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馥郁”

黎瑭提着裙摆, 安静地站在原地,久久未动,看着这位本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的男人。

脑子都有点不够用了。

姜令词?

中文老师?

明桦大学和古文字研究院这么轻易地放人?

不对不对,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为什么会来她进修的学校。

对视间,其他人都成了背景板一般。

然而裴懿爻可不甘当背景板, 更没什么眼力劲儿, 完全没有察觉到小青梅和新来中文老师的眼神拉扯。

随手揽住黎瑭的腰, 带着她往前走:“愣着干嘛?”

“走啊。”

黎瑭条件反射地甩开裴懿爻的手, 像是被烫到一样。

裴懿爻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我手上有刺?”

他平时不上网,不刷微博,对新闻也不感兴趣,自然没见过姜令词。

黎瑭被裴懿爻的话惊醒:对哦, 她与姜令词现在是各玩各的虚假夫妻关系, 干嘛在乎他误会不误会。

好吧,还是有一点在乎的,毕竟她道德修养满分。婚姻关系持续期间, 最基本的尊严得给对方。

一定是这样。

就在黎瑭迟疑着要不要上去礼貌地打个招呼时, 已经有几个外国老师将姜令词团团围住, 姜令词绅士有礼地对他们轻轻颌首, 随即几人相偕一同入场。

离开时, 看都没往她这边看。

好的,不用纠结了。

黎瑭红唇轻抿了一下。

同学们还在聊。

“哇,我们院长对他很崇拜的样子,他很厉害吗?”

“当然, 是在我们学校盛情之下,从明桦大学邀请来的教授级中文老师,据说只教半年, 年底就要回国了。”

“新学期到来的时候,我要好好学习中文。”

“我也!”

原来是学校邀请,那……不是特意为了她而来。

黎瑭莫名地长舒一口气。

这样闲聊着,他们也继续往礼堂大门走去,台阶很长,黎瑭踩着高跟鞋像是贵妃娘娘扶着小太监的姿势扶着裴懿爻。

裴懿爻幽幽地说:“现在不嫌我扎手了?”

“哎呀,大晚上的你这么突然搂我腰,我困的晕乎乎地拍你一下怎么了?”黎瑭倒打一耙,“错错同学,你可真记仇。”

裴懿爻:“别叫我这个名儿,小糖梨。”

“休战,不互相伤害。”黎瑭双手交叉,打了个叉号。

裴懿爻:“……”

爻字像是两个叉号,小时候黎瑭不认这个字,但是知道老师会用这个符号,代表错误的意思,所以她从小就叫裴懿爻错错。

一直到裴懿爻从黎渊那边无意中得知黎瑭的小名,她一叫错错,裴懿爻就喊她小糖梨,主打一个互相伤害。

走到最高台阶上时,恰好是姜令词方才站的位置,黎瑭突然转身,循着他刚才的角度望过去。

发现她刚才在下面是背对着月光的,路边还有一排排茂盛的樱花树,挡住了路灯,所以光线很模糊。

加上今天裴懿爻给她画了“换头妆”。

所以……姜令词不会都没认出她来吧?

礼堂实在是很大,且舞会盛大,黎瑭从舞会开始到快要到尾声了,再也没有遇见姜令词,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怀疑自己刚才在门外,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她问拿了好几碟甜品和热可可正在吃吃喝喝但就是不下场跳舞的裴懿爻:“进场之前,我们在礼堂外有看到人吗?”

“什么人?”

裴懿爻随口反问。

黎瑭拧着细眉:“就是一个很高很帅的男人啊!你没看到?”

裴懿爻理所当然:“没啊,现场哪有比我还帅的男人?”

黎瑭:“……”

她揉了揉发胀的脑瓜子,“我可能需要去透透气。”

裴懿爻毫不担心地摆摆手:“去吧,等我吃完去找你。”

这里是学校又不是什么危险地方。

一路上有许多人向她邀舞,其中包括许多身材比例完美的金发碧眼大帅哥,还有知道黎瑭是画油画的,大胆提出给她当人体模特,作为一舞交换。

自从得知黎瑭的择偶标准是八块腹肌、肌肉标准完美不能有一寸瑕疵后,自动过滤掉了一大批质量不一的追求者。

而剩下想约她睡觉或者表白的,衬衣下的肌肉都相当漂亮。

但黎瑭拒绝了。

首先她跳不动,已经好多晚没有睡好,心脏隐隐不适,估计一场舞下来,她要被紧急送往医院。

其次她现在对完美的躯体也没有太想的追逐欲,更别提性·欲了。

好久都没了。

以至于她还怀疑过,自己是不是从一个极端到了另一个极端。

或者之前玩的太频繁,把自己玩坏了?

黎瑭胡思乱想着,经过一个罗马柱时,突然被一只大手攥住手腕,她高跟鞋没站稳,被轻而易举地拽进了盲区。

刚好喊人,便对上一双淡漠又勾人的眼瞳。

黎瑭心脏骤然一松,蓦地又是一紧。

她深深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出现幻觉了,不然怎么会再次看到姜令词。

然而没等黎瑭开口说话。

下一秒便被猝不及防地推到在墙壁上,而后男人极具侵略性的身体寸寸压近,光线昏暗的角落,她简直要被这股子炽热的气息逼疯,少女纤细的腰肢被他一手掌控,迫近于冰凉的墙壁与他的炽热身体之间。

身体上淡淡的酒精气,像是从他肌理上蔓溢而出,带着令人醺醺欲醉的蛊人感。

就在这时,男人微微低头,薄唇掠过少女漆黑卷曲如洋娃娃一样的发丝,又拂过她雪白细腻的侧脸,最终准确地覆在她唇上。

黎瑭的唇瓣是湿润的,又是馥郁的。

熟悉又陌生的冷梅香像是抚平她的最佳良药。许久没有接吻,黎瑭身体比大脑还要快地记起这个人,双手习惯性地攀上他的脖颈,乖乖起启唇,任由对方长驱直入。

甚至没有半点抗拒的意思。

不对。

这样是不对的!

她怎么能跟姜令词接吻……

不能。

这或许是梦?

亲一亲没关系吧?

反正在梦里,她和姜令词做过更多更过分的事情。

黎瑭理智在挣扎,但是身体快速地分泌出润滑,微微仰着脖颈,方便男人深入她的唇舌之间,再深地亲吻她。

不远处是喧嚣而热烈的舞会,只要有人经过,便会看到新来的中文老师与他们无人摘下的东方美人在激·吻。

少女被亲的呜咽声与引人遐思的水渍声好似比外面的音乐声更大。

姜令词吻了他的春天。

在相见后的第三小时十五分零八秒。

黎瑭本来睡眠不足导致的头脑晕沉,在男人压迫性的亲吻里,很快便丧失清醒。

一切被重启的欲·念掌控。

无数次梦到他,黎瑭现在已经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少女银白色裙摆下的双腿不自觉地并拢起来互相摩挲,呢喃着说:“难受。”

她更紧地贴向姜令词时。

忽而——

男人松开了她的腰肢。

黎瑭差一点没站稳,幸而及时扶住了墙壁,一双潮湿又迷茫水眸望着他,有点委屈地问:“怎么不亲了?”

姜令词微微仰头,靠在刻纹凸起的柱子平复涌动的欲·望,光影将他昳丽的容貌割裂成两部分,随性的动作又充斥着一股子野性不羁。

又像是在……蛊惑她。

黎瑭习惯性地去勾他的尾指。

以前他们每次接吻完,她还想要时,都会这样做,是他们的明示动作。

但这次,姜令词好似没有get到一样,喉结滚动,似是在吞咽他们交缠过后的津液,抬手用拇指下侧大鱼际的位置擦过下颌多余的液体与沾上的口红,恰好错开了她的动作。

“抱歉,我喝醉了,认错人了。”男人似乎也只能依靠着罗马柱才能站稳,他扯了扯脖颈间的领带,一双淡色眼瞳像是弥漫了浓雾,显然并非清醒的。

“啊?”黎瑭想起他身上浓烈的酒精气味,垂落在身侧勾空的细指僵了下,大脑一片空白。

不是亲她,姜令词要亲谁?

姜令词清隽眉心紧蹙着,似难以启齿:“我起反应了,不能再亲。”

沉默几秒,他望进少女那双不可置信的眼眸,像是想起什么一样,他忽然单手按住太阳穴,闭眸缓了好一会儿,才一字一句认真地黎瑭说:“也不能将错就错,我有太太。”

起反应了,将错就错。

黎瑭在听到这两个本该毫无关系的词汇,空白的大脑却如走马观花一样,记忆一路往前推,一直停在——

绛云镇那晚。

时隔一年半,黎瑭终于记起了她在绛云镇与姜令词强行坐在他身上,去摸他之后断片的记忆。

她当时无辜地说:“抱歉,摸错人了,你起反应了哦,要不……我们将错就错?”

少女唇瓣似覆了一层薄润而诱人的水光,吃惊地微微启唇,像是在等待下一个吻。

姜令词很想要探进去。

但现在不行……

黎瑭铁了心要和他离婚划清界限,所以等她回过神来,一定会产生防备。

所以姜令词在看到黎瑭的发小朝这边过来时,随意地整理了一下领带,从另一个方向率先离开。

这个方向,他是从裴懿爻身后走过去的。

整理跟没整理区别不大。

最起码与裴懿爻擦肩而过时,裴懿爻还多看了他一眼。

这不会就是小糖黎说的那个……比他还帅的东方面孔吧?

挺一般的。

裴懿爻的审美是有自己的一套逻辑的,他化妆知道怎么化是符合主流审美的,但与他的审美无关。

他只是个为了顺应主流审美的小众可怜虫罢了。

裴懿爻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过性·欲,所以对姜令词那个事后状态不是很了解,只当他是喝醉失态了。

是一只被欲望支配的可怜虫。

不过身材不错,可惜刚才忘记邀请他当人体模特了。

雕刻艺术更需要人体模特——裴懿爻曰。

视角盲区,黎瑭眼底的雾气散去,鼓噪的心脏逐渐平复下来,而她也恢复清醒。

不是梦。

不是困极了的幻觉。

一切都是真的。

舞会是真的。

中文老师是真的。

刚才的接吻……是真的。

绛云镇的记忆也是真的。

但是……

姜令词好像喝多了,这个肯定不是装的。

等等男人喝醉了还能硬吗?

别人不可以,但是姜教授应该可以吧,毕竟他连发烧四十度都硬得不得了。

黎瑭又乱套了。

喝醉不喝醉的都不该随地大小亲吧?

这次亲错的人是她,万一下次亲错了别人呢?

都要离婚了,亲错了也跟她没关系,但是……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

黎瑭迷惑抬眸:“……”她应该没有喊出声吧?

裴懿爻看着她乱糟糟的卷发和唇瓣,像是看到了自己精心装扮的娃娃被人弄乱弄脏,向来对什么都懒散的人差点暴走。

完全接受不了。

裴懿爻十分糟心,就此发誓:以后再也不给她做妆造了。

黎瑭哄了他好一会儿,回小别墅的路上,还买了两个冰淇淋,三个球,才哄好。

裴懿爻一边吃冰淇淋,一边问:“你怎么搞的?”

“接受谁的告白了?”

这么明显是被亲的,裴懿爻只是没谈过恋爱,又不是眼瞎。

不过他倒没跟姜令词联系到一块,方向都不一样,两人明显不是一块的。

冰凉的甜食,令黎瑭的体温下降了许多,懒洋洋地接住道路两边掉落的樱花花瓣,一边随口回道:“那倒没有。”

不但学校种了很多樱花,这一路上樱花树是最常见的景观树。

“兴致来了,亲着玩儿。”黎瑭漫不经心地补充了句。

不就是亲着玩儿吗。

对方甚至还喝醉了,醉到认不出人。

大概率和她一样断片。

裴懿爻:“帅吗?”

黎瑭:“比你帅。”

裴懿爻:“有八块腹肌吗?”

黎瑭:“有,整整齐齐。”

裴懿爻放心了:“这还差不多。”

黎瑭与裴懿爻能从小玩到大,并且感情从未破裂过,就是因为他们对彼此不想说的事情都很有边界感。

黎瑭从来不问裴懿爻为什么每周五要固定出去一趟。

而裴懿爻也不会过多的去问去介入黎瑭的感情生活。

但是一旦对方发生什么大事,他们又会是彼此最信任的朋友。

比如他们每隔三年便会交换一次遗书。

两个人闲聊着,随后各自回家。

明明很困又很累,黎瑭却一点都睡不着。

大脑清醒地播放今晚那个又深又重又是阔别已久的吻。

她从床上坐起,拿出放在另一个枕头下面的画册。

去年冬天,写生回来后,黎瑭便养成了一个习惯,只要想姜令词了,便会在那本崭新的画册上,画一张画。

只要画完了画,她睡眠就会好一点。

而现在,这本画册只剩下最后一张。

黎瑭拿起画笔,根本无需考虑,便将姜令词亲吻她的画面完整地画了出来。

她是背影。

但姜令词面容是清晰的,甚至连眼神都记得清清楚楚。

充斥着本能的欲·望与压抑。

但又是清醒的,没有沉沦的。

一如……他曾经亲吻她的模样。

黎瑭指尖有意无意地翻看着之前的画,全都是她与姜令词曾经发生过的故事。

比如惩罚她玩滑板受伤那段时间,姜令词在厨房亲手给她烤制小饼干……

黎瑭甚至把那些动物植物的可爱小饼干都一比一地复原出来,可见她印象多深刻。

手指忍不住触碰小饼干。

突然想吃。

但好像以后都吃不到姜令词亲手做的了。

下次让手工活的小达人裴懿爻试试做甜品。

还有一张是姜令词在老宅那个奇怪的玻璃花房看两个小树苗,他垂着眼睛,看得很认真,手指还摩挲叶子,似乎在观察小树苗长得健康不健康。

隔着别墅栏杆,姜令词高调地送聘礼……

洞房之夜,在他身上画的白孔雀……

游艇出海时,一起看鲸鱼……

往前翻,是他们一起并肩坐在玻璃花房的长椅上什么都不做,但很安心……

再往前,姜令词去空无一人的公园接她,虽然当时黎瑭不想承认,但是在她心里,他那晚的出现,像是她等待许久的英雄,如果再早一点,把她和猫猫一起接走就好了……

黎瑭眼睛有点酸涩,她猛地将画册合上。

几分钟后,整个房间暗下来。

少女蜷缩在床的角落,用力咬向她的指节,一直到咬出血丝,无意识地吸吮着,只有这样痛楚和血腥味,才会令她保持绝对的清醒。

黎瑭不断地命令自己——不能陷入这些虚幻的美好。

黎瑭就这样蜷缩着在角落睡着。

翌日九点,太阳穿透窗帘缝隙,泼洒了一道光进来,恰好照在黎瑭的脸上。

门铃声响起。

黎瑭很烦躁地捂住耳朵,好不容易睡着。

她挣扎着掀开眼皮,一般来说,早晨除了裴懿爻外,不可能有第二个人上门。

黎瑭本来想当作没听到,用另一半的枕头按在自己脑袋上……

催眠自己: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赶紧走!

但是门铃声契而不舍。

比她更有耐心。

啊!

黎瑭垮着一张漂亮脸蛋,就这么赤着脚,一路蹬蹬蹬跑到门口,看都没看监控,便暴躁地质问:“谁好人家一大早上门做客啊?!”

谁都不准招惹有起床气的仙女。

“不好意思,我以为九点你应该醒了。”

磁性悦耳的嗓音萦绕在黎瑭耳畔。

黎瑭被阳光刺到半眯着的眼睛,终于看清楚了站在门外那一抹修长如玉的身影。

???

她诧异地仰头,红唇溢出三个字:“姜令词?”

“是我。”姜令词绅士地问好,“上午好。”

黎瑭眼睛在看他身旁的行李箱时,彻底清醒,“什么……意思?”

姜令词温和有礼地开口:“求姜太太收留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