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恶心

到檀庭后陈叔才刚停车,裴玉成想也没想踢开车门下车,陈叔接连唤了几声,裴玉成头都没回,大跨步走人。

无故受了徐轻音一巴掌,他不可能指望裴观仪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会给他讨个公道,而且当着裴观仪的面,他也不能对徐轻音怎么样。

但他更不可能白受这一巴掌!早晚有一天,他一定会从徐轻音身上讨回来。

他会让他的好嫂嫂后悔,好好后悔今晚的行为。

眼见裴玉成越走越远,陈叔完全噤声,正准备走到后座拉门,车内的人已先一步推开车门。

纤长的手臂胜雪,轻盈搭在拉手上。

陈叔一秒收回视线,微躬着身问候。

“太太。”

老实说,徐轻音并不喜欢被叫“太太”,即使这称呼她已经听了两年,不过这是无关痛痒的小事,她没心思刻意更改。

徐轻音轻应了声,算是回应。她自顾下车,等人完全离开车内空间,长长轻舒了口气。

徐轻音一直不喜欢跟裴观仪待太久,她不喜欢他身上的味道。

每次靠得近了,扑面而来的香烈性十足,雪松的凛冽总传递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但最让她难以忍受的,是前调过后的淡淡檀香。

前调很符合裴观仪,独独时间久了,那股子后调檀香总将原本的冷冽包装成温柔尾调,总会让人松懈下来,甚至犯困。

一切失控的感觉她都不喜欢。

徐轻音会刻意跟裴观仪拉开距离,她这么做不是一次两次了,毕竟没离婚前总有那么一些时候,需要两人一起去到裴家老宅。

裴观仪习惯了她的有意疏离。

她是厌恶他的,他很清楚这一点。

檀庭这处住宅离裴家老宅不算太远,至少比去临城西郊近上不少,所以她今天跟裴观仪待太久了,很需要下车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徐轻音越过陈叔换气结束,身后陈叔话音再度响起。

“裴先生。”

伴随着这句问候,那股咄咄逼人的香再度萦绕在周身,徐轻音有种被裹挟其中的不适感,等她回头,见裴观仪已经下车走近。

徐轻音与之拉开两步距离,这次裴观仪没再靠近。他身姿周正,并不低头,眼睫微低,视线落到她的脸上。

徐轻音挪开视线,沉默着起步,径直绕过他的身侧,正准备重新返回车内,可她的手才刚搭上车门便放弃了这个选择。

车里都是裴观仪的气息,她不想再坐这辆车了。

最起码今天都不想了。

徐轻音把手收回,熟练从自己的包里取出手机,翻到联系人列表,才刚按下拨号,一侧肩头突然穿过一手。

手机屏幕正好接通的一瞬,骨节分明的长指利落按下挂断,常姨那声“徐小姐”就此消声。

徐轻音不悦,转头看人,还没等她开口质问,裴观仪先一步作出回应。

“今晚留在檀庭。”

徐轻音眉头当即拧在一起,周身充满排斥。

裴观仪对此视若无睹。他看得见她的神情,因为徐轻音此刻就在他的身前,正背对着他,头也向后偏转,也为了看他,不得不仰着脑袋。

他看得见她紧皱的眉头,知晓她紧抿着唇时有多少分的不情愿。徐轻音并不擅长隐藏情绪,她一向如此。

他淡声补充:“裴玉成说不定会突然回来,到时候老爷子那边不好解释。”

一切都在他的预料当中。那双桃花眼适时闪烁一瞬,它的主人随之松下眉头,唇瓣微张,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徐轻音最终接受了这个解释。

也许别人不可能受了气还会回来,但以裴玉成那个贱东西的德性,干出什么离谱的行径来都不足为奇,即使不因裴玉成留下,为了裴爷爷那边,勉强凑合一晚也无妨。

徐轻音转回脑袋,并重新拨打了电话,这次裴观仪没再出手阻止。徐轻音告知常姨,她今晚不回去了。

徐轻音离开檀庭已有好几天,这个住宅的佣人都默认女主人不再存在,但徐轻音的再度返回并不会令人讶然。

晚餐时也一切照旧。

徐轻音在这里没有丝毫的不自在,照例吃完晚餐,命佣人找来本书。她一般会在后花园看上小半个小时的书才会准备休息。

徐轻音躺在吊椅上,怀里抱着的还是她平日最常看的书。

裴观仪很会选人,或者说,裴老太太很会选人。

这个住宅里的人,个个心思精明,徐轻音不担心自己会走上被佣人恶意挤兑的戏码,除非她真的被裴家白纸黑字大肆宣扬除名。

她是裴家正儿八经娶进来的裴太太,是裴观仪名正言顺的妻子。

当然,如果她没有跟裴观仪离婚的话。

只是看了会儿书,还没半个小时,徐轻音已经有些乏困,索性将书合上,懒散蜷着身体,吊椅随着她的动作缓慢摇晃。

徐轻音忍不住回想起一些旧事。

嫁给裴观仪后,除了应付裴老太太以及跟裴观仪不对付的那些个叔侄以外,她其实也没什么可烦心的事情。

裴家帮她摆平了她父母公司破产后欠下的巨债,又协助她处理了自己父母的丧事,目前来看跟裴观仪的这个婚姻,至少她都是不亏的。

她就是因为钱才嫁的裴观仪。

然而她现在不缺钱了。

吊椅晃晃悠悠,徐轻音撑了撑腰,准备起身离开,两脚刚刚沾地,客厅传来声音,徐轻音隔得远了,听不灵清。

不过大概率是裴观仪回来了。

她同意今晚留在檀庭后,裴观仪就返回了公司。不过按照以往的惯例,裴观仪不可能在她晚饭吃完不久就回来。

至于裴观仪具体什么时间回来,徐轻音对此一无所知。她不关心裴观仪要去哪里,会去哪里,又会不会回来。

对方几点钟到家这种事,更不在徐轻音的关注范围。她睡她的觉,裴观仪忙自己的工作,他们互不干扰,两不耽误。

思索间徐轻音已经走进客厅,破天荒看见裴观仪坐在餐厅那边,她微微露出惊讶神色,但很快恢复冷淡,折身往楼上走去。

裴观仪第一时间就注意到徐轻音了。

穿着一双居家拖鞋的徐轻音。

徐轻音搬走那天并没有带走多少东西,或许是怕麻烦,更可能的是,很多东西与他有关,她大概是不会也不想带走的。

所以她再度回到这里时还能穿上合脚的拖鞋。

餐刀碰上刀叉,叮铃一声脆响,裴观仪突然没了胃口。

他搁置了手中餐具,慢慢起身朝二楼走去,身后很快出现佣人,动静微小,动作利落,不过一会儿餐区恢复洁净。

徐轻音的卧室就在他的卧室旁边。

他们婚后一直是分居状态,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他严格遵照着老爷子的愿望接受两人的这段婚姻,徐轻音也迫于现实维持着这段婚姻。

而徐轻音一点也不爱他,甚至称得上厌恶。

搭在门把手上的手掌不自主收紧,指节因用力过度隐约泛白,裴观仪本准备返回自己的卧室,但他这一秒改变主意了。

他把手收回,转身去到另一个相邻的房间。

裴观仪抬手搭上门把手,手上微微用力,毫无动静。他加了力,门把手传出轻响,面前的门依旧毫无动静。

徐轻音反锁了门。

这是正常做法,是徐轻音最可能,也最应该做出的行为。心底突然生出几分悔意,还有一点淡淡的羞耻。

眼下的行径让他觉得,自己跟平日的裴玉成无异。

但事实如此,他甚至比裴玉成更为不堪。尤其是离婚前夜的放纵与纠缠。那天他多喝了点酒,确实是有些醉了。

但徐轻音不该那样的。

她要跟他离婚了,但她的状态一如往日,她依旧睡得很早,也睡得很好。和婚后以往的每一天一样,那一晚的徐轻音大抵沉浸在美梦当中。

因为她可以跟他离婚了。

裴观仪突然有些后悔了。

“咔哒——”

面前的房门被突然拉开,裴观仪的手悬在半空。徐轻音穿着睡衣出现在他面前,他往下看去,看到她脚上还是那双熟悉的拖鞋。

“为什么来这儿?”

徐轻音仰头问他,语气不善。她一手拉着门,一手自然垂在身侧,将身后房间内的光景挡去大半。

但裴观仪记得,记得里面是什么样的。

裴观仪原本悬着的手不知何时放了回去,他吞咽一下,淡漠启唇。

“那晚的事,抱歉。”

徐轻音闻言没有任何回应,当即作势就要把门合上。

裴观仪动作很快,适时抬手抵住,整个身体随着阻拦的动作向前半步,距徐轻音更近。

徐轻音下意识往后撤走,手也随之从门上脱离。

房间门被完全推开,徐轻音完全呈露在他眼前。

她又皱起了眉,神色间都是排斥和厌恶。

裴观仪只觉得一瞬间喉咙干涩,有些吞咽困难。他没再越界,甚至往后倒退两步,因为步子大,跟徐轻音之间一下拉开更远的距离。

裴观仪再度开口,声音明显低哑几分。

“那晚的事。”

话音停顿一瞬。

“是我私心作祟。”

徐轻音听到了,也听清了。

她的表情由已经恢复的冷淡变得诧异,诧异当中又透着微小但可察的嫌恶。

果然男人都是一个德性,裴观仪也不例外。

徐轻音三两步赶到门前,抬手啪嗒将门拍上,伴随着房门的碰撞声响,还有她冷冰冰丢来的一句“恶心”。

徐轻音嫌他恶心。

在本就讨厌他的程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