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途素月给宋烟喂过药后,高热退却,宋烟渐渐转醒,里屋暖意融融,冻伤的手指经过暖意熏腾后,又痒又疼,宋烟动动手指。
“哎,醒了,姑娘醒了。”
方才服侍过宋烟沐浴濯发的婢女素月惊喜出声。
听见素月的声音,站在外间的众人纷纷迫不及掀起锦帘进了里屋,围拢站到宋烟床边。
里屋没有澹林院的大,一下子涌进四五个人来,空间顿时变得逼仄起来。
宋烟一睁眼就看见几颗黑压压的脑袋围拢在床边,目光不乏好奇和新鲜。
这些下人中,宋烟只与霍霄相熟,霍霄才与宋珩一道进宫去,此刻没在府上,而她与刘燃也仅仅是一抱之缘。
尽管几人眼神没有什么恶意,突然见到这么多人,这些人离她这么近,宋烟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心口闷闷的。
小小的人垂眸轻轻眨了下卷翘浓密的睫毛,连忙坐起来缩靠到里侧床围子上,扯过轻柔暖和的锦衾盖住自己,只露出一颗圆润小巧的头在外面,睁着大眼戒备地看着众人。
婢女素月见状拉了王妈妈去到一边,在王妈妈耳边低语但,“王妈妈,姑娘看样子是有些怕生,您先带着这些个人出去,我与姑娘说说话,消消她的戒备可好?”
王妈妈和蔼地看过一眼缩在角落里的宋烟。
“这样也好,那我就带他们先出去。”
只听王妈妈轻咳一声,“行了,姑娘刚醒,别吓着她,我们先出去,日后有的是日子与姑娘相见,该做什么的就去做,别耽误了正事儿,可别忘了这是什么地方。”
宋珩要求严苛,在御下方面,致力于完美无缺,若行差踏错,受罚不说,还会被赶出王府,被王府赶出的下人,再去富贵人家寻求活计,难于登天。
是以府内下人都是经过管事精挑细选的,从未出现过任何差池。
众人听王妈妈这样说,纷纷朝宋烟福过一礼后便悄无声息退出去。
宋烟见那些不认识的人终于都走完了,胸口才没那么闷了。
王妈妈朝素月点点头,也退出屋内。
“姑娘,身子可还有什么不适?要让府医再来看看吗?”
宋烟摇摇头,“姐姐,我没事的,你不用陪着我。”
素月听宋烟叫她姐姐,一颗心都快化了。
“姑娘不用怕,奴婢闲着也是闲着,便陪姑娘说说话可好?”
宋烟点点头,乌眸看了一圈屋内,没看到宋珩的身影。
宋珩虽然看上去又冷又凶的,但实际上并未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举动,即使在雪雪咬伤他后,他也没真的罚雪雪,那些威胁她的话语也并未落到实处,母妃说过,这叫面冷心善,不是什么坏人。
想到雪雪,宋烟好愧疚,她真坏,怎么能把雪雪忘了呢。
素月见状,笑问,“姑娘是在寻什么呢?”
宋烟仰起小脸,“雪雪呀,你看见它了吗?”
素月闻言浅笑的脸色一僵。
那猫咬了殿下,殿下看在姑娘的面子上虽没有将其直接处死,但殿下已命人将其带出王府处置,但到底是如何处置的素月也不得而知。
见素月久久不言,宋烟有些担忧地问,“雪雪出什么事了吗?”
素月回过神,摇摇头,“没呢,雪雪怎么会出事呢?不过是它身上沾湿弄脏了,殿下命人将它洗净后再带给姑娘。”
“那好吧,阿烟等等就是,不急的。”宋烟小声道,雪雪没事就好。
这下,宋珩在宋烟心里的地位水涨船高,母妃说的真对,冰脸、哦不,皇叔就是面冷心善的人。
……
皇宫临华殿,敞阔的殿内除了烧有地龙外,殿内各处角落还置放着烧得通红的炭盆,所用之炭是去岁西凉进贡而来上好的瑞炭,烧于炉中,无焰而有光。
张安弯腰恭敬地为宋珩推开殿门,甫一进去,一股热意兜头涌来,张安又忙不迭地阖上殿门。
宋珩眉峰一凛,神色不是很好。
张安在心里默默替小皇帝祈祷,圣上,您就自求多福吧,这回奴才可帮不了您。
“他还未起。”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宋珩阔步越过绘有龙纹的宽长座屏,进入里间。
里间黄花梨御桌上堆起高高的一摞折子,该看的书册整齐堆放在一边,笔墨也没有用过的迹象。
宋珩撩起明黄锦帐,凤眸冷扫过床上睡得昏天黑地的小皇帝。
他转身视线落在炭盆上,“撤了,窗扇打开。”
小皇帝睡得正香,听见宋珩的声音,一下被惊醒。
“皇叔,您怎么来了?”小皇帝颇为心虚地唤了一声。
宫中小辈只有小皇帝称宋珩为皇叔,说这样显得两人亲近些,其余小辈见了宋珩,都唤他九皇叔,宋珩便也默许了。
小皇帝五岁大时,对美丑就有了极强的分辨能力,与宋珩见过一次面后,就喜欢黏着宋珩,先帝离世后,他对宋珩更为依赖,做什么都要事先问过宋珩。
但宋珩十分严苛,一段时日下来,小皇帝对他是又喜又怕。
宋珩目光淡淡瞥过小皇帝,看见小皇帝闪躲的眼神,不自觉地就想起府中某个小东西的一双猫儿眼。
没有可比性。
“还不起是要本王帮你?”
小皇帝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胡乱地往身上套衣裳。
“不用不用,怎敢劳烦皇叔,熠昭这就起。”
小皇帝名耀辉,字熠昭,名是先帝取的,字是宋珩取的,小皇帝很喜欢,在宋珩面前常称自己为熠昭。
……
一刻钟后,小皇帝坐在御桌上方认真看起折子、书册。
宋珩坐在御桌左下方,茶水小几上放着一盏热气袅袅的清茶,并一碟红豆广寒糕,宋珩指尖捻起一块送入口中,太过甜腻,遂呷了一口茶压下口中甜腻。
茶雾氤氲,模糊了宋珩冷峻眉眼。
“何事?”从他坐下的那一刻起,小皇帝的视线就时不时落在宋珩身上。
小皇帝直到宋珩来时方起,半日过去,水米未进,且宋珩又命人推开窗扇,撤去炭盆,如今屋内与屋外一样冷。
小皇帝是又冷又饿。
但他不敢明说,只能拐着弯儿道,“没什么,只是看到这红豆广寒糕,熠昭难免想起十七皇妹,她最喜欢吃这红豆广寒糕,说这红豆广寒糕不甜不腻刚刚好。”
“可惜……”
也不知是不是触景生情,遂说着说着,小皇帝低声哽咽起来。
“呜呜,是我不好,我帮不了小皇妹。”
宋珩听小皇帝这般说,目光瞥过碟中的红豆广寒糕,如此甜腻齁人的东西,也只有那小东西才会喜欢。
听小皇帝哭,宋珩无情打断,“你须记住,唯有自身强大,方能护住想护之人。”
“你可知,今岁大雪,有多少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点到即止,宋珩没有直言小皇帝今日晚起一事,但小皇帝自是聪敏异常,明白宋珩的意思。
小皇帝肃着一张小脸,“熠昭知错,不会再犯。”
宋珩轻嗯一声。
小皇帝忐忑地看了一眼宋珩,又问,“皇叔,您说十七皇妹到底去哪儿了呢?她还活着吗?过得好不好?”
“昨日江太妃翻遍宫中各处也没找到十七皇妹,那大发雷霆的模样可真好笑,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十七皇妹再也不用受她们折磨了。”
闻言,宋珩眼光微转,放下茶盏起身,“行了,今日便如此,明日抽考课业。”
“让人将这做红豆广寒糕的厨娘送去王府。”
小皇帝一愣,“啊,皇叔也喜欢这红豆广寒糕吗?”
宋珩懒凝着小皇帝,“有何不可?”
小皇帝忙道,“皇叔喜欢就好,我即刻派人将厨娘送去府上。”
宋珩轻点下颌,正欲离去之际。
“耀辉啊,不是让你派人去城内搜查一翻,怎没去呢?阿烟在宫里做宫婢,总比流落在外被人欺辱了去的好啊。”
江太妃人未到,声先至。
小皇帝很是忧愁地看看宋珩,今日起迟了,还没来得及问张安皇叔有什么好法子,皇叔就过来了,但愿皇叔不要生气的好。
一进殿,江太妃被冻得一个哆嗦,故作姿态道,“哎哟,怎么这么冷?”
江太妃一身火红狐裘,脑袋上围着一圈狐毛发带,保养得宜,看上去不过三十又一,贵气逼人。
见宋珩也在殿内,江太妃忙敛了气势,干笑道,“不曾想摄政王也在这儿。”
宋珩挑眉轻飘飘一句,“不行?”
这不将人放在眼里的姿态,让江太妃心里一堵,纵使心里不舒坦,江太妃也不敢出言反驳,毕竟,朝中重臣大多出于王府门下。
“摄政王多虑了,自然可以。”
宋珩旋即又慢悠悠坐回椅上,喝起茶来,一副暂时不会离去的模样。
江太妃原本打算待宋珩走了再与小皇帝谈谈,可这大开的窗扇,冷风径直灌进殿内,看了半天也没在殿内寻着一个炭盆。
冷得江太妃实在受不了了,行至小皇帝面前。
低声道,“圣上,这不几日后便要举行冬狩,听说去岁新进贡许多布匹缎子,本宫便想让宫人给几位长公主裁几件新衣袍,喜庆热闹一番。”
宋珩却在此刻适时提醒,“布匹缎子圣上已命人送至王府,看来只能委屈太妃用其他布匹裁衣裳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皇帝:?他何时说的,他怎么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