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蒙蒙亮。
就有微弱的光从白色纱幔洒进卧室,于是地板反射出无数璀璨的碎光。
因为梁苔绿有很重的密闭恐惧症,所以这间卧室是她确定要来沪上订婚后,周逾白亲自约见设计师,二次翻修的。
即使是浓夜,也会散发如月光般柔和的光泽。
但在她想到周逾白的瞬间,立刻从床上弹坐起来。
直到看见身下的珠白色真丝床单洁白如新,才重重松了口气。
但同时也发现,后背的纹身伤口,有被重新清理的痕迹。
甚至还贴心地,为她贴上一层纱布止血。
梁苔绿睡眠一向浅,能做到包扎伤口的同时还不吵醒她,全世界估计也就三个人。
一个是梁震业,可惜daddy已经昏迷不醒整整八年,这个猜想只存在梦里。
另一个是周淮青,但她单是想起那张沉冷阴鸷的脸,手臂就不由浮出战栗。
最后一个,便是温柔的周逾白。
整个周家,为数不多的,给予她温暖和支持、尊重的人。
但是...
梁苔绿叹息着垂下头,反而希望是daddy醒来,或者是周淮青突然良心发现,对她温情一瞬。
反正,如今心如槁木的她,已经不再具备和任何人建立亲密关系的能力。
野草一样的行尸走肉,连微末的一点真心都掏不出来。
若是谁再给她危险的行径点一把火。
皆时,哪位离她最近,哪位就会跟着一起引火烧身。
就当是恶人的私心,她希望周逾白能独善其身。
这样他们往后缘分散尽时,还能与他远远地相视一笑。
“棠棠,醒了吗?”这时,门外传来周逾白的声音。
梁苔绿忍着腰窝处的酸痛下床,趿拉着拖鞋去开门,“给我十分钟洗漱就好。”
“不着急,我在餐厅等你。”
梁苔绿点头,然后又叫住准备离开的他,“你昨晚...来我卧室了吗?”
周逾白微怔一下,“没有,怎么了?”
梁苔绿摇头,“没事。”
周逾白暧昧一笑,伸手捏了捏她鼻尖,“梦到我了?”
“一大早就这么腻吗?”突然,不远处的电梯口传来道沉冷的嘲讽声。
梁苔绿听出那是周淮青的声音,怯怯缩了半步,“小叔叔,早上好。”
周淮青并没有过来,但只闻其音,她就足够感受到男人浑身散发的锋利寒意,“早上不好...也早上了。”
梁苔绿讪讪地朝着周逾白眨了眨眼,“你快陪小叔叔去吃早餐吧。”
周逾白无奈耸肩,示意让她别往心里去。
一连三天的针对,梁苔绿已经对周淮青的喜怒无常产生了抗体。
她甚至还安慰地拍了拍周逾白的肩膀,转身关上卧室门。
梁苔绿洗漱,化了一个淡妆。
考虑到要坐两个小时的飞机,又坐在凳子上重新包扎伤口。
走出一楼电梯时,司机们正在往车上搬运行李。
叔侄俩已经吃完早餐,正坐在客厅聊天。
梁苔绿不爱自找无趣,在叔侄二人看到她之前,悄声进了餐厅。
她有晕碳的习惯,所以吃了块金枪鱼三明治,又灌了杯美式,就解决了早餐。
三人临行前,去和老爷子告别。
谁知三房堂妹周梧秋也闹着要去,于是临时联络航司,三人行变成四人小队。
十点的航班,正午准时着陆港岛国际机场。
航站楼外,邵姿带着女儿梁嘉心亲自接机。
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撑着遮阳伞,又戴着遮阳帽和墨镜,恨不得全副武装,不让太阳照到半点皮肤。
她一分钟看了十次腕表后,抱怨道:“妈咪啊,派个车来接就好了,她也配本小姐亲自来。”
邵姿站在梁嘉心的伞下,风姿绰约的贵妇人引不少人回眸。
她伸手,给女儿被风吹乱的发丝整理到耳后。
梁嘉心没好气地打掉她的手,“偏心,凭什么梁嘉俊就可以在家等!”
“一点气都沉不住。”邵姿剜了她一眼,“不就是周逾白选她没选你。”
“您还戳我伤心事!”
“周逾白在周家一点权利没有,真不知道你们相中他什么了。”
“妈咪!”
“只带你来接机,是因为周淮青也会跟着一起来。”
原本蔫蔫的梁嘉心听到周淮青也要来,立刻惊喜地摘下墨镜,“比周逾白还帅的小叔叔!”
“肤浅!”邵姿恨铁不成钢道:“比颜值更重要的是,他是周家继承人。等老爷子死了,整个周家都是他说了算。”
随即,梁嘉心又嘟起嘴,“可是他和梁苔绿交往过,万一介意呢?”
邵姿哼笑一声,满眼骄傲地从上到下打量女儿一番。
梁嘉心虽然没有梁苔绿生得一眼惊人,但清水出芙蓉,她坚信男人都更喜欢柔弱的小白花。
当初周逾白没选梁嘉心,她并不觉得是女儿不如梁苔绿。
而是没料到,正被周逾白撞见梁嘉心欺负梁苔绿。
从古至今,男人都喜欢救风尘的戏码,这才让女儿输了一筹。
可周淮青见识过梁苔绿的真面目,这次的初始形象,她绝不会再让女儿输。
“男人都是说一套做另一套,温柔乡里一沉溺,谁还管和旧人的前尘往事。”邵姿看到从航站楼走出的四个人,伸手拍了拍梁嘉心腰肢,“他们来了,注意你的仪态。”
梁苔绿挽着周梧秋走在前面,叔侄二人走在后面,四人像道风景线。
她也几乎一眼就看到了邵姿。
炎炎夏日里,邵姿穿着一条素色刺绣连衣裙,正亲昵和蔼地朝她招手。
装什么!
梁苔绿心想道。
再看旁边的梁嘉心,即便是被千叮咛万嘱咐过,仍藏不住那股冲破天际的不耐烦。
“妈咪,嘉心,好久不见。”她主动打招呼道。
邵姿笑着敷衍点头,然后直接看向周淮青。
她面色坦荡的,仿佛从没有给梁苔绿支过蓄谋接近他的招数。
“周生,久仰大名。这是我幺女,嘉心。”边说,还将梁嘉心朝他身前推。
梁嘉心并不得邵姿真传,走过去的几步做作又刻意,“周生,欢迎你到港岛。”
周淮青面色慵懒,连余光都懒得施舍。
只是抬手接通电话,客气疏离道:“我稍晚还有工作,先失陪了各位。”
说完,他只瞥了梁苔绿一眼,就坐上停到他面前的迈巴赫。
“小叔叔怎么出来玩,还要去工作呀?”周梧秋嘟囔道。
周逾白解释:“真当小叔叔和我们一样,他肩上可是整个周家。”
见周淮青离开,邵姿也懒得再做表面客套,和周逾白、周梧秋兄妹打了个招呼,就安排车辆返程。
“好久不见棠棠,我们母女三人乘一辆,两位乘后面的。”邵姿说道。
周逾白担心她被欺负,于是拦在车前。
但没等他开口,梁苔绿就劝慰道:“我也有很多话和妈咪说。”
将他劝走,梁苔绿才弯腰上车。
还没等她坐好,邵姿便抬手给了她一耳光,“知道错哪里了吗?”
梁苔绿并没意料到,耳光挨得结实又响亮。
邵姿打人有技巧,脸颊不落半点伤,但她的唇角立刻溢出血迹,“周淮青非要先看了我的设计,才肯答应进周氏的事。”
“回家后,自觉去训室领罚。”
“妈咪,事情还有转机...”
“我只要结果!”邵姿无情打断,雍容合眼。
梁苔绿深吸口气,颤声说道:“今天周家人都在,我进训室,不好看。”
“好呀...”邵姿拖着长音,阴恻恻道:“那就让你的猫猫狗狗替你进去,或者让你daddy暂停呼吸机十分钟也无妨。”
“妈咪!”梁苔绿眼眶当即泛出泪光,这无疑是往她软肋上插刀。
“怎么?以为有周家给你撑腰,你就可以对妈咪耀武扬威了?”梁嘉心讥讽道。
梁家一开始并不打算为她操办订婚回门宴,一是这些年港岛豪门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二是操办一场费钱费力,还只白给梁苔绿添姿加彩。
邵姿不愿做赔本买卖。
但谁承想,周老爷子大手一挥,遍邀整个港岛豪门。
邵姿这些年被那些颐指气使的贵妇人们谢绝,辱骂,这是第一次被豪门圈的贵妇人追着要请柬。
一想到是因为梁苔绿,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所以罚她进训室,就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
“我去。但先让我见一下daddy和小猫小狗。”
“你还没资格和我谈条件。”
车队很快抵达浅水湾梁家别墅。
梁苔绿让周逾白兄妹去餐厅用饭,她借口去看望父亲,实则跟着邵姿母女去向训室。
训室,顾名思义就是训罚她的地下室。
漆黑走廊,四面无窗。
唯一的亮光,就是来自走廊的一串微弱壁灯,即便是白天,也像地下炼狱。
她踩着高跟鞋,每一步都走得颤颤巍巍。
抵达训室,邵姿从手里给她一颗小药丸。
梁苔绿直接仰头吞咽下,然后就被推进了训室。
狭小房间陷落黑暗的瞬间,梁苔绿就倚着墙壁滑落在地。
静谧的四周,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这里是邵姿专为她建造的,吃的药丸则是用于放大恐惧情绪的诱导剂。
随着时间的流逝,梁苔绿的心理防线也逐渐崩溃。
她感觉房间的墙壁缓缓向内移动,空气也变得稀薄起来,还有许多蠕动的虫子顺着她的皮肤向肉里爬。
“妈咪!放我出去!”她疯狂拍打门板,“房子要吃了我!妈咪!我要被房子吃掉了!!!”
随着房间在幻觉里不断缩小,她感觉空气也逐渐被抽成真空的。
窒息,让她连呼救的本能都丧失了。
只能紧紧捂着心口,在眩晕,恐慌中,寻找救赎。
仅存的理智使她抬起手臂,狠狠咬在小臂上。
企图用血腥味和疼痛提醒她,不要放弃,不要犯困,再支撑一下,很快就能熬过去。
但就在她即将昏迷于幽闭的恐惧中时,训室木门突然从外被踹开。
微弱的光瞬间泄进漆黑的室内,沉冷阴鸷的人冲到她身边,焦急呼喊她的名字,“candy!candy!”
时隔七年,再度听到这个缠绵的英文名,梁苔绿迷迷糊糊抬眼,“周淮青,是你吗?”
周淮青将她打横抱起,缱绻又一瞬消失,“除了我,你还想谁来?”
然后梁苔绿就彻底晕了过去,他抱着她阔步走出训室。
谁知邵姿和梁嘉心闻声赶来,还装作不知情地上前关心道:“哎呀,她怎么一个人来这里了?”
周淮青没有心思和她们打哑谜,沉冷的音腔压抑着浓浓怒意,“等她醒了,不就知道怎么来的?”
梁嘉心不如邵姿镇定,当时就慌了,“小叔叔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怀疑是我们故意欺负她?”
周淮青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压根不愿意搭理她这个蠢货,越过两人就要离开。
邵姿站在身后,厉声警告:“她可是你侄子的未婚妻!”
周淮青原本已经走到第一级台阶上。
闻言,又转过身来。
那张本就压抑怒意的脸,彻底释放戾气。
对着母女二人,轻蔑冷冽道:“那又怎样,整个周家都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