过一臂,徐轻音彻底不愿再近。
她没看他,偏转着头背对裴观仪,搁置在座位上的手指下意识紧捏成拳,在心底搜罗着当前应付裴观仪的办法。
徐轻音刚刚转头,嘴唇半张,声音还没来得及发出,一瞬间整个人被一股强劲的力贯靠于椅子靠背之上。
她瞳孔放大,下意识抬手去抓裴观仪扣在她下颚的手,任她怎么掰挠,那手如同铁铸一般牢不可破,手指主人的力量透过单薄的皮肉,再度让她痛到出声。
徐轻音正要去骂,裴观仪身躯整个倾压过来,她胡乱抓挠的两手被裴观仪一掌轻易锁住。
唇上又是熟悉的刺痛,血腥味随着钻入口腔的舌传递给每个感官,受其掌控被迫仰头,承受着裴观仪那股蛮不讲理的搅缠。
徐轻音呜呜咽咽,细碎的愤懑最终仍是化成了泪珠和津液,再被裴观仪一一舔舐干净,直到他的唇游离到她耳际。
“你可以不回檀庭,也可以继续留在景苑,但你要给我一把景苑的备用钥匙。我会过来,随时。”
任何他想去的时间点。
这是他给徐轻音加的条件,她不能不接受。
徐轻音挣扎途中力气耗尽,她偏着头不肯看他一眼,眼睫低垂,湿漉漉的一片,鼻尖与嘴唇泛红,唇瓣开合,正努力让外界的氧气进入腹腔。
她没回他,显然是不想答应的。
但她也不可拒绝,不是吗。
“裴、啊!”
话语稀碎,连不成句,连意思都不到位。
徐轻音肩上刺痛,锁骨连着肩头的部位,被裴观仪下了狠咬出很深的齿痕,那力道极重,徐轻音肩头那片白皙的皮肤不久开始发红,咬痕处已开始显露淡淡的淤紫和血迹。
徐轻音又落了泪。
她总是这样,全身上下就那副骨头最硬,脾气倔嘴也犟,偏人哪哪都娇气,受不得他一点虐,动不动就开始湿了眼睫。
娇气如徐轻音。
可他就喜欢看她这样,看她哭得身体发颤,看她满眼含泪屈在他的身下瞪他,或是不甘示弱地回咬,用尽力气想要将他的血肉啃食。
如同现在这般。
徐轻音咬上他的手指,直至那略钝的牙齿都能穿过他的皮肉,留下与她肩头一样的痕迹。
真有趣啊。
徐轻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