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蜜煎

青泥沏了两盏茶奉上。

瓷盏中热气升腾,茶叶色泽翠嫩,吸饱了水,渐渐沉下去。

“蜀地的天香银针?”

“正是,这是虞太妃送给太后的。”青泥颔首道。

虞太妃的兄长两年前调去益州做了长史,能送来蜀地的茶叶并不稀奇,但天香银针价比黄金,一个长史一年的俸禄不过三百六十石,若无贪腐,断然无法消受这等茶叶。

天下动荡,为官者趁机捞些银钱不足为怪,只是虞太妃这些年圣眷不断,恃宠而骄,蛮横跋扈,绝不可能送礼给姜窈,八成是冷嘲热讽一番,再送上贵重的茶叶羞辱人。

他的皇嫂,大抵是瞻前顾后,为全大局,一忍再忍,本就是风一吹都能散架的人,弱得像只病猫,还好面子,要等到夜深人静才会哭上几声。

天一亮,她便又恢复了那副无悲无喜、矜持稳重的模样,端着太后的架子,故作老成持重,看不出丝毫的愠怒,这样宽仁慈悲,会叫他觉得,她能容纳下他所有肮脏不堪的念想。

极致的脆弱和坚韧,在她身上恰如其分地糅合到了一起。

她活像是一尊木胎金塑的神,哪怕是心口被人插上一刀,脸上的神情依然如旧,唇角永远含着一分笑意,悲喜不辨。

神明苦海自渡,掩藏悲喜,肃穆的外表一成不变,反而让他这个穷凶极恶之徒疯狂地想要将神像上斑驳的金漆剥开,去瞧一瞧内里腐坏朽烂的木头。

将她掰开了,揉碎了,尝一尝到底是什么滋味。

似乎是笃定了,只要将她那层疏冷的外壳剥开,内里一定柔软甜腻。

不对。

皇嫂哪里是什么神仙,不过是故意装出那副样子。

这世上哪会有惧苦嗜甜的神仙,那碟蜜煎樱桃分明就是证据,足以说明他的皇嫂不过是在硬撑着,非要装成个无欲无求、普度众生的神仙。

姜窈沐浴后,仍旧穿着一身素白广袖罗裙,乌发松松挽起,斜簪一支缠枝莲纹银簪。

青泥已经退出去,门窗皆紧闭,风雨都被挡在外面,撞得菱花窗吱呀作响。

她趿着云头软鞋,慢吞吞走到正殿里。

“二郎的衣裳脏了,明日我命人清洗干净,再送还给二郎。”

“有劳皇嫂了。”

“该我谢二郎才是。”

姜窈语气极为客气,低着头,垂下的眼睫遮住了眼眸,因为刚沐浴过,双颊微微泛红。

皇嫂这人就是这样,看似对谁都温温和和的,可其实对谁都隔着一层,永远小心仔细地保持着心里那点分寸,不会完全信任他人,更不会对谁寄予真心,就算是舍弃了自己的身子,可心里还是同以前一样疏远。

越靠近她,越能发觉她的疏冷。

可越是这样,他越兴奋,皇嫂这样仙神似的人儿,就该扯住她的细腿,掐住她的软腰,从神龛里拉出来,放在怀里,同他沉浮欢海。

他秉性卑劣,贪得无厌,光是占了人家的身子还不够,见她如此疏离,又想将她的心也一并占了。

“这雨越下越大,不知何时才停,二郎不如在此歇息?”姜窈看了一眼自己的床榻,“我睡美人榻上就行,左右我也睡不着。”

她如今叫“二郎”叫得愈发熟练了,仿佛自己与他只是寻常百姓家的叔嫂。初时这么唤他,因为惧怕,她的声音都打颤,如今这两字脱口而出,如三月春风一般拂在心人心上。

夜雨敲窗,衬得殿内宁静温暖。

姜窈不再说话,在窗下那张矮几前盘腿坐下,抄写佛经。

桌上点着一盏灯,将她眼角下泪痣映得发红。

裴涉打断了她,“夜深了,皇嫂还不睡吗?”

“我……不困,”姜窈停笔,从窗缝中漏进来的风吹得书卷簌簌作响。

她也不是不困倦,只是夜里不是犯头疾,就是失寐,不想在榻上躺着。

裴涉撩开帐幔,在榻上坐下,对她道:“过来。”

大殿空荡,这声音显得极为清晰,姜窈愕然,推辞道:“明日我妹妹和长嫂入宫,不若改日再……”

那日自荐枕席,求他救裴煦,实属形势所迫。

现在过了难关,她冷静下来,再去看他,就打心眼里犯怵。

她不是出尔反尔的人,但她就是害怕。

他比他兄长裴渊要高上许多,宽肩窄腰,矫健勇猛,给他压一下怕也是要喘不过气。

她这幅行将衰败的身子,真能受得住吗?

姜窈这边天人交战,翻来覆去地忖度。

裴涉只是轻笑,“只是睡觉而已,皇嫂何须怕成这样?”

“只是睡觉?”姜窈如蒙大赦。

“本王还会诓骗皇嫂不成?”

裴涉不过弱冠之年,却因为手中权势浸淫出了一身逼人的气度,但此刻他显然有意掩饰,布满伤疤的右手撑在榻上,甚至有些慵懒。

皇嫂也太小瞧他了,没有点耐性,他该死了无数回了。

姜窈思量片刻,点了点头。

一头长发未干透,发梢处凝着水滴,脸色被净室的热水蒸得发红。

她面上镇定,实则怕得不行,心如擂鼓。

紧绷着的身子落在裴涉眼中,像只警惕的猫儿。

皇嫂心思澄明,极易看透,早在寺庙中与她相处的那些时日,他就将她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她最是吃软不吃硬,强夺不行,巧取才是上策。

难得有兴致同自己看中的猎物周旋,只要皇嫂不发现她的丈夫是他设计杀死的,那他可以一直这么有耐性。

反正时间还长,皇嫂退一步,他便进一步,总有一日,能将她服服帖帖地哄到榻上,哄到怀里,水乳|交融。

——

姜窈本以为与他同榻,必定会难以入眠,没想到很快就睡着了。

因为太过疲倦的缘故,她睡得还很深。

她体寒,炎炎夏日里,手脚也是冰凉,一做梦就是梦到自己坠入冰窟窿里,在冰冷刺骨的水中挣扎。

但今夜不同,她周围暖融融的,像是抱着热烘烘的汤婆子一样,冰冷的手脚也渐渐暖和起来。

她睡觉时总是弓着身子,蜷缩成一团,纤瘦白皙的脚轻而易举地便寻找到了那暖意的来源,踩了上去。

睡得熟了,她也不知自己此刻窝在小叔子的怀里,极度渴望那已经渗入梦境的暖意,纤瘦白皙的脚落在他的小腿上。

常年习武打仗的人,一身结实的肌肉,踩上去并不软和,姜窈白日里克己自持,梦里却太不老实,似乎是嫌脚下踩着的东西太硬,轻哼了一声,带着浓重的鼻音。

低低柔柔的一声,若非他耳力好,几乎不太能听见,可听见了,就像是一根轻柔的羽毛在心口挠了一下,痒意倏然间就在心底燎烧起来。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眼神暗了下去。

姜窈夜间失寐是常事,难得睡熟,身子倦得不行,这点温暖于她而言,犹如冰天雪地中的篝火,诱着她一点点靠近。

粉嫩圆润的脚趾沿着他的小腿一路往上,脚趾上的软肉蹭着他腿上紧实的肌肉。

她的双足冰凉,脚尖甫一触上他的腿,热意便源源不断自两人相贴之处传来,让她常年冰凉的双脚慢慢热起来,仿若冰消雪融。

好似真有那么一汪融化了的水,消散在纱帐中,衣料摩擦发出的声音变得潮湿暧昧,仿佛被春水浸透。

姜窈没找到一块又软和又温暖的地方,正蹙着眉,脚腕被人牢牢攥住。

她的腿轻轻动了一下,在裴涉手中,如同蝴蝶振翅,只要他想,立刻就能捏得紧紧的。

几声不满的低吟从她唇间流泻出,极惹人怜。

裴涉并未松开她的脚腕,反而握着她的腿,掌心在她娇嫩的皮肤上摩挲。

几道细小的伤疤微微凸起,刮蹭过她光洁无暇的小腿,停在她恢复如初的膝盖上,再往上,被握在掌中的腿微微战栗,也越来越温热,大抵只要再往上一些,就能触碰到最温软之所在。

姜窈有些恼了,白日里要应付许多人也就罢了,梦中竟也有人欺负她。

她脾气上来了,被人牢牢捏住的腿试图逃脱,可她力气本就小,梦里也使不上劲,根本抵不过那人。

上次与他同榻,她神志不清,又在病得厉害,顾不得挣扎,今夜不同,她到底是喝了裴涉的血,恢复得快,多少有了些力气。

只是胡乱挣扎一番,徒劳无果不说,衣裳也乱了。

晨起梳好的随云髻散开了,几绺乌发贴在脖颈上,衣领大敞着,肌肤甚至被那件白色小衣还要白,被凌乱衣衫覆盖着的胸脯因为呼吸起起伏伏。

这件小衣是姜窈亲手缝制的,成宁帝毕竟才三十岁,谁能料到他会在今年夏季染上恶疾,撒手人寰,尚宫局来不及为后宫嫔妃赶制出丧期穿的白色抱腹,各宫娘娘无论未分高低都是自己缝制。

她前几日忙着救裴煦出来,没有心思裁制,这几日安定下来,才自己裁剪、缝制了几件白色的小衣。

这几年在军营里,虽然军纪严明,但偶有闲下来的时候,那些行伍出身的汉子总会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毫不害臊地谈论那档子事。这几年天下不太平,底下那些士兵过惯了沙场上有今日没明日的日子,提起那事,都如恶狼一般,眼冒精光。

皇嫂温软的身子抱在怀里,他才能解其中深意。

作者有话要说:文案和章节内容提要作了些修改,因为涉及暗示和擦边,不影响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