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不大,姜窈与他相对而坐,裹着氅衣。
她低着头,像是不肯认错。
小时候她的脾气就有些倔,为了一件事的对错,有时候能跟阿爷阿娘争论上半日。
五岁那年秋天,两淮大旱,粮价飞涨,长安城朱雀大街上饿殍遍地。
要饭的人到了姜家门口,姜窈不忍心闭门不出,求父亲接济这些人。
父亲说世道如此,灾荒本就是常有之事,他们救不了这些人。
姜窈那时字都还没认全,就跟父亲争执了半天。
能救一人,就比袖手旁观要好得多。
最后还是母亲出来打圆场,用她的私房钱接济了那些人,才让她止住了哭闹。
虽有多年世事磋磨,到底心性未改。
她不觉得自己有错的时候,即便嘴上没说,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杏眼瞥向别处,一看就是不太服气的样子。
母亲敦厚宽和,笃信佛法,也教她慈悲为怀,舍己渡人。
若说有什么错处,那也是不计后果,惹了事端。
眼下她犯愁的是姜莺,她没得手,料想不会善罢甘休。
湿漉漉的头发只粗略擦了擦,仍旧往下滴水。
夜里风凉,湿淋淋的衣裳贴在身上,被风一吹,那股子冷意直往骨头缝里钻,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姜窈罩在大氅中的身子稍稍蜷缩起来,但也无济于事,一身湿凉的衣衫穿在身上,没有热源,缩成一团也是冷的。
头上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也乱了,珠钗有的已经掉进了水里,不知所踪,小脸冷得发白。
她捂着嘴咳了几声。
到现在,她还没觉得自己有错。有时候,在某些事上,她是个极为固执的人。
裴云淡风轻的盯着他可怜的嫂嫂,明明已经冷得不行了,偏偏还要固执地缩在那。
那道目光于姜窈而言,仿佛成了一股结结实实的绳索,束缚得她动弹不得。
“冷吗?”裴涉问道。
姜窈摇了摇头,接着又点了点头。
摇头是下意识的反应,往常无论身子多难受,只要旁人问起,她都道无碍。点头则真的是因为今夜他救了自己,稍稍卸下了心防。
裴涉颇为得意地将她的一举一动收入眼底,琥珀色的瞳仁中如有流光浮动。
“坐过来。”
他语气沉缓,却仿佛笃定皇嫂今夜会乖乖听话。
姜窈也确实如他算计的那样,犹豫片刻,就起身坐到他身边去。
但这还不够。
今夜他救了皇嫂,理应索要更多。
姜窈刚走到他身前,便被他一把扯到怀中。他握住姜窈的手,五指强硬得挤入她的指缝,“皇嫂的手怎么这么凉,我替皇嫂暖暖?”
姜窈坐在他腿上,后背紧贴着他坚实的胸膛。
她后背上还有几道伤,是下水救人时在岸边礁石上刮的,此刻火辣辣的疼。
湖上风大,船摇摇晃晃,姜窈稳不住身形,裴涉索性直接用手臂将她扣住,另一只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确认她没有发烧。
姜窈本就披着氅衣,再被他拥在怀里,热意不断袭来,双颊红得发烫,几乎喘不上气,“二郎先放开我。”
“皇嫂,别动,乖一些。”扣住她那截软腰的手在她腰侧捏了捏。
姜窈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娘子,自然也察觉到了一样。
船晃得厉害,她微小的动作都成了扭动腰肢般的撩拨。
“皇嫂,酪樱桃好吃吗?”
姜窈不解,答道:“自然是好吃的。”
“不如……皇嫂让我也尝尝?”
姜窈恍然明白他所说的酪樱桃究竟是何物了。
没有听见姜窈的拒绝,他的手从氅衣中探了进去。
船内传出一声娇吟,被夜风吹散。
划船的贺阑手抖了抖,站在一旁的青泥回身望了望,只从缝隙中瞧见姜窈仰着脖颈,衣裳挂在臂弯处,露出大半白皙的脊背,生得极为漂亮的一对琵琶骨不知因为什么时不时地耸动着。
风浪似乎也成了帮凶,风大时,船儿摇得厉害些,里面便会传出几声压抑的哭声。
——
船靠了岸,已是深夜,四处漆黑。
姜窈整个人包裹在大氅中,被裴涉抱在怀里,泛白的指尖从大氅中探出,揪着他胸前衣料。
真尝到了一丝甜头,他反而愈发不知餍足。
看着缩在怀里的人,他唇边勾起一抹狂妄的笑。
凤仪宫里热水早已备好,姜窈褪下了湿衣,去净室沐浴。
裴涉极为眼尖地发现书案上放着一枚翡翠龙凤纹玉佩,背面刻着一个“渊”字,显然是他兄长的遗物。
皇嫂大抵是想起了她那个死去的夫君,将玉佩拿出来睹物思人,说不定这玉佩上还沾染过她的泪水。
他毫不犹豫地将玉佩藏入袖中。
死人的东西,太过晦气,不能留在皇嫂寝殿中。
姜窈沐浴完,换了身干净的衣裳,站在铜镜前,用绸布绞干头发,“二郎,处置姜莺不可太过,略施惩戒便好,不可伤她性命。”
“皇嫂,不恨吗?”裴涉藏了她的东西,脸上却看不出一分一毫的心虚。
“没什么恨不恨的,都恨一遍,只怕会把自己气死。”铜镜中倒映出她苍□□致的面容,死气沉沉,“更何况,她如今是永平侯的正室嫡妻,处置太过,恐招訾议。”
其实满怀憎恨活着,本身就很痛苦。
宽恕,对自己也是一种仁慈。
“皇嫂其实不必瞻前顾后,”裴涉站在她身后,手搭上她肩头,俯身在她耳畔道,“我替你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镜中的姜窈眸光微动,只一刹那,如平静的水面泛起涟漪。
“上药吧,皇嫂。”
姜窈低眉的瞬间,他眼中迸射出不加掩饰的野性,沉静的瞳孔下暗流涌动。
“嗯。”
姜窈今夜出奇的乖顺,许是因为他救了自己,她依他所言,坐到榻上,背对着他,露出了后背上的伤口。
伤口不深,血迹已经冲洗干净。
“皇嫂真有本事,总能将自己弄得一身伤。”
“下次再有这种事,等我过去。”
他用血养起来的雀儿,可不能这么轻易殒命。
“我只有誉儿这一个亲人了,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他一向不择手段,姜窈的处境里不乏他的推波助澜,她的夫君是他杀的,她的儿子是他害的,可他不觉亏心。
皇嫂本来就是他的,皇兄不过是替他养了几年而已。
若论对错,错的也是皇兄。
“嘶——”药粉浸入伤口,针扎似的疼。
“疼么?”他取下骨扳指,将手伸到她唇边,拇指撬开她紧闭的牙关,挤了进去,“疼就咬我。”
他说话时,气息擦过她的后颈,她不自在地扭过头,目光落在那枚崭新的骨扳指上。
她记得初见他时,他戴的那枚骨韘磨损严重,裂纹交错,渗满了血迹。
这枚扳指却洁白如雪,没沾一点污秽。
就好像……是算计到了今日会发生何事,怕那枚陈旧的扳指会触碰到什么一样。
这念头转瞬又被她打消,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能未卜先知,一定是她想得太多了。
巧合而已……
“好了吗?”她催促道。
裴涉的手还未拿开,她咬着他的手指,说话含混不清。
“好了。”
指尖抽离时不经意地刮过她的软舌,激得她一阵战栗,轻哼了一声,“呜……”
声音极小,猫叫似的。
他重新戴上骨扳指,看向窗外,夜色深沉。
绿窗纱上映着红烛剪影,火光摇曳。
他的手没有拿开,一寸寸触碰着她,从刚上了药的脊背,到纤巧的足踝,“嫂嫂身上怎么还这么冷?”
“这么冷,怎么睡得着?”裴涉握住她纤瘦的脚。
姜窈处处生得精致,一双脚也小巧白皙,美中不足的是被湖水泡得冰凉。
床榻宽阔,姜窈和他正对着,隔了些距离。
“嫂嫂离我这么远,怎么能暖热?”
他掌心滚烫,将她的脚轻轻包裹住。
仿佛一团冰在他手中融化,逐渐有了一丝温度。
姜窈累极了,被他揽着肩膀倒在榻上。
他握得紧,指尖时不时揉捏一下,姜窈腿上使了些劲,想从他手中逃出来。
她力气小,方才湖水中又累得不轻,哪怕用了八九分的劲儿,他轻轻一扯,腿就顺势被带进他怀里。
身子骤然失去平衡,她忙用手肘撑在榻上。
冰凉的脚却一不留神踩到了什么,被烫得立即想往回缩,几番挣扎却动不了分毫。
裴涉闷哼一声,眼神暗了下来,趁着嫂嫂往后倒的机会,欺身上前,将嫂嫂彻底拢在了身下。
这一夜突生变故,姜窈已经疲惫不堪,躺在锦被上,被他圈住,一副任人欺凌的样子,红肿的唇瓣却还稍稍张开,恳求道:“我好累,好累……”
她眸中不知是水光还是泪光,迷离的眼底洒了星子一般,闪着微弱的莹莹光亮,“我不是故意的。”
连视线也像是从水里捞上来的,泛着湿意。
她偏头看了一眼,回来时披的大氅被她压在身下,而之前身上穿的那件衣裳已经皱得不成样子,被她丢在净室,连看都不想再看一眼。
换上了干净的衣衫,方才小舟上的事也烙在她脑中。
再也不想吃什么酪樱桃、蜜煎樱桃了……
以后还是吃蜜饯青梅罢,免得又想起今夜。
“嫂嫂着凉生病了可就不好了,明日不是还有许多事要应付?”
他压根没打算再让姜窈去管姜家的事,这种小事,他替嫂嫂解决就好。
但是他知道,把这件事拿出来说,定能让她乖顺听话一些。
姜窈略一思忖,他说得确实有道理。
若她病倒了,林玉珠一个盲女该怎么办,侄儿姜誉该怎么办?
被抱上岸已经有一会了,她还跟刚从水里上来一样,身上一阵阵发冷。
她顺从地往裴涉怀里靠了靠,再被他得逞一般往怀中一揽,便紧紧相贴了。
他攥着嫂嫂的脚踝,“嫂嫂,这里暖。”
姜窈的脚被他牵着踩在了他下腹上,但他似乎并不满足,一点点试探着嫂嫂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