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窈回到慈宁时,裴煦已经被送回来。
他坐在内殿的八仙桌旁,埋头用朝食,一言不发。
“娘娘,今日一早,景王的人就把小殿下送来了。”青泥眉目间有了几分喜色。
裴煦依旧坐在圆凳上,不说话,也不下来行礼。
姜窈看在眼里,却无可奈何,她抚养他时,他已经六岁了,记得自己生母,所以即便姜窈在他身上倾注了许多心血,二人的母子情分依旧淡薄。
更何况,他的生母废妃白氏,当年因为在后宫行厌胜之术被废,却并未被处死,成宁帝仁厚,念她生育皇嗣有功,只是废去她的封号,关在冷宫。
这些年,裴煦偶尔会去冷宫偷偷见他的生母,姜窈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年纪小,她不想与他计较。
睡了一夜,双膝的肿痛感消减了许多,她快步走过去,揉了揉他的脑袋,“煦儿,这几日,你受委屈了。”
裴煦猛然推开她的手,从凳子上蹦下去,大吼道:“你别碰我!”
他双目猩红,结满了血丝,姜窈以为他是这几日被软禁在麟德殿,受到了惊吓。
“你不是我娘,我要我亲娘,”裴煦咬牙切齿地看着姜窈,“我亲娘在冷宫里。”
裴煦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哭得声嘶力竭,额头上的青筋凸起,脸涨得青紫。
姜窈毕竟抚养了他三年,裴煦不念她的好,她却无法冷眼旁观,叹了口气,还是走上前去,将裴煦搂在怀里,“煦儿,别怕,有母后在,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裴煦疯了似的捶打姜窈,“你不是我娘,我要我娘亲!”
青泥半蹲下身子,好言相劝,“陛下,先帝早已将您记在了太后名下,太后才是您的母亲。”
“不,不,我要阿娘!”裴煦根本听不进去,低头一口咬在姜窈的手腕上。
他这一口下了十成的劲,鲜血顿时就从姜窈白嫩的手腕上溢出来。
姜窈腕子上火.辣辣的疼,两只手臂卸了力,裴煦立刻便从她怀里挣扎着跑开了。
青泥将他拦下,他便又哇哇大哭,死命往外跑,最后唤了一群干惯了粗活的嬷嬷过来,才将他摁住。
——
过了三日,太史局卜算的日子已到,裴涉带着禁军将成宁帝的灵柩送至皇陵。
皇陵在郊外凤鸣山上,要走几十里的路。
夏日雨水多,暴雨时下时停,风里也夹杂了凉意。
姜窈坐在马车里,还披了件披风,依旧觉得冷。
她一向畏寒,这几日又是阴冷的雨天,寒气侵体,半路上她便觉得头脑昏沉,浑身发冷。
青泥在一旁守着,见她睡着了,也不忍心将她叫醒。
姜窈自年少时就心思重,有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她命数又不好,父母早亡,十岁时就被庶母赶出家门,没有亲戚愿意收留,只能寄身寺庙。
后来入宫做了皇后,也没过上好日子,后宫争风吃醋、你争我斗,腌臜事不比前朝少。
她白日里费心劳神,夜间常常失寐。
青泥夜里时常见到姜窈独自披衣坐在廊下,望着皇城出神。
马车里点了檀香,烟雾丝丝缕缕飘散开。
路途平坦,马车里并不颠簸,但姜窈只睡了一会儿便醒了。
头疼得厉害,硬生生将她从刚陷入的梦境中撕扯出来。
她惨白的脸上浮着红晕,柳叶般的眉毛微微皱着。
青泥连忙凑过来,伸手去探她的额头。
“娘娘,您发热了。”
青泥要掀帘下车去叫人,姜窈拦住她,“今日不能出半点差错,别惊动旁人,我忍忍就好了。”
午后到凤鸣山,硬撑着完成那些繁琐的仪式,已是暮色苍茫。双腿都开始发软,走路像是踩在棉花上,使不上力气。
她牵着裴煦的手,与他一同上马车。
裴煦很不情愿,但还是由着她牵着自己的手。
青泥掀开车帷,搀着姜窈上马车。
对面的山崖上,苍翠树木的掩蔽下,几支锋利无比的箭簇正悄悄对准他们母子二人。
几支闪着寒光的羽箭卷着疾风,射向姜窈的和裴煦。
姜窈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裴煦抱紧,用自己的身体遮挡住他。
转瞬之间,她清瘦的脊背就暴露在锐利的箭芒之下。
她紧闭着双眼,似乎已经笃定自己会殒命于此,脑子里一片空白。
然而意料之中的利剑穿胸之痛却并未到来。
杂乱的风声中,她骤然听见弓弦作响,声音沉闷,越过周围嘈杂的声音落在她耳畔。
那几支向她索命的利箭在半途被裴涉射出的箭折断。
听见箭簇断裂的刺耳声音,她紧绷着的脊背蓦地放松下来,回身望去,三支淬了剧毒的箭从裴涉手中的玄铁弓上离弦而出。
树木丛生的山崖上,迸开几朵猩红的花,毒箭穿透了那几人的头颅,血浆霎时间四散溅开,苍翠的草丛被血液染红。
姜窈惊魂未定,上一瞬还以为今日就要命丧黄泉,此刻却已经安然无恙。
贺阑翻身下马,捡起地上的断箭,“他们用的是三叉箭,应当是杨无轨的残部。”
“你带一千骑兵,去将这些残兵清剿干净。”裴涉视线落在云雾缭绕的山崖上,凤眸微眯,眼中映着山崖上淋漓的血迹。
话音未落,他余光瞥见一抹白色的身影羽毛一般飘落。
姜窈头疼得厉害,如同重锤一下下凿着后脑勺,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处有力气。
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那些皇室宗亲、百官命妇惊慌失措的丑态也轻烟一般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脑子里绷紧的那根弦倏然断裂,她的身子沉沉地坠下去,被一双结实的手臂捞起来。
——
入夜时,姜窈仍是高烧不退,两颊烧得通红,唇色却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赵医正诊完脉,跪在地上,毕恭毕敬道:“太后娘娘是操劳过度,积劳成疾,如今身子已有衰败之象,现在医治,尚且来得及,若是在拖下去,任其发展,到了病入膏肓之时,那便是药石罔效了。”
“你尽全力医治,药材不必吝惜。”裴涉脸色愈发阴沉。
赵医正拱手,“殿下一片孝心,臣感佩不已,定当尽心竭力。”
听到“孝心”二字,裴涉抬眸睨了他一眼,大殿中摆放的连枝灯光晕一层层漾开,落入他琥珀色的瞳仁中,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对这个长嫂,没有孝心,只有歹心。
但凡是他占了的,谁也别想夺走,阎王也不成。
就算是百年之后,皇嫂也得他同棺而葬。
打量着榻上的长嫂,她缩在被子里,发髻散乱,几缕发丝黏在脖颈上,一直延伸进衣领中。
“冷……”姜窈的声音含糊不清,一个“冷”字被她咬在唇舌间,呜呜咽咽,如同呻.吟一般。
昏迷中她那两弯柳叶眉也仍旧微微拧着,眉心凝着愁气。
裴涉微微俯身,去分辨她口中溢出的残缺的声音。
“好冷。”姜窈一身的皮肉都在隐隐作痛,像是在被炭火灼烧一般,可内里又冷得如坠冰窟。
她本能地去寻热源,白净匀称的手探出锦被,柔软的指腹从裴涉撑在她枕边的左手上擦过。
他左手上那道狰狞的疤从腕骨蜿蜒至虎口处,姜窈柔若无骨的手就搭在他手背上,覆盖住那道刀疤。
这是当年他被父亲派人追杀时留下的。
因父兄忌惮,他早早便被划了封地,送去了辽东。
十四岁时,他在辽东领兵打了胜仗,却因为手段残忍,被父亲召回长安。
不过是捉来敌军的几名将领,剥个皮,点个天灯,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可父亲和兄长偏偏指责他心肠狠毒,不择手段。
他本来也没打算对父亲下手,可那老皇帝为了让他的哥哥坐稳太子之位,竟派人暗杀他。
手上的这道疤,便是那时留下的。
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他弑父杀兄,占了皇嫂,这些事早被他抛诸脑后。
只是他的皇嫂现在烧糊涂了,软嫩的指尖停留在那道陈年的伤疤上,没有疼痛感,却在她有一下没一下的触碰下,掀起一阵酥麻的痒意。
他反手扣住姜窈的手腕,干燥温热的大手轻而易举便将她柔软的手包裹住,甚至满怀恶意地揉捏了几下。
青泥按方子将药煎好,趁热将药送来。
内殿重重纱幔垂下,里面的景象看不真切,她将药搁在桌上便退了下去。
玉碗与桌面碰撞的清脆声响打断了他的动作,他撩开垂帷走到桌案前,用随身携带的短刃割开了左手的掌心,神色自若地看着鲜血从自己手中滴落,一滴滴掉入褐色的汤药中。
胡人天生身强体壮,中原人厌恶胡人,视胡人的血为污秽之物,但长安城有些权贵私下里仍会豢养胡族奴隶,取血入药,据说有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之效。
姜窈仍在昏睡着,身子软软的,裴涉将她上半身扶起,她也只是像没骨头似的,软绵绵地倚靠在他身上,显得格外乖巧。
他端着白玉汤碗,将药喂给她。
药里滴进了血,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在口中,姜窈常年茹素,根本咽不下去这样的药汁。
褐色的药汁从她唇瓣间溢出,顺着唇角淌下,一路滑进白色的寝衣中。
裴涉盯着姜窈那两瓣被药汁浸润的唇,鬼使神差地将碗中余下的汤药饮进自己口中,然后捏住她烧得发烫的后颈,喂了进去。
四岁时,太史局的人断言他命格奇诡,若不铲除,必将祸及社稷,父亲将他扔在冷宫里,冷宫的宫人不给他饭食,他便杀人饮血,对饮人血啖人肉习以为常。
姜窈的唇被人堵住,乖乖将苦涩的汤药咽了下去。
但裴涉得了趣,反而趁虚而入,从她微微分开的唇齿中探了进去。
皇嫂的唇出奇的软,含在口中,绵软如云。
她口中残存着药香,与女人的甜香混合在一起,那气息藤蔓似的勾扯着他。
他箍住皇嫂的腰,带着她躺进锦衾中。
姜窈有所觉察,伸手去推那只钳制住她腰身的手臂,却也只是徒劳。
低低的喘息声从她口中吐露出来,微热的气息混杂着她身上的幽香,在寂静无声的深夜将暗藏的恶念全都勾了出来。
在她腰际流连的手依旧未消停下来,暗中丈量着她纤细的软腰。
他生的高大,手掌也大。
皇嫂的腰很细,一只手就能掌住。
姜窈睡得沉,梦中迷迷糊糊,忘记自己的夫君已经在几日前病死了,软软地唤了一声,“陛下。”
握在她腰上的手顿了顿,却没有离开。
那手臂铜浇铁铸一般,姜窈下意识的推搡像猫抓似的,根本推不开。
成宁帝身子不好,力气也不大,而且从不会如此过分地箍住她的腰不放。
姜窈这才隐约察觉到一丝异常,但她太累了,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只好任由这双手在她身上作乱。
清醒着的裴涉仿佛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晦暗的眼眸瞬间恢复了清明。
皇嫂还念着她死去的丈夫。
他从不后悔弑兄,但他忽然很后悔让皇兄死得太晚。
他忍受不了姜窈被别的男人抱在怀里,与别人同榻而眠,躺在别人的怀里软声叫“夫君”。
滔天的妒火驱使着他,咬住怀中女人的后颈。
姜窈心怀慈悲,在别人都厌恶他,畏惧他的时候,好心地救起了他。
可那时她不知道,自己救下的是一只恶虎。
而现在,这只恶虎正咬住她白嫩的后颈,只要再一用力,就能咬破她的肌肤,吮吸她的血液。
但他没有,他的齿尖没有用力,浅尝辄止,像是标记自己的猎物一般,在她的后颈上轻轻舔舐了一下。
她雪白后颈上那粒朱砂痣被舔得湿漉漉的,被白腻的肌肤衬着,显得越发靡艳。
脖颈上湿润的感觉让她的腰身不安分地扭动了一下,旋即被身后的人紧紧按住。
环住她细腰的那只手臂越来越用力,勒得她动弹不得,虽是睡梦中,她也伸出刚刚被焐热的手去推了推。
手腕上尚未愈合的咬痕从袖口中露出来,伤口还未结痂,虽然不算深,但在她白生生的腕子上,很是明显。
裴涉摸索到她的手腕,指腹在那圈齿痕上按了按。
单从这圈齿痕,他也能猜到,这是个孩童咬的。
皇嫂身边,就只有裴煦一个年纪小的。
埋在姜窈颈间的头微微抬起,蹭乱了她散开的长发。
烛光被垂下的纱帐挡去了大半,帐中光线朦胧如水,他的眼神陡然变得阴毒,狭长的凤眸中淬着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