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声嘀嗒,偌大的玻璃窗上雨水成串滑落,与加利亚老师的见面就此趋近尾声。
两人道别,加利亚先一步起身,徐轻音站起身来,准备目送对方离开。
见加利亚已经提脚走出两步,徐轻音取出手机,才刚翻到常姨的联系方式,头顶响起加利亚的声音。
“徐小姐,顺路吗?方便的话可以坐我的车。”
徐轻音手上动作微顿,旋即开口婉拒:“抱歉,我晚点要去别的地方。”
对方发出一声疑惑的声调。
徐轻音解释:“我要去宁市一趟。”
“宁市?”
徐轻音淡淡应了一声。她把加利亚老师当做长辈看待,即使对方年龄比她大不了多少,先前对方的询问徐轻音全当出于绅士。
可加利亚后续的言语就显得有些刨根问底,徐轻音不准备扯上其他无关的方面。
徐轻音刚想结束这个话题,对方先一步开口。
“斯佳展览会?”
徐轻音当即仰头,眼神中有淡淡的惊讶闪过,还没等她开口,对方再度顺势接话。
“看来是顺路了,正好我也去那儿,徐小姐不介意的话一起?”
徐轻音沉默了两秒,最后应下:“那就麻烦老师了。”
对方含笑,绅士负手示意徐轻音先行,徐轻音没再犹豫,顺手拿起桌面搁置的手持包。
那包加利亚之前无意扫了两眼,是今年CHANEL春夏预告系列复古小牛皮,整体海军蓝,带金色链条,很日常的款式。
内敛与张扬相融,和徐轻音本人很搭。
徐轻音没想到加利亚也要去那个珠宝拍卖会,据她了解,那场拍卖会唯一让人心动的珠宝只有一件:由她的母亲亲手设计的一对祖母绿钻石耳环。
徐轻音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那对耳环。
徐轻音能理解加利亚身为服装设计师但有收藏珠宝的癖好,但老实说,如果加利亚也是为了那对耳环去的,这只会给她徒增压力。
她想逐一收回她父母死后被拍卖的那些珠宝,当初那些珠宝拍出的价格她都有了解,对后续拍卖竞价也有一定的心理预期。
可如果碰上一个甚至更多诸如加利亚这样的竞拍者,届时竞价说不定会被拔到很高。
徐轻音是不缺钱,但她准备收回那些珠宝的事是瞒着裴家那边的。
这其中也包括了裴观仪。
裴观仪无条件无限额给她提供金钱是一回事,但她如果短期内无限额过度消费,裴观仪那边肯定是能知道的,她现在用的卡都还是裴观仪的。
徐轻音想着想着,心底越发沉闷。
与裴观仪那种涉猎者一样的香不同,加利亚车内是种馥郁的玫瑰香,香味较浓但不刺鼻,前中后调都很稳定,如同早早注满的池水一般,让人整个沉入其中。
徐轻音也不会觉得头晕,甚至混杂的心绪因为这股香慢慢平复下来。
不管加利亚是不是冲着那对耳环去的,总之她一定要拿到,哪怕会被裴观仪知道。
出于礼貌,徐轻音这次坐的副驾。
她其实不习惯坐陌生人的车,虽然跟加利亚算是认识了,可本质上还是不熟。
不过这样一来,她都用不上罗兰的那封引荐信了,借加利亚的名一起入场更加方便。
徐轻音母亲那副耳坠比较特殊,到场的人大多是代拍,本人亲自到场的,根据拍卖需求给竞拍者配置了一个半脸覆眼面具。
竞拍者座位已经很早定下,加利亚恰好在徐轻音的身后,两人略微错开一个位置,入座后彼此无言,在场其他人同样安静。
竞拍准时开始,那对祖母绿钻石耳环大概放在中场阶段,所以前面部分徐轻音都不怎么走心,倒是她身后的加利亚一前一后拍下了一副翡翠套和一对红宝石耳坠。
很快台上那个身着靛蓝旗袍的拍卖师落锤。
“女士们先生们,现在我们来到拍品十三号:H.W祖母绿钻石耳环,来自私人收藏,起拍价是四百万。”
“四百三十万,程女士。”
“四百四十万,威尔先生”
……
“四百八十万,电话委托卡伦先生,有没有再加?”
“徐女士五百万!还有没有更高价?加利亚先生五百二十万有没有再加?”
“五百八十万徐女士,最高价?我要落锤咯?”
“五百九十万加利亚!五百九十万一次!五百九十万二次!好,徐女士加价至六百万!”
“六百万一次,六百万二次,六百万三、好的!场外电话委托八百万格林威!还有没有加价?八百万一次,八百万二次,我要落锤咯,八百万、现场加价八百五十万徐女士!”
“还有没有加价?场内徐女士八百五十万,有没有再加价,场外?”
几秒沉默,拍卖师起手准备落锤,徐轻音一颗心紧悬,手指下意识收紧,暗自祈祷着那锤子尽快落定。
八百万,翻倍溢价,这中间有场内加利亚和一个场外抬价,但都还在徐轻音接受范围,这价格再有人抬徐轻音就真的要好好斟酌一下了。
“场内加利亚先生八百六十万!还有没有加价?”
徐轻音呼吸凝滞,旋即捏着拳再度加价。
“徐女士八百八十万,还有没有?场内?场外委托?”
就在这时,徐轻音身后响起加利亚的声音:“看来徐小姐是志在必得了。”
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吗,加利亚早该清楚这一点了。
徐轻音腹诽,隐隐埋怨着加利亚再度给她抬价的事,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心中的不满,由刚刚加利亚那句话的意思,可以确认加利亚准备放弃了。
这对她来说是件好事。
“好!八百八十万一次,八百八十万二次,还有没有加价?成——”
落锤吧。
落锤吧。
“场外电话委托!一千万裴先生!!”
伴随着拍卖师的这句兴奋宣告,徐轻音整个人如坠冰窖。
一千万。
从四百万整整抬到一千万。
徐轻音咬牙给出最后的竞拍价。
“场内徐女士一千五百万!有没有再加价?现场?场外?”
“电话委托一千五百万零一裴先生!”
一千五百万零一?
这种情况徐轻音不是没听说过,徐轻音以前还不甚在意,如今真发生在她身上才真正理解个中恶心之处。
她咬牙从一千万抬到一千五百万就是为了一举灭了其余人残余的念头。
裴先生?
徐轻音像是想到什么,她拧眉再度加价。
“徐女士两千万!”
徐轻音不信,都这种地步了对方还会跟抬。
“三千万裴先生!!还有没有加价?三千万一次,三千五二次!三千万成交!!”
拍卖锤这次没有丝毫犹豫,一锤定音。
与此同时,整个场内万籁俱寂。
四百万到两千万,两千万一举抬到三千万,一场荒谬且荒唐的竞拍。
徐轻音心脏像鼓一样狂跳,像要跳出她的胸膛,再血淋淋落入她的手心,让她亲自感受一下备受支配的不堪感受。
零一元的压价,两千万到三千万的跨越式抬价。
裴先生?
裴先生。
裴观仪。
徐轻音失魂落魄,直到拍卖会结束身后加利亚出声示意她才回过神来,那对耳环之后的所有拍品徐轻音全都没有留意。
同样的那个“裴先生”除了拍下徐轻音唯一想要的那对绿宝石钻石耳环,再没参与其他竞拍。
一股不知名的猜测驱使徐轻音想去见一见那个“裴先生”,离场后她婉拒了加利亚送她返回临城的绅士邀请,自顾去等待那个帮助“裴先生”代拍的人员。
她迫切想要确认一件事。
徐轻音等待着《拍卖成交确认书》的签订结束,准备第一时间去找那个代拍者。
然而对方对此像是早有预料,没等徐轻音主动,先一步找上了徐轻音。
“太太,裴先生有请。”
这种心情,被人随意玩弄,掌控其中的心情。
徐轻音沉默跟随代拍者离开拍卖场,她不出预料的见到了心中已有猜测的人:裴观仪。
坐在后座,闲适翘着二郎腿,偏撑着头的裴观仪。
时隔几日不见,那张无可挑剔的面容依旧棱角分明,神色深沉冷峻,面上不带分毫感情,薄唇轻合成一线,尽是上位者的姿态。
前座那个代拍者已经抱着装有她母亲设计的钻石耳环箱子进到副驾坐下,安静等候着。
后座车门大开,徐轻音安静站在车外,她的左手手指勾着那个手持包的链条,白玉指与金色雕花链呼应。
徐轻音身姿高挑,身着白色抹胸法式连衣裙,腰上一条半掌宽黑色腰带,腰带前方缀有两个金色方形扣,扣子之间有金色链条连接。
其颈间搭配一条很长的珍珠项链,两股戴法,长度齐胸,胸前大面积留白,纤细的两臂配有蕾丝绑带袖套,黑发披散,没有耳坠。
裴观仪对这种事从未上过心,以前对徐轻音也是如此。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目光总会不自觉落在徐轻音身上,从衣着到妆容,大到她穿的什么款式裙子,小到她有无耳坠,甚至是口红的颜色。
裴观仪衣着一贯的统一,尤其颜色。
但徐轻音不一样,她总能轻易赋予那些没有丝毫生命力的东西不一样的美感。
好像从跟徐轻音前往民政局办理离婚那天,在那个等待红绿灯时让他心烦意乱的早晨,他第一次注意到了徐轻音。
第一次注意到了他这个结婚两年的“妻子”。
去领离婚证那天,裴观仪确实“逃了”。
他本没理由不敢面对徐轻音,他本不可能在这种极其微小的事情上感到怯懦。
但他确实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徐轻音。
至少那天,至少就那天,他确认他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