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林中,一抹丁香色身影在跌跌撞撞地走着。
姜云静脚步踉跄,双颊绯红,每走一步脚腕处就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可也正是因着这份疼痛,让她能勉强保持清醒。
方才她本躺在竹屋小憩,朦朦胧胧中感觉有说话声传来。姜云静向来浅眠,一丁点声音也能将她吵醒。
她醉得厉害,还以为身在扶风院,皱着眉正想叫青棠小声些,却忽然摸到身下冰冰的凉席,睁开眼才发现头顶上放不是熟悉的罗帐。人清醒了几分,想起些之前的片段。
似乎是在国公府?
她摇了摇头,抬腿要从凉塌上走下来,却听见窗外响起个陌生的男子声音。
“人在里边了?”
“对,也别真闹出事,到底是在国公府,做做样子就行。”
“姑娘请郡主放心。”
郡主?姜云静愣了愣,脑子里隐约晃出张脸,一时有些迷惑。
不过,饶是她酒醉,也听出这二人不太对劲。自己孤身一人在这,又是如此情状,若是那男子进来了,岂不是会惹出麻烦?
于是掐了掐手心,抬头看向一旁半开的窗户。
若是外面人真有心害她,直接出去是羊入虎口,只能从这儿逃了。于是也不犹豫,摇摇晃晃地爬起来,也来不及穿鞋了,干脆提在了手里。幸好这窗开在塌边,刚好可以借矮塌的高度,直接翻出去。
片刻,“咚”的一声,姜云静便像个麻袋似的跌到了窗外。
她手脚发软,根本使不上力,只觉得这一摔骨头都散了架,疼得差一点就哭了出来。
后面屋子里传来了声音,她自知不能多待,龇牙咧嘴地扶着旁边一个树干站起来,放轻脚步忍着疼地朝林子里走去。
走了小半刻钟,终于离竹屋有了些距离。可还是不敢停,晕乎乎左顾右盼一阵,瞧见不远处隐约飞出一角亭檐。
亭子惹眼,说不定就会遇上些人求救。咬了咬牙捏住手心,继续蹒跚着步子走过去。
穿过条枝叶掩映的小径,走到亭子外几步远时,姜云静心中一喜,里面还真有人!
只是瞧着背影应是位男子,她犹豫片刻,不知该不该过去。若这人也心怀歹意,那自己岂不是逃了火坑又入泥犁?
正思量间,那人像是察觉到身后动静,缓缓地转过了身。
刚对上那人的目光,姜云静还慌了片刻,可等到看清对方的模样后,一张脸只剩下惊讶了。
“陆……陆公子?”
往日总是一身旧青布直裰的陆玄京今日竟穿了件月白襕衫,广袖宽袍之下,更显其神清骨秀、霞姿月韵,直身立在清风之中,恍若神仙中人。
陆玄京望过去,少女仰着面,眼睛眯起,一张脸艳若飞霞,因为怔愣而微张着嘴,显得有几分稚气。
掩去一闪而过的讶异,微微一颔首,唤了句:“姜姑娘。”
姜云静顿如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悬了半日的心落回肚子里,提起裙子就要走到亭子里去。结果刚一迈步,脸就一皱,差点跌到上,脚腕太疼了。
正垂头忍泪时,一片白色衣角忽然飘进了视线中,随后一只修长的手伸了出来,将摇摇欲坠的她轻轻扶住。
“姜姑娘受伤了?”
姜云静点点头,眨巴着眼睛,有几分可怜的意思。
陆玄京瞧她神情,明白过来,这是喝醉了。
也不多问,轻声道:“在下扶你去亭子里休息。”
人到了石桌边,陆玄京躬身扶她坐下。两人相距不过咫尺,此时他垂着眼,一排浓密的长睫鸦羽似的,姜云静突然发现,他似乎永远都是这般,清清泠泠的,却又显得专注,像尊不动凡念的佛。
坏心思顿起,动作快过脑子,忽然抬起下巴轻轻地吹了吹那排睫毛。
睫毛微微地颤动起来,像是受了惊的鸟儿。
陆玄京终于有些诧异地抬起眼。少女饱满的唇就在离自己不到毫厘的地方,像是春日里最鲜嫩欲滴的樱桃,闪动着令人想要采撷的光泽。
然后那光泽微微溢开,姜云静咯咯一笑,恶作剧似的。
陆玄京敛下眉目,压下那里面一闪而过的笑意:“姜姑娘饮得这般醉吗?”
竟然被他瞧出来了,可醉酒之人哪会承认,姜云静只装作听不懂,摆摆头,伸出一根指头堵住他的嘴,“嘘!”
陆玄京低头看一眼快要贴上唇的指头,挑了挑眉。
姜云静直直地看着眼前人,忽然上上下下打量起来,眼里有了几分促狭。
“这衣裳是我给你买的那身吗?”
陆玄京想起那位管事送来的衣服,没有否认,点点头,“还没多谢姑娘。”
姜云静不理他客气,自顾自继续评价:“李管事眼光不错,这衣裳真好看。”
不过还是人更好看。这句话没说,糖果一样藏了起来。
“我给你买了衣裳,你得谢我。”
完全不记得自己是为了感谢才做的这事,笑得一脸无辜。
陆玄京知道不能同此时的她讲道理,淡声道:“那姑娘要在下如何谢呢?”
姜云静歪着头,冥思苦想片刻,“有人要陷害我,你帮我报仇。”
报仇?陆玄京心中一哂,这个他确实擅长。
见他不说话,姜云静有些生气了,他不愿意么?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扯了扯悬在空中的一截袖子,有些耍赖的意思。
“那是谁要陷害你呢?”
姜云静脑子里闪过些人影,混乱不堪的,也说不清楚。
一生气,托着下巴晃了晃脑袋,很泄气似的,“算了。你也帮不了我。”
瞧着她如今这副样子,醉了酒,又惊慌慌地从林子里过来,逃难一样,联想到今日国公府的宴会,陆玄京大约也想明白个七八分。
人既然好生生地坐到了这儿,那便应当是没出事。
只是他倒有些看不懂眼前这位姜姑娘了,平日里也是副世家贵女的端方模样,还有些聪明,可没想到饮醉了会是这般孩子气。
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看见她因为生气微微鼓起的侧脸,嘴唇红艳艳的,眉头一会儿蹙起一会儿展开,不知又琢磨起了什么。
打量片刻,收回目光。
“既然姜姑娘无事,在下便先告辞了。”
姜云静一转头,复又拉上他的衣袖,“别走。”
抿了抿嘴有些不好意思一样,“我害怕。”
国公府这么大,身边又没个人,要是他走了,自己又遇着什么该怎么办?
陆玄京没想到她对自己还挺信任,沉吟片刻,也没再坚持,而是坐到了一旁的石凳上。
已近黄昏,日光被滤成温柔的琥珀色,斜斜地落在在亭子中。
少女安心了,干脆枕着胳膊趴到了石桌上,一截雪白的小臂从宽大的袖间露出来,纯净如美玉一般。
陆玄京微微侧过眼,看向亭外重重叠叠的杏林。
未几,绵长的呼吸声传来,如同此时天空中被风扯开的一缕缕薄云,清风轻拂而过,吹起姜云静额边的一段碎发。
在暖金色夕阳的笼罩下,少女的睡颜恬静柔美,长长睫毛不时被那截碎发撩拨得轻轻颤动,挺秀的鼻尖有一颗极小的痣,透着一股调皮。
陆玄京看了许久。
末了才轻轻起身,唤来一直守在附近的青原。
“去,找个丫鬟,把她送到纪知瑶那里。再查查她今日为何会来这。”
姜云静醒来时,已是月上柳梢。
她这一觉睡得又稳又沉,中间的片段似乎断掉了一截,迷迷糊糊地只知道是有位丫鬟将她到了木樨院。
正喝醒酒汤时,外间传来了声音。
片刻,闪进来个披着件羽缎斗篷的纪知瑶。她一进门便将斗篷一解,递给丫鬟,匆匆忙忙地就来到了床边。
“泱泱,你醒了?”
“宴席这么早就散了?”
姜云静放下汤匙,面带惊讶。
“这不心中记挂着你吗?差不多就回来了,我也不耐烦应付那群人。”
纪知瑶笑着坐到她身旁,丫鬟递过来一盏热茶,她接过饮了两口。
说起这件事,姜云静有些歉疚,“今日我喝醉了,都错过了你的生日宴。”
“那有什么?”
姜云静想起竹屋,试探问:“那今日可还顺利,有出什么事吗?”
“出事?”纪知瑶蹙眉不解,“倒没什么,就跟寻常宴会差不多。只是林妙之那群人来晚了些,说是去了吹雪园,乌泱泱的一帮人,也不知去那做什么。”
吹雪园?姜云静垂下眼,心中已明白了几分。若是她当时没走,大约便会与这些人“偶遇”吧。
想起竹屋里听见的对话,姜云静又问:“平宁郡主也去晚了吗?”
“她?好像也去晚了吧,我没太注意,你问她做什么?”
“倒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位郡主气质高贵,印象有些深罢了。”
纪知瑶知她秉性,撇撇嘴不以为意,“有何高贵?只不过比她那兄长会装些样罢了。”
说完,又想起了什么,凑到姜云静耳边,神神秘秘道:“她对我哥哥有意,想做我长嫂来着。别看她平日里一副好人模样,往日对付那些想接近我哥哥的女子可没手软过。”
纪珣?姜云静心中隐隐约约有了个想法。
说起纪珣,纪知瑶又道:“对了,我哥哥不是送你回留芳阁了吗?你怎会又来了我这儿?”
姜云静闻言,眼前忽然出现一道月白身影,心中划过一丝异样。
是他送自己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