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巷中,流民们正排队等着施粥。
巷口东头忽涌来一队官兵,气势汹汹嚷着要捉拿疑犯。此次差事是上头特意嘱咐了的,为首的刘总旗立功心切,一上来便直接让人掀了粥棚,又吩咐兵役们将在场的青壮年男子都抓回去。
命令一出,哗然一片。
巷子里的流民初到京城找不到营生,已忍饥挨饿好几日,好不容易有人施粥,排了大半日眼看就要到手,就这么没了,还要被不明不白抓进牢里。
饶是平日里再畏惧官府的权势,此刻也实在忍无可忍。
于是,几个好事的一起头,大家就都齐哄哄的闹起来。
“全都给我抓起来,一群刁民!”
见他们竟敢反抗,刘总旗气得胡子都歪了。一挥手,等在一旁的兵役们便一哄而上,也不管是不是青壮年了,只要见到那不服从的都按到地上绑起来。
可这些流民本就是庄稼人出身,有把子力气,仗着人多势众一团团将差役们围住,两边很快就一团混乱地推搡起来。
后面的人不清楚情况,只听见“抓人了”、“杀人了”这样的呼号,又好奇又担心,也跟着往前挤过去。
姜云静就被挤在这样的人潮里,根本无法抽身。
一会儿被人踩一脚,一会儿又被人猛地一推,一个不留神,头上的帷帽还被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条胳膊给挥到了半空。
姜云静心道不好,赶紧以袖掩面,侧着身打算挤到一边的墙根处。
却不料自己的模样早落入不远处一群地痞流氓的眼中。
他们还没见过生得如此美貌的小娘子,几人交换了个眼神,开始朝着姜云静的方向挪去。
这头的姜云静不觉危险正在靠近,还猫着腰低头掩面,试图从摩肩擦踵的人群中寻到一丝缝隙溜出去。
一双手忽然搭上了她的腰间。
“小娘子,去哪啊?”
她猛一抬头,一个獐头鼠目的男人正豁着一排黄牙猥琐地看着她。
姜云静脸色一变,想要躲开腰间那只手,可四面都是人墙,根本无法挪动分毫。
“放开你的脏手!”
那男子听了,不仅不怒,反倒嘿嘿一笑:“小娘子还挺有气性儿,爷就喜欢你这样的。”
他身边其余几个人也跟着露出了相同的笑,眼中精光流转。
姜云静这才意识到对方不是一个人。
他们的动静也引起了周围其他人的注意,纷纷转头看过来。方才大家忙着凑热闹还没发觉,此时仔细一瞧,立刻就发现这位女子面容精致、穿着不菲,显然不是葫芦巷的人。
“瞧小娘子的装束,定是富贵人家出身吧,怎么一个人来了这里?要不要爷送你回去啊?”
姜云静挣扎间一扬手,指甲划过男人的脸,留下一道长长的红痕。
男人吃痛,脸色立时一变,眼中凶光顿显:“臭娘儿们,给脸不要脸!”
接着把头一转,看着身后的小跟班,“给我逮起来,等会儿爷爽完了,你们都有份!”
身后那几人立刻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巷子里的人平日本就被官府欺压,又遇上了今日这般情形,心中对那达官显贵更是恨意滔天,见此情形也只是冷眼看戏。
奈何不了那群披着官家皮的,还奈何不了一个女子吗?
见几人眼看要围拢起来,姜云静灵机一动,一把扯下腰间荷包。
里面装了满满当当的一包碎银子。
她快速地抓起一把,朝着另一头扔去。碎银子落在人群中,眼尖的人瞧见了立刻扑了过去。
“有银子!有银子!”
周围躁动起来,几个流氓也分了神。趁此机会,姜云静便如一尾灵活的鱼那般从忽然松散开的另一头钻了出去。
可还没跑上几步,身后人反应过来:“不对,她身上还有银子!抓住她!”
姜云静吓得赶紧把剩下的银子也悉数扔了出去,提着裙子仓皇奔逃起来。
就在她跑得快要喘不上来气时,一只手忽然抓住她的胳膊将她猛地一拽,拉进了旁边一条昏暗的巷子里。
她被拽着跑了一截,又突然折进一条夹道中。
夹道极窄,只容一人通过。一进去,她就被对方从身后轻轻贴面按在墙上,随后一把捂住了口鼻。
“别出声。”
一个温润低沉的声音在耳侧响起,伴随着男子温热的气息洒落下来,姜云静顿时羞得耳根一热,欲要挣扎,却被对方牢牢压在怀间,无法动弹分毫。
这时,夹道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有吗?”
“没在这儿!”
“妈的,臭娘们儿!”
“老大,那现在……”
“继续给我追!人多她跑不了多远!”
姜云静一颗心提到了胸口,她听出来外面正是方才那些流氓的声音。
刚刚跑得太急,姜云静已隐隐出了些汗,此时又被人环在怀中,更是浑身发热,稍微一动,领口处就蒸腾起一阵阵甜软的馨香,幽幽地逸出。
身后男子蹙了蹙眉,身体微微僵硬了几分。
等到脚步声渐渐走远,姜云静隐约感觉到身后人忽地一松。
“方才冒犯了。”
留下这句话后身后人就松开了手,擦过她的背走出了夹道。
姜云静这才得以转身,在昏暗的光线中,她只能看见一道高高瘦瘦的背影,身着青布直裰,看上去倒像个读书人。
“公……公子是何人?”
前面人顿了顿,慢慢转过身来。他面容掩在半明半暗的的阴影中,姜云静试探着走上前两步,这才看清处对方的脸。
这……这不是那日林中遇见的书生吗?
陆玄京立在那里,身形挺拔清瘦,如松如竹,眉眼间冷冷淡淡,却没有了那晚那般锋利的压迫感。
“你……”
还未等姜云静说完,陆玄京就先开口道:“姑娘认识我?”
姜云静一愣,他不认识她?也对,那日她去房间时他正烧得糊涂,虽然中间醒过一次,可大概根本什么都不记得。
于是掩饰一笑,“我……我只是觉得公子看上去有些面善。”
“是么?”陆玄京轻笑一声,眉眼间顿时又是一片柔和,“其实在下也觉得姑娘有些面善。”
想到前面之事,姜云静意识到对方是在帮她脱困,于是上前福了福身:“方才多谢公子搭救。”
“举手之劳。那群人应当一时半不会散,姑娘若信得过在下,前面有处小院可暂避片刻。”
听着不远处依旧喧嚷的人声,姜云静自知此刻出去无疑是羊送虎口,这人既然已犯险救过她一次,想必不是坏人。
便从善如流一点头:“那便劳烦公子了。”
陆玄京目光在她散乱的鬓间停留了片刻,没多说什么,一手背在身后,转身先提步走了。
走到窄巷的最深处,陆玄京走上台阶,推开一道不起眼的木门。
门后是一方一进的小院,院中陈设简单,角落里堆着些木柴,拉开的麻绳上晾着几件粗布衫子。
一位老妇闻声走了出来,陆玄京走上前去同她低语几了句。
只见老妇点了点头,随即转头笑吟吟看向姜云静:“姑娘进屋来歇会儿吧。”
屋内陈设朴素,东侧放着一张木桌并几方条凳,看上去就是寻常人家的样子。姜云静在条凳上坐下,老妇很快端上来一盏热茶。
“多谢阿婆。”
婆子笑着摆了摆手,“家中简陋,只有粗茶,姑娘多担待。”
陆玄京并未同她一块坐下,而是从袖间拿出几个油纸包放到了一旁的矮柜上。
“阿婆,药买回来了,我这就去煎上。”
阿婆一听,慌忙道:“这种粗活怎么能让公子去呢?老婆子我来就是。”
“无妨,还要劳烦阿婆在这陪陪这位姑娘。”
说完,陆玄京便提起个药包走了出去。
阿婆见状也只好作罢,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声:“这陆公子真是个善心人啊。”
姜云静听二人言谈客气,心中疑惑,试探着开口:“阿婆同陆公子不是一家人吗?”
“老婆子我哪有这样的福气哦!我那不成器的儿子犯了事还在牢里,媳妇也跑了,家中就我和一个八岁的小孙儿。”
说话间,老妇坐到对面的杌子上,拿起个缝到一半的鞋垫子。
“这些日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巷子里日日都有官兵来搜查,遇见个相貌可疑的就抓走。那日我小孙儿冲撞了官兵,眼看着就要被带走,还是这位陆公子出手搭救,这才把人救下来。我那孙儿受了惊,现在还在起高烧呢。”
姜云静闻言眉头皱起,那群人连八岁稚子竟也不放过。
“那……陆公子也是这葫芦巷里的人吗?”
老妇摇摇头,“陆公子为了救我孙子,给了那些官差不少银钱,我见他似乎是外地来的,一时也没个落脚处,便留他在此小住几日。结果现在他又贴钱给我孙儿买药治病。老婆子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感激他才好。”
如此看来,这陆公子倒是个秉性纯良的人。
姜云静想了想,伸手摸到腰间,准备拿些银子,结果又想起来方才的银子都洒出去了。
又记起方才惊险一幕,若非他搭救,恐怕自己现下已不知落入什么境地了。
想到这,她下意识地抬头往外看去,没瞧见陆玄京的身影,只看见院里桃树结了新芽,嫩生生的一片绿,怔忡了片刻,低头吹了吹陶杯上冒出的袅袅热气,眼中浮起个思索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