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静涵近些时日过得顺畅极了。
原本被禁止再去紫宸殿她,如今日日出入,且御前那些人见了她各个态度都好得不得了。
同先前她去求见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尤其是当陛下透露出要纳她入后宫的意思后,宫内的那些宫人们全都心思活泛了起来,几乎每日她都能听到燕秀告诉她,又有谁来求见了。
那些人面上说的好听,说是同她多走动走动。实际上便是想从提前在她这里留下些印象,待日后她真的得了册封,少不得同这些人交好。
这样的场面李静涵经历惯了。
她尚在家中时,便是出了名的长袖善舞。
且身为嫡长女,那些同族的姊妹们,没有不巴着她的。
因此她十分受用这些宫人对她言语之间的小心奉承,这让她自入了宫后在长公主那里收到的挫败一扫而空。
尤其是这些日子来,她听得说长公主几乎都不再去紫宸殿了。
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可这在李静涵看来自然是好事。
最好一直都是这样。
届时她入了后宫,便会牢牢把握住陛下,届时不过一个同陛下同父异母的长公主罢了,便是眼下对方用那些不入流的手段勾住了陛下又怎样,到了那时又何足畏惧?
对方眼下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陛下看重的前提下,李静涵想着,若是自己得以入了陛下的眼,那长公主同先帝旁的公主便没什么分别。
以前不敢说,可李静涵有信心,只要她入了后宫,必定会让陛下的心思都在自己身上。
每每思及此,李静涵都觉得心情极为畅快。
甚至已经开始期待自己被册封的那日了。
“姑娘。”正想着,却见燕秀匆匆步子从外入内,接着在她身边停住,俯下身子在她耳边耳语几句。
“当真?”李静涵听后双眸不由地微睁,接着转头,眼中带了些急切地看向燕秀,“果真是陛下亲口所说?”
燕秀便忙道:“奴婢不敢浑说,这是方才御前陆大人专程叫了人来递了话的,说是陛下今早下的令,预备在冬至那日的宫宴上一道册封您。眼下陆大人悄悄叫人来传说,和您先通个气儿,这样您也好早些准备。”
若是换了先前,李静涵还会怀疑这消息的真实性。
毕竟陆斌身为殿中监,掌管整个殿中省,没必要为了她一个慈安殿的女官而特意叫了人来提前知会一声。
可经了这些日子,李静涵早已感受到了这皇城之中这些人对她的讨好奉承,就连身为殿中监的陆斌也是一样。
原先陆斌见了她,虽都是客套的,可总带着疏离和不卑不亢,显然是子矜于自己的身份。
可近些日子却不同。
她每每去紫宸殿,对方待她就同先前待长公主一般。
极为谦恭。
这也导致了眼下听得燕秀这话后,李静涵几乎没多想便信了。
于是下意识地,她的心中涌上巨大的喜悦。
一想到再过不久自己就会彻底成为皇妃,成了天子的女人,她便抑制不住地激动。
“快,快去瞧瞧国夫人同姑母谈完了吗?”李静涵说着站起身,便忙叫了燕秀去正殿中去看情况。
原来今日一早,国夫人便入了宫来了慈安殿,说是同李太妃约好了,有事要谈。
眼下也谈了许久了,李静涵听得这让她高兴的消息后,第一反应就是去找自己姑母。
毕竟先前她也是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听得姑母说了句“涵儿放心,你一定能入后宫”。
而那之后,原本不怎么想见她的陛下果真允准了她去紫宸殿。
且待她越来越和善,及至眼下直接下了令定在冬至册封她。
李静涵先前虽只是待选的家人子,却也知道规矩。
照着规矩,四妃以下册封是不会告知宗亲的。
唯有四妃以上,会有简单的册封礼,且告知皇室宗亲。
冬至同元正一样都是大日子,届时宫宴虽无朝臣,可必定会有皇室宗亲。
陛下选在这日册封她,位份定然不低。
如今后宫空悬无人,她若一册封便是四妃之位,日后就算再有旁人入了陛下的眼,也暂时越不过她去。
若是运气再好些,封妃之后不过一年半载便有了皇嗣,那四妃之首的位置,乃至那个难以企及的地位也不是够不着的了。
这样想着,李静涵的心都变得火热起来。
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消息告知姑母了。
正想着,忽听得有小宫娥急切而来。
“姑娘,您快去瞧瞧吧!”
那小宫娥跑得很急,眼下已近冬日,她额间竟还有细密的汗珠沁出,显然心中焦急。
这宫娥是李太妃身边伺候的,李静涵自然认得。
眼下见她这样急匆匆跑来,心中不由地有不好的预感涌出。
“太妃娘娘又”后面的话这宫娥没说出来,可李静涵却霎时明白过来。
她想到上一回自家姑母的模样,不由地攥紧了手。
“国夫人走了吗?”她问了句。
小宫娥便忙说一句已经走了。
“何时走的,她可有看见姑母眼下的模样?”
“走了有一段时辰了。国夫人离开的时候太妃娘娘还好好的,只是不知为何,自己在殿内坐了一会儿,忽然就又成了先前那模样了。”
李静涵闻言略一思索,当机立断道:“燕秀去吩咐一声,叫旁人不要轻易靠近正殿,我去瞧瞧姑母。”
说着便往外走去,可刚走了没几步,便顿住步子,转回来又吩咐了句。
“切记不可将姑母说的那些话传了出去,知道吗?!”
她最后这句的声音带着厉色,燕秀听后忙应了声。
李静涵这才匆匆往正殿走去。
入殿后便看见了正在哪里发疯的李太妃。
正殿的摆设都被对方毁的差不多了,那些个放在台面上的对瓶香炉杯盏之类的,眼下全都落了一地,成了碎片。
而原本自恃身份的李太妃此时跟个疯子没什么两样,她在殿内疾步走着,看见什么便砸什么,口中还喃喃念叨着一些话。
“假的,都是假的”
“你不过是个假太子,怎么敢处置我?!”
“你的身份我一清二楚,你怎么敢动我!”
这几句话在她的口中反复被提及,且一句说的比一句大声。
虽不知前因后果,但单单听得这几句,便足以叫人惊出一身冷汗来。
这话的意思不就是在说当今陛下并非先帝所出?
要知道陛下是先帝同先太后的嫡子,先太后在后位那么些年,也只得了这么一个儿子。
因着是嫡子,今上出世后没多久便被封为太子,储君之位稳若泰山。
眼下李太妃竟空口白牙地说对方并非先帝之子,这若是叫人听见了,岂不是惹祸上身?
正因此,那一直跟在李太妃身边的姑姑心中着急,一直想要安抚对方,让她不要再如眼下这般再发疯,可却没有什么法子
盖因李太妃一路在殿内疾走着,手中却一直捏着一片先前被她打碎了的盖碗的碎瓷片,但凡有人靠近便会挥舞手上的瓷片阻止。
那姑姑先前试了几回,小臂上还因着不当心,被李太妃划伤。
因此眼下也只能离对方稍微远一些,不敢靠近,口中劝说着。
李静涵一来看见的便是这失控的一幕。
看着那在周围躲着却又不敢靠近的宫娥们,听着自己姑母说的那些话,她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尔后看向众人。
“你们先出去。今日之事,不得泄露半分!”
那些不知所措的小宫娥们见状都忙应了声,接着匆匆跑了出去。
李静涵这才看向自己姑母,接着转而对那姑姑道:“还请姑姑帮我让姑母安静下来。”
两人于是废了不少力气,才将有些疯癫的李太妃制住,接着喂了先前备下的安神的汤药。
及至一切收拾好了,已经昏睡过去的李太妃也被送回寝殿后,李静涵才问了那一直跟在李太妃身边的姑姑具体发生的事。
“太妃娘娘也不知是怎的了,原本国夫人还在的时候两人都相谈甚欢,后来太妃娘娘看了眼国夫人跟前的茶,说是凉了,叫奴婢去换了热的来,奴婢便去了,可谁知回来后国夫人竟已经离开了。这便罢了,以前这样的事也碰见了不少,可未料到,原本还好好的太妃娘娘,在国夫人离开后不久便又成了这副模样,如何劝都劝不住,口中还说着同先前一样的那些话。奴婢实在拦不住,又怕闹得大了被人知晓,才叫了人去找姑娘您的。”
这李静涵虽面上是慈安殿的女官,可这殿中的人都知道,她是太妃娘娘的内侄女,眼下留在慈安殿不过是短期的,再加上陛下近些日子又透露出要纳她的意思,因此这慈安殿的人待她自然要恭敬许多。就连这跟了李太妃多年的姑姑,在李静涵跟前都用的敬语。
李静涵听了这姑姑的话,脑中不由地又浮现了姑母上一回的情况。
上次也是不知为何,姑母一觉醒来后,便忽然发起了疯,口中说着一些大逆不道的话,见了靠近的人便打,生怕自己被人碰到,还总觉得谁都要她的命一般。
那是李静涵第一次看见姑母那样疯癫模样,完全没了平日的矜贵样子,仿佛中了邪的疯妇一般。
当听得对方口说陛下根本不是先帝所出时,她当时便惊住了,那时也顾不得自己会不会受伤,忙着上去拦住了还在继续说的姑母。
那回折腾了许久,但却没什么风声传出去。
盖因那时是李太妃刚刚起身,还没什么人去伺候,除了那个近身的姑姑外,旁的小宫娥都还没来得及去寝殿。
而李静涵得知后又第一时间让人不要靠近寝殿,自己便去查看情况。
因此上回除了她和那姑姑,旁人也不知道李太妃究竟说了什么,只是隐约听说李太妃似乎有些发了疯。
那次之后,李太妃不过又睡了一觉便好了起来,甚至之后李静涵问她还记得当时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时,她都说一概不知。
竟是完全不记得了。
可李静涵是听见了的。
她于是便多问了几句。
关于陛下身份的问题。
可谁知李太妃根本就不想说,只说自己那时说的是胡话,当不得真,有时李静涵问得多了,还会被她呵斥。
而至于为什么李太妃会睡一觉醒来便发了疯,谁也不知道原因。
尚药局那边只说是偶然之事,并无规律可循。同时又重新开了些安神的药,同先前从行宫回来后用的那些调养身子的要一道喝下。
原本这么些日子过去了,李太妃也没再同上回一样忽然发疯,李静涵便没再将这事放在心上。
谁知今日国夫人来了一遭后,李太妃便又成了这模样。
李静涵忽地想到什么。
“你在殿内的时候,可有听到国夫人同姑母说了什么?”她看着跟前的姑姑问了句。
那姑姑闻言便想了想,尔后摇头。
“不过是说些陛下登基前的事罢了,都是些家长里短极琐碎事,并没有什么不对之处。”
“那姑母可还吃过什么东西?”
姑姑便又说了句并无。
“不过是先喝了尚药局开的药,又用了些早膳罢了。”
她告诉李静涵,因着上回的事,因此近来在太妃的膳食之上都格外注意,而药也是尚药局的人开的,喝了这么些日子也没什么不对。
李静涵听了便明白,膳食方面定然是没问题的,若是有,作为侍膳的姑姑定会第一时间便发现了不对,也不会等到现在。
而那药
她便又问了句:“姑姑,确定那药没人动过吗?”
如这姑姑所言,尚药局那边开的这药,李太妃已经用了一段时日了,并未出问题,而之后又新添的那安神的药也是经了身边的人试过一些的,确实没发现问题。
姑姑闻言又想了想,可最终也没个头绪。
“那药是奴婢亲自看了人熬的,之后又亲自端了给太妃娘娘送来的,中间也无人动过了。”
至少在她眼皮底下是没人动过的,而为了防止有意外,她又是全程盯着。
这回李静涵也想不明白了。
她本来又想到是不是国夫人说了什么话刺激到了姑母,才让姑母成了这样的。
可她忽然忆起,上回姑母却是在国夫人来慈安殿的第二日发的疯,这两者之间显然没有联系。
于是一时之间,她便没了头绪,只能将此事先压下。
“今日的事还请姑姑上心。”她道,“这些话万不可传了出去,叫人知道了,你我都要没命。”
那姑姑自然清楚这点,因而忙说自己不会让人传出去。
这么一折腾,李静涵也没了先前那喜悦的心思,更不打算等姑母醒来将先前陆斌叫人送来的消息告诉对方了。
她现在只期望今日的这些话不要传了出去,再有就是姑母日后不再如这两回一样发疯了。
毕竟有些话,说出去了便是大不敬,陛下若是知道,届时不止是她自己,就连李静涵甚至于整个李家都要遭殃。
可即便她如何防着,这回始终同上回不一样。
上回是听到的人只有这么两个,可这次却是李太妃身边伺候的宫娥都听见了那几句话。
虽有些人不一定明白是什么意思,可便是将话原封不动地传出去,就总会有人能猜出来的。
因此之后的日子里,关于陛下并非先帝所出的流言越传越广,最终那流言传回了慈安殿。
李太妃原本就不信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可当听得这传回来的留言后,又听得自己的侄女李静涵同她确认这确实是她自己所说的时,她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因为除了她自己,这慈安殿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原本根本不想看见李静涵的陛下,之后会送了口让对方去紫宸殿,且近些日子还有了要纳李静涵入后宫的意思。
盖因李太妃先前曾同陛下做了交易。
她知道陛下真正的身世,这些年虽什么都没说,可于天子而言,她始终是个隐患。
先前之所以将她留在东内也是因着怕她去了西内不当心将有些话说了出去。
而对李太妃自己而言,知道这么个事情也不是什么好事。
这么些年她始终担忧,若是哪一日陛下彻底容不下她,决定斩草除根了该如何?
但同时,这个消息又是她保命的关键。
若是哪一日陛下真的要动手,她便狠下心来鱼死网破。
这原本是她这么些年来做好的打算。
可后来却渐渐转变了。
因为自己的那个侄女李静涵。
李太妃原以为靠着李静涵自己也能入得了陛下的眼,可谁知她竟这样不争气,分明幼时曾救过陛下,可长大之后这恩情却似乎完全没用一般。
陛下根本没没有要纳她的心思。
不仅如此,若非当初李太妃亲自请旨将人留在自己慈安殿中,只怕此时李静涵早已同旁的家人子一样离宫了,哪还有这些机会?
原本李太妃不想为此动太多心思的,因为知晓陛下身世是把双刃剑。
若用得不好,反而深受其害。
可在听了自己侄女说的陛下同穆染之间的关系后,她忽然意识到,若是此时再不行动,自己侄女便彻底没机会了。
李静涵不常入宫所以不知道,可李太妃却是极为清楚的。
这么些年来,陛下待自己这个皇姐有多好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原本李太妃还不明白为什么身为储君,先前那些年陛下会那样认真对待一个不过是低微戏子所生的公主,且在许多地方已经超越了一般的姐弟之情。
她原是没深想的,因为从没想过会这样。
直到听到李静涵说她亲眼所见后,原本这些年来一直在心中无法解开的疑惑便都有了答案。
于是她也意识到,只能铤而走险。
所以她同陛下做了交易。
只要陛下能让自己的侄女入后宫,她便会在李静涵册封之自请离宫修行,从此后轻易不入皇城。
这也就是为什么这些日子陛下转变这样大的原因。
原本李太妃想的极好,待自己的侄女彻底得了陛下的心后,她再想回宫便易如反掌。
可连她自己都未想到,竟会在这些日子里,自己一再地不知因何而发疯。
且在失去理智的时候竟将一切都说了出来。
更没想到的是,这事如今竟传得沸沸扬扬。
在得知这一消息时,李太妃第一反应便是将那些胡乱把话说了出去宫娥都查出来严惩,可查来查去,却无一人认说是自己传出去的。
最后她便是将整个慈安殿上下都查了一遍也没查出究竟是是说的,便也只能作罢。
而她心中在紧张的同时,又一直在想自己究竟为何会忽然成了那样。
分明平常的时候都是正常的。
可她想了许久都没个头绪。
而与此同时,冬至却一日近。
除了李太妃,李静涵自己心里也在提心吊胆。
这些日子里,宫内的传言愈演愈烈,都知道那关于陛下身世的传闻是从慈安殿内传出的。
她因此连紫宸殿都不怎么敢去了,生怕陛下见了便会问她,抑或是一怒之下取消了准备册封她的旨意。
就在这样担忧的情况下,最终到了冬至那日。
幸运的是,这段时日虽宫中流言依旧没有平息,可陛下却没有丝毫问责的打算,就连册封似乎也是如常举行。
冬至的前一日,六尚局更是来了人同她说第二日要注意的事情。
一切显然都是在为册封做准备。
李静涵心才稍稍放下来。
可同时又有些担心。
她怕自己的姑母在宫宴之上又会忽然发疯。
先前若只是在慈安殿内便罢了,此番若是在宫宴之上,那便彻底无法收场了。
因此原本她想劝姑母干脆称病不去的,可未料到陛下竟先叫了陆斌来,特意交代说这样大日子,太妃娘娘必须到场,否则便不像样子了。
于是李静涵便只能暗自祈祷不要出现什么意外。
而和她一样的,李太妃也是这样想的。
毕竟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会忽然发疯。
就在两人有些忐忑的心情之下,冬至这日,她二人直接从慈安殿出发去了清晖阁赴宴。
因着是宫宴,宴请朝臣都在前面的麟德殿进行,且都是白日,而宫宴则放在了后方的清晖阁中。
入夜,穆染便也叫人备了车舆,从明安殿去。
说是宫宴,可实则也没请多少人。
不过先帝膝下同陛下稍稍有些情谊的五皇子,如今的桓亲王,还有几个别的公主。
再有就是不知为何会出现在宫宴之上的小翁主。
另外便是,外命妇中,唯独来了的国夫人。
一切仿佛巧合,却又并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