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令词这句话简直跟魔咒似的。
黎瑭本来不觉得自己身体敏感到哪里去, 被他这么一说,浑身上下哪哪都开始不对劲儿。
飘窗铺设的长毛毯子扎皮肤。
身上穿的绸缎睡袍也有些粗糙。
怎么躺都有点难受。
“我感觉自己成豌豆姑娘了。”
黎瑭不自觉地在毯子上摩挲几下,骨肉匀亭的小腿贴着毛茸茸的毯面来回蹭着, 声音很小地咕哝,偏偏又找不出哪里不舒服。
一直站在她面前的姜令词突然动了, 俯身逼近。
他逆着灯光, 同样修长挺拔的影子压过来时, 侵略性很强, 黎瑭下意识抬眼——
入目便是男人原本系的严丝合缝的睡袍,细细的腰带勾描出窄瘦而野性勃发的腰,随着他的动作,胸前薄薄一层肌肉似烙印在布料上。
黎瑭多看了几眼。
嗯……婚姻关系暂续期间, 是她应得的眼福。
不过……
姜令词的动作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男人长指沿着她的小腿往上, 长指慢条斯理地梭巡着。
黎瑭能清晰感受到他筋脉微浮手背与凸起的指节骨骼,在灯光与月光的双重照耀下,少女白皙莹润的肌肤与男人冷白性感的长指相贴、游走, 构成一幅靡丽香艳的画面。
接触的皮肤都开始摩挲的发烫。
跟她自己碰触的感觉全然不同。
黎瑭像是没有力气, 懒懒地倚回软枕。
姜令词的指节已经游走到少女柔软的后腰处, 屈起的骨节恰好卡在腰窝的位置。
黎瑭伸出另一只白玉似的足尖抵在男人精致的腕骨处, 微微用力:“干嘛呀?”
“弄得我好痒。”
主要是他并没有刻意触碰的她的身体, 所以黎瑭不觉得是事·前·调·情,甚至都没看她一眼,谁家调·情是把目光落在毯子上的。
果然,就在下一秒。
姜令词捻起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滚进她后腰处的粉色钻石:“你是钻石姑娘。”
浅粉调的钻石在白色长毛毯子里一点都不起眼。
难怪她觉得哪哪都不舒服。
好, 错怪毯子。
错怪睡袍。
也错怪……
姜令词。
就在黎瑭纠结着要不要道歉的时候,姜令词已经神色自若地将一颗颗散落在毯子里的钻石捡起,放回盒子里。
而后视线略过她平坦的小腹:“不饿?”
此时已经八点钟。
“是有点饿。”
但黎瑭很警惕地往后蜷了蜷身体, 总觉得他这话这眼神都很意味不明……
姜令词已经站起身,看到她这突然的动作,似笑非笑:“黎小姐,我也饿了。”
黎瑭睁着一双水润清澈的眸子,防备地说:“你不会是打算把我喂饱,然后……”
今天早晨才做过,还是两次!!!
蜜月期夫妻都没这么频繁,他们现在可是离婚冷战期!
随即,
姜令词弯腰将她抱起来。
黎瑭满脑子——
果然如此!
呵,男人。
然后,姜令词把她抱到了楼下餐厅。
黎瑭:“……”
来来往往这么多佣人,反正不可能是餐厅play,所以……
是真的吃饭。
姜令词在她对面落座,不紧不慢地开口:“黎小姐好像有点可惜?”
黎瑭嘴上反驳:“我才没有!”
内心:做一次少一次,当然可惜。
毕竟以后这么完美的身体就不属于她了。
“未能满足姜太太,是姜某的过失。”姜令词亲手剥了一只白灼虾递到她唇边,轻描淡写地换了称谓。
黎瑭快要被他绕晕了。
如果她没有失忆的话,刚才回得是“没有”吧?
怎么姜令词像是在接她心里的话?
不耽误黎瑭把喂到唇边的虾虾吃下去。
一边吃一边思考。
难不成把大实话说出来了?
不能啊?
下一秒,耳畔再次传来姜令词磁性好听的话音:“今晚要去出差,归期不定,少则一个月,多则两个月。”
黎瑭乍然回神,这次抓到了重点:“出差?”
“两个月?!”
都能度过两次离婚冷静期了!
问题是他们还没有申请啊。
等等,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姜令词这一出差,完全打乱了黎瑭紧急制定的离婚计划。
姜令词说走就走,根本不给黎瑭任何反应机会。
黎瑭盘腿坐在姜令词打开的银色行李箱中。
少女可怜巴巴:“一定要出差吗?”
“可不可以签了离婚协议再去?”
她怀里揣着两份离婚协议,新鲜出炉的。
上次黎瑭表露出这么明显的舍不得他,还是送那束蓝玫瑰之前。
她误以为他们是约炮期间。
那个时候是为了进入他的生活。
而今天,是为了脱离他的生活。
姜令词没表露任何情绪,只是将她端着抱起来,像是抱一个小摆件,放到旁边的沙发上。
继续收拾行李。
至于那两份离婚协议,看都没看。
男人关上行李箱前,同时落下不容置喙的三个字:“不可以。”
协议不可以签。
婚也不可以离。
“自己在家乖乖的。”临出门前,姜令词长指拨弄了一下少女散落在肩头的漂亮头发。
意思相当明显。
黎瑭很不高兴地垮着一张小脸,大声地“哼”了一下。
哼也没用。
姜令词还是去出差了。
原本还发愁怎么提出分居,现在倒好,不能提了。
独自一个人霸占大床,大概是下午睡多了,又或者突然身边空了,她有点睡不着。
打开壁灯。
黎瑭伸手把姜令词随手放床头的小盒子拿到面前。
闲着没事,开始数钻石助眠。
一颗,两颗,三颗……无数颗。
黎瑭就三个数字的量,第四个就开始没耐心了。
昏黄灯光下,少女从一开始的数钻石,到后面无聊地开始研究钻石的颜色和形状,长发沿着她纤细的肩颈如瀑般吹落。
蓝、粉、金、白。
而这一盒钻石的颜色——
蓝钻、粉钻、金钻、白钻。
黎瑭陡然反应过来,这是她的发色。
色调几乎都一样,都是很仙气梦幻的浅色调。
所以姜令词今天回家迟,是去给她找钻石了?
少女掌心托起一小把,许久都没有回神。
这下更清醒了。
“郁城扩建地标性古建筑群时发现下方藏着大量古墓,出土文物众多,多为神秘古文字,不属于任何一个朝代的文字,这样的重大发现,如今古文字研究院的研究人员已加入考古团队,一同前往挖掘地,探查这些神秘文字,是散落的文明,还是……”
几天后,黎瑭刷到新闻,才知道姜令词加入考古团队了。
毕竟他飞的也是郁城。
很明显,不是巧合。
这段时间,黎瑭闲着没事,连画三幅作品,连老师都夸她又进步了。
果然,婚姻的不幸、少女的寂寞,也是艺术家进行艺术创作的灵感源泉。
幸好,黎瑭寂寞没持续几天。
裴懿爻放暑假回国了。
黎瑭和他算是某种意义上的青梅竹马,毕竟……小时候上同一个幼儿园,他们两个一个专心致志地画画,一个专心致志地捏橡皮泥,一起孤立整个幼儿园其他小朋友,结下了坚不可摧的友谊。
后来裴懿爻出国深造,又经常性的闭关搞雕刻艺术,因此等到他从邮箱里拿出黎瑭的结婚邀请函,婚礼已经结束一个多月了。
裴懿爻每次回国第一件事,必须先去私厨餐厅点一大桌子菜。
黎瑭没好气地看着他说:“你是出国留学呢,还是出国流浪?”
“饿成这样?”
“国外菜难吃。”
经常闭关的缘故,裴懿爻拿着筷子时,露出的手腕很细,一身松松垮垮的不规则衬衣,衬得他整个人显得高挑又清瘦。
他五官很精致,不过天天宅家里,肤色是长久不见天日的冷调苍白,尤其一抬眸,眼瞳很黑,唇色又很红,给人一种病娇妖冶的美感。
他先炫了个半饱,才慢吞吞地用纸巾擦拭唇瓣。
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用一张国外报纸随便裹起来的东西,直接隔着桌子推给黎瑭:“新婚礼物。”
“都快离婚了,还新婚礼物呢。”
黎瑭打开这跨洋而来的报纸,果然……又是她的玉雕像。
裴懿爻从幼儿园送她的礼物就是橡皮泥捏的她,一直到后面送泥塑、木雕、骨雕、玉雕……
总之各种各样的材质都送了一个遍。
裴懿爻随口道:“看到请柬,我还以为是要给你死去的仓鼠上十五周年的坟。”
黎瑭:“谁上坟送请柬?”
裴懿爻:“你。”
“刚死那天,你不就画了张请柬邀请我参加他的葬礼吗。”
黎瑭:“……”
有时候真的很讨厌这些记性好的人。
裴懿爻察言观色,点到为止,迅速岔开话题:“想离婚?离就离呀。”
“离不了啊!”
黎瑭想到这里,捏了捏玉质雕像的小手,长叹了一声,“他不同意。”
“怪我太有魅力。”
吊灯光的照耀下,裴懿爻看着自家小青梅这张“平平无奇”的脸蛋以及五彩斑斓的奇特发色,陷入沉默。
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吗?
对方审美一定很清奇。
在黎瑭逐渐危险的眼神下,他没有把实话说出口,漫不经心地夹了第一筷子青菜,啧,国内连水煮菜都是甜的。
见她是真的烦恼,裴懿爻随口给黎瑭支招:“简单,他要是不答应离婚,你就出国几年呗,一个在国内一个在国外,跟单身没区别。”
黎瑭细眉拧起,她第一反应是:“在国内待得好好的干嘛要出国。要适应陌生的环境,陌生的社交,陌生的一切。”
裴懿爻凉凉地说:“你很奇怪,”
“以前你可不会担心这些事儿。”
毕竟黎瑭是可以离家出走,一年到头住在酒店的性格。
裴懿爻之前只是随口一提,现在越想越觉得可行:“而且你可以申请我的学校,国际知名艺术大学,刚好深造一下。”
“本科学历在国内现在也跟小文盲没区别了,哦,这一句仅代表我个人观点。”
“豪门联姻的夫妻不就这样,只是名义上的身份,各自潇洒,顺其自然不就离婚了,时间久了,感情欲望都淡了。”
“这个方案不比你染什么彩虹小马发色可行性强?”
正是因为知道他这个方案最终一定会达成目的,黎瑭才迟疑。
她觉得自己头好疼,红唇抿起,过了许久才说:“我再想想。”
裴懿爻:“有什么可想的?”
黎瑭看了眼这一桌子快要被他自己光盘的菜,幽幽道,“我怕出国几年再回国,会变成跟你一样的饿死鬼投胎。”
其实黎瑭知道,自己内心对这个建议是抗拒的。
至于为什么抗拒。
她现在也如一团乱麻,怎么都解不开。
-
然而没等黎瑭想清楚。
翌日深夜,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心脏鼓噪的厉害,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心脏病。
明明躺到床上前还困的厉害,但现在整个人清醒至极。
四肢也隐隐发烫,很难形容这种感觉。
极度的不适与躁郁。
她忍不住打开手机,不知道是不是天意,一开机,便弹出一条新闻推送——
“郁城神秘遗址考古期间发生特大地震,地面坍塌严重……截至报道前,伤亡情况未知,失踪被困人数亦尚在统计中,国家救援队伍已第一时间赶赴现场。”
“据悉此前参与考古挖掘的工作人员位于坍塌中心,目前已造成数十人失踪,音讯全无。”
数十人失踪。
地震坍塌又是墓地深处,所谓失踪,是被埋于地下……
黎瑭猛地从床上坐起来,黑暗中,少女雪白额角一瞬间溢满冷汗,紧握着手机的指尖绷紧,直至发麻,她才蓦然惊醒一样,颤着指尖拨通姜令词的电话。
“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一遍两遍三遍……
黎瑭像是不信邪一样,打了无数遍。
打不通。
为什么会关机?
黎瑭脑子不受控制地想象最坏的结果,又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给秦女士打电话。
秦女士本来也正准备给黎瑭打电话,谁知她电话就来了。
黎瑭喉咙发紧,想说话,但是电话接通后,突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果然,只要她稍微在意什么,老天爷就会收走。
而这次,是老天爷的警告,还是……判决?
秦女士虽然也慌乱,但作为长辈,她不能在黎瑭面前表现出来,故作冷静地说:“瑭瑭,郁城地震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老爷子也安排人安排直升机第一时间去找阿词,一旦找到他,一定会……你先在家等消息。”
姜令词是姜家唯一的继承人,姜家人确实应该比她还要紧张,还要努力地找回他,所以她只需要在家里等消息就好。
可真是这样吗?
黎瑭嗓音又轻又哑,像是从唇间艰难地吐出:“我想一起去。”
“现场。”
距离地震发生已经过去十几个小时,黎瑭才在姜老爷子的亲自安排下,抵达震中心的外围,而现在,依旧会有时不时的余震产生。
郁城如今像是被浓云遮蔽了一般,路边树干许多被撕裂成两部分,塌陷众多,据说这里还是整座城市破坏率最低的地方。
越往里面走,倒塌的废墟淹没了整座古朴而宁静的城市。
废墟之下,或许有体温慢慢冰冷的人,或许有拼命挣扎求生的人。
黎瑭每踩在一块废石上,都会轻颤一下。
“下面,会不会有人?”
或许是其他遇难者,又或者是——
姜令词?
她不敢走了。
随行而来的谈逾扶住黎瑭的手臂,解释说:“这里都是搜救完毕的地带。”
耳畔似乎传来记者在现场播报的声音:“截至目前,已致1135人遇难,256人失踪。”
好多人,好多人。
黎瑭看着路边不规则堆积的碎石,恍惚间,看到了一座座墓碑。
银杏树叶不知何时枯黄一片一片轻轻落在墓碑上,时间久了,聚成一片。
生死面前,众生平等。
“还没有找到吗?”
“这里已经全部断电断网,很难联系到,好在……”谈逾止了话。
但是黎瑭知道他未尽之言——
好在虽然没有好消息,但也没有坏消息。
现场有很多人、遇难的人、求救的人、受伤的人、救援的人……
唯独没有她要找的人。
“找到了!”
谈逾终于接到最新消息,长松了一口气。
“在哪?没有受伤?”黎瑭那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在目睹了灾后现状似蒙上一层暗淡雾气的眼睛,一瞬间点亮。
谈逾沉默几秒,艰难地说:“还在墓室进行考古工作。”
黎瑭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在见到姜令词之前,黎瑭隐约听到救援人员跟谈逾的交谈。
提到姜令词时,带着极为明显的惊叹,说他之前为了救人,差点命也跟着一块没了,好在他福大命大。
那块石头砸下来,就距离他后背不到三厘米。
幸好被挡住。
黎瑭看到了那块石头,甚至不是圆润的形状,而是那种能将人洞穿的尖锐的石头。
按照救援人员的描述,它倒下的角度,直指姜令词的心口位置。
三厘米。
黎瑭呼吸凝滞,根本不敢去想象,当时是怎么样一个场景。
而前脚才经历这样的危险,后脚姜令词便再次深入到随时会坍塌的墓室,去誊写石壁上的古文字。
黎瑭想到这里,心脏像是被塞进了一团团潮湿沉重的棉花,无法呼吸。
看着震源不远处的那处塌陷最深的坑,亦是考古的中心地带,这里参与救援人数最多,随时有可能进入再次塌陷。
姜令词居然还待在这么危险的地方,继续进行考古工作,他是疯了吗?
姜令词从地下出来时,第一眼便在乌蒙蒙的废墟乱石如末世降临的地方,看到黎瑭。
黎瑭这头发色在满是废墟的晦暗天地间,如同一道缓慢亮起的彩虹。
许久没有见光,男人淡色的眼瞳缓慢地闭了闭。
再次睁开时。
那道斑斓的小彩虹朝他扑过来。
姜令词下意识接住。
少女身上熟悉而馥郁的香气,一下子驱散了他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的腐朽而冰冷的气息。
突然发现,好像也没习惯。
姜令词熟悉了光线的眼睛,才看到黎瑭脸颊上、身上都沾满了尘土,眉心微微蹙起。
在他心里,黎瑭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危险地方。
她应该穿着干净漂亮的衣服,在阳光明亮又舒服的家里,进行她的艺术创作。
但他没有问黎瑭为什么会来,答案显而易见。
黎瑭再次抱到姜令词,她将耳朵放到他的心口——跳动的、鲜活的。
他的手是热的、身体也是热的,全须全尾。
而非与她的父母一样,只有两个小盒子回来。
太好了。
这只是老天爷的警告,而不是判决。
今晚不能送黎瑭回去。
所以姜令词与黎瑭住在救援地一个小帐篷里。
谈逾送了药过来。
是救援人员说姜令词身上的擦伤还没有处理。
黎瑭在看到新闻时没有哭,得知姜令词失去联系时没有哭,在灾区一路找不到人时没有哭,却在看到姜令词身上擦伤时,突然泪流满面。
大颗大颗的眼泪掉落。
见她对着伤口哭,姜令词停顿几秒,他没脱衣服,只是很随便地撸起衣袖,在手臂上了点药,然后便看向黎瑭:“哭什么?”
黎瑭带着哭腔:“你受伤了。”
姜令词转身去给她擦眼泪:“就一点伤,不严重。”
黎瑭推开他的手:“为什么不跟着其他人一起撤离,就非要冒着生命危险留在这里吗?”
“墓室如果坍塌,上面的文字或许会永远消失,它或许是一个崭新的,未曾被人类发现的新的文明。”
“这些散落的文字,会一一串联,衔接文明未知的一环。”
“每一个未知的文字,都很重要。”
姜令词见黎瑭情绪十分不稳定,语调沉缓地安抚她,“况且,我不是好好的吗。”
“万一不好呢?”
万一那块石头砸到你身上呢?
万一墓室坍塌呢?
黎瑭看着姜令词那双冷静自持的眼睛。
这一刻她特别讨厌姜令词的冷静。
“姜教授?”
门外有人喊了声,是考古团队的其他人员。
黎瑭第一反应便是抱住姜令词。
不想让他出去。
她以为那些人来找姜令词是要继续下墓的。
姜令词拍了拍黎瑭紧紧箍在他腰间的手臂,神情自然,却隐隐流露出不容置喙的意味:“我去看看。”
听到男人低沉淡凉的嗓音,黎瑭突然明白,姜令词要做什么,她根本拦不住。
帐篷外。
黎瑭坐在入口处的一块石头上,安静地看着站在废墟与昏暗光线下那一抹挺拔矜贵的身影。
并未因为身处的地方亦或者沾了尘土不再干净的衬衣而有半点损害他的气质。
反而有种战损的清冷破碎感。
像一块古朴无暇的墨玉,在任何地方都灼灼耀眼。
他作为姜家这样名门望族的唯一继承人,按理说要珍惜自己的安全,未来按部就班地继承家业,成为新一任掌权人,但是姜令词却毫不在乎传承,几乎将全部的精力放到研究古文字上,可以为了古文字事业毫不犹豫的牺牲生命。
这是姜令词浸透在骨子里的冷漠,这种冷漠,包含了对自己安危的漠视。
黎瑭抿了抿干燥的唇瓣,整整一天一夜的精神高度紧张与身体高度紧绷,令她浑身都有些发冷。
下意识地想要咬手,唇瓣刚触碰到指节时,又突然放下。
眼睛却依旧没有离开姜令词分毫。
他们说了这么久,难道真的是在讨论下墓?
黎瑭觉得自己大概做不到明知会失去生命,却还能面色平静去做送死的事情。
什么散落的文明,非要用生命去串联?
她没有那么高尚。
偏偏姜令词有。
他像是一个天生的战神,对古文字事业怀有殉道者的热枕。
姜令词也察觉到了黎瑭的目光。
考古团队的负责人说完正事,顺着姜令词的视线看过去,叹了声:“等明天能回家了,就好好休息,多陪陪家人,我看你太太也吓得不轻,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你,就怕你没了似的。”
“呸呸呸,我这乌鸦嘴。”
“这次咱们也算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必有后福。”
姜令词不置可否。
他现在想的是……
黎瑭多久没有喝水了?
姜令词离开她的视线外后,黎瑭突然有些迷茫和无措,却像是刚得知地震时一般,嗓子被什么堵住了一样,想要喊他,嗓子却溢不出任何一个音节。
一直到姜令词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视野中。
黎瑭蓦然回神,大口大口的喘息。
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屏息好久了。
抱着姜令词递给她的银色保温杯,黎瑭小口小口地抿着,并不是想象中的矿泉水,而是烧开了的红枣水。
原来姜令词是给她找水去了。
他们并未在救援现场,这里是简陋的应急避难场所。
但依旧能隐约听到远处救援的声音,若隐若现的哭声,各种声音,贯穿至脑海。
很快,姜令词磁性好听的嗓音透过这一层层嘈杂的声音,传递到黎瑭耳中:
“多喝点,唇都干了。”
倏然间,她有点委屈,但不能哭,显得很矫情一样。
黎瑭抿着恢复湿润的唇瓣,扬起同样湿润的眼睛,去看他。
姜令词站在她面前,挡住了大部份的飞扬的尘土,似乎将她护在这方寸之地。
半夜。
半梦半醒中,黎瑭睁开眼睛,就着昏黄模糊的光线,男人身上的衬衣半脱下,长腿随意支起,轮廓完美到恰好到处的背肌半露着,线条蜿蜒而下,没入裤子边缘,张扬着野性魅力。
然而黎瑭第一眼并非这蛊人美色,而是姜令词血肉狰狞的肩膀。
她猝然清醒。
不是梦。
看伤口,像是有什么东西砸在他肩膀上,偏偏从他们见面到现在,姜令词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适。
黑色衬衣完全挡住了血迹。
大概是发炎了,姜令词正拿着一瓶双氧水,往肩膀上倒,恰好这个时候,侧身时与黎瑭那双清醒的眸子对上。
透明的液体浇下。
若非狰狞模糊的地方顷刻间冒出大量的白色泡沫,若非肌肉一瞬间的紧绷,很难相信他居然把一瓶双氧水这么倒在发炎的创伤位置。
黎瑭看着都疼的要命,而姜令词拿着药瓶的手腕,一动不动。
简直是疯子。
黎瑭起身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药瓶,冷凝着一张小脸,语调是难得的严肃与清冷:“我给你上药。”
用棉签和纱布将残余的消毒水擦干净。
上药时,看着这几乎模糊成团的伤口,黎瑭指尖忍不住发颤,“你感觉不到疼吗?”
姜令词如实回答:“感觉得到。”
黎瑭:“疼吗?”
姜令词:“疼。”
黎瑭:“疼为什么要直接浇下来?一点点处理很费时间吗?”
男人身上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与淡淡的血腥气,他却隔着模糊的光晕说:“灯光亮起,会吵醒你。”
黎瑭动作越发轻了:“吵醒又怎么样,在这种地方,也不会睡好。”
“你太累了。”
“你不累吗?又是地震又是救人又是下墓,这么大伤口怎么造成的?救援人员不是说你没被那块大石头砸到吗?”
原本姜令词不打算回答,但黎瑭步步紧逼,非要他给个答案。
姜令词腰背挺直,即便受伤,也不曾压垮他任何。
他说:“一块碎石裂开了。”
所以巨石虽然没有完全砸到他身上,附着在上面的碎石却砸了个正着。
黎瑭下意识咬唇,此后继续上药,没有再说一句话。
灯重新关上。
狭窄的帐篷内能听到彼此清晰的心跳声。
黎瑭闭着眼睛想——
他还活着。
这便够了。
下一秒。
黎瑭被一条修劲有力的手臂圈进怀里,对方洗过后干净的指节往上,摩挲着她的唇齿:“还在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