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皇姐难受……”……

穆染虽同穆宴自幼相处,可她还从未见过对方的姨母,也就是卫国公夫人。

上回卫国公夫人来求见,恰好是她同穆宴一道用膳,只是因着身份原因,也不便相见。

再者,对方是穆宴的姨母,并不是她的,所以这么些年来,她也只是听说了这位国夫人,却从没见过。

且关于对方的事穆染知道的也不多。

只是隐约听得说,似是因着先太后的关系,穆宴待自己这位姨母倒是颇为亲厚,尤其是登基这么一年来,国夫人入宫的次数不多,可每回似乎都是特意来的。据说卫国公府并不太平,国夫人身为正妻要应对的事却不少,要不是因着自己是天子的姨母,只怕早就在国公府无立足之地了。

虽然听说了这些,可穆染却从未想过深挖。

毕竟是卫国公府的家事,她也同国夫人没什么关系,因此并不感兴趣。

只是她未料到,对方竟会专程来见她。

尤其是她本人不在明安殿的情况下。

更不必提国夫人来得突然,事先连封请见的折子都未递来,若不然,穆染也不会今日带着银团来太液池了。

“确定是来求见本宫的?”穆染想着,便同千月又确认了道,得到肯定回答后方从贵妃榻上起身,接着道,“叫她们将银团带走,先去别处玩,仔细看着,别让银团跑丢了。”

待千月应了后才续道:“再搬张梳背椅来,去请国夫人。”

身边跟着的人便恭敬应诺,有两个忙着走开去逮银团了,千月则去请国夫人,走前还不忘吩咐了人将梳背椅搬来放好。

不一会儿,千月便带着国夫人回来。

眼见对方见礼,穆染伸手挡了挡,便道:“国夫人多礼了,先坐下说。”

两人便一道落座,千月则知机地在旁倒了杯茶,放在梳背椅前的蝶几之上,尔后方走到穆染的贵妃榻边站定。

眼见国夫人坐下,穆染才开口说了几句,话都不复杂,不过是一极常见的客套话。

“本宫竟不知国夫人今日会入宫,倒叫国夫人亲自来了太液池一趟。”

国夫人听后忙说是自己的不是。

“是妾来的突然,忘了提前递折子,幸而殿下海涵,不同妾计较。”

两人说了小半刻,穆染才随口问了句她今日专程求见是为何。

“妾原是去紫宸殿面圣的。”国夫人道,“偶然听得说殿下眼下正在太液池小憩,因想到当初同杜娘子曾见过几面,便想着来见见殿下。”

杜娘子便是穆染的母亲。

穆染原是对二人的见面没什么心思的,她甚至都做好了再说一会儿便推脱身子不舒服先行离开的,谁知眼下国夫人说的这么一句,让她整个人顿时一怔。

“国夫人见过我母亲?”穆染觉得有些惊愕。

只因幼时她从未听母亲提起过这事,从她有记忆以来,母亲便是孑然一身的,在这深宫之中没有一个朋友,也同旁人没什么交流。

国夫人便道:“多年前,宫宴之上见过两三回。”

她告诉穆染,杜御女虽位份不高,可怎么说也是天子宫嫔,且当时她已经怀有帝裔,故而冬至及至元正的宫宴之上,杜御女都会出席,只是因着位份低微,而坐的极为靠外便是。

“杜御女生性温婉谦和,虽出身低了些,可看着却叫人觉着舒服,所以妾当时宫宴之上便不由地多注意了几分。元正夜宴那回,妾同她还曾说过几句话。”

穆染心念一动。

“不知国夫人同我母亲曾说了些什么?”

穆染对自己母亲的记忆实在太少了,因为母亲也不是爱说话的人,两人相处时,许多时候都是相对沉默,只是母亲会温柔地抱着她,却总是什么都不说。

所以当听到曾经还有人同母亲有过交流时,穆染便心下有些触动。

“倒也没说什么特别的。”国夫人道,“那时恰好也是妾刚怀了孩子的时候,而杜娘子那会子身子已经六月了,因此妾便想着去请教杜娘子孕期要注意的事,谁知竟碰见了她在殿外孕吐。”

国夫人告诉穆染,当时她看见杜御女悄悄离开了清晖阁,出了殿门,便也跟了上去,想着同对方取经。

谁知跟出去没几步便听见了一阵女子反胃呕吐的声音,不由地过去一瞧,才发现是悄悄离开的杜御女。

因着自己也身怀有孕,故而当时的国夫人一眼便瞧出来杜御女这是在孕吐,恰好自己身上备着太医署的人开的药,便上前去给了对方一粒。

杜御女用下后果然好了不少,自然对她心存感激,两人于是顺势攀谈起来。

“杜娘子那时身子已经大了,面容也有些微微变了,不似旁的嫔妃那样精致。”

国夫人这话原是有缘由的。

盖因后宫的嫔妃们,即便是在孕期也会努力维持自己的美貌,生怕稍稍胖了一点儿便会被陛下嫌弃,因此时常是吃不敢吃,喝不敢喝,除了保证肚里的皇嗣必须的营养外,丝毫不在乎自己的身子如何。

因此后宫的女人莫说刚开始有孕,有的便是临近生产了,也几乎同未有身子的容貌是一样的。

国夫人是先太后的姐妹,自然知道这些。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在瞧见面容有些许发胖的杜御女后才会有些讶异。

“妾那时同杜娘子聊了许多,她告诉妾,对她来说,唯有肚里的孩子是最重要的,旁的她都不在乎。”

“她还说,这个孩子虽然来的时候她没准备,可眼下她自己稍稍有些条件了,便要努力给孩子最好的,不止是因着那是陛下的孩子,更因为这是她自己的孩子。”

国夫人说到这里,便叹了口气。

“当时杜娘子还十分愧疚,说自己没能力,只能到御女的位置便止步了,不能给孩子最好的。”

“其实她哪里知道,能封御女,已经是她大好的造化了。历来宜春院出来的人,各个都是从散号起封的。”

穆染听得这些话,面色愈发有些触动,似是想到什么,便问了句。

“国夫人似乎同本宫的母亲当时相谈甚欢,不知母亲可同国夫人提起过自己在宜春院的事?”

原本穆染都不打算问的。

只因国夫人的话让穆染想到了自己母亲当初抱着她说的那些。

她说自己想离开那个破败的宫殿,想获封高位,陪在先帝身边。

那时的穆染以为母亲是受不了那并不富裕的生活,但眼下听来,却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母亲同国夫人表达的意思,显然是想受封更好的位份,这样才能让她这个女儿能过上更好的日子。

国夫人被穆染的话问的一怔,想了想便道:“殿下问的这事杜娘子当时却是没怎么提起。”

穆染听后便有些失望,结果对方下一句就道:“不过当时妾多嘴问过一句,她以前过的如何,她同妾说,在宜春院的日子其实同后宫差不多。宜春院的掌事女官管的严,平日多数时候都是在练习,连离开宜春院都要得到掌事女官的首肯,因此平日出去的人便极少,而杜娘子自己更是十余年也未离开过宜春院几回。”

国夫人说这话时并未多想,只是因着穆染问了,便将自己知道的说出来,可落入穆染耳中,却是另一番意思了。

“本宫竟从不知,宜春院的教令如此严。”穆染语气平缓道,接着轻叹一声,感慨道,“那旁人不是也不能轻易出入宜春院,尤其是男子?”

“这是自然。”国夫人点头,“宜春院乃皇家戏院,平日唯有陛下亲临时才能开园,旁的男子若不是跟着圣驾,平日便是连靠近宜春院都是不许的。”

宜春院中虽是戏子,可只要是皇城之中的女子,便皆归于陛下所有,因此这宜春院中的戏子也是不得轻易同外面的人见面的。

穆染听得这话,隐在宽袖中的指尖不由地轻攥。

“国夫人说的在理,本宫也是第一回知晓。”她道,“原来母亲曾经在宜春院过得是这样的日子。”她说着一顿,方又随口问了句,“照着国夫人所言,宜春院的掌事女官定然都是极为敬职的,否则若是不当心有外人闯入,岂不事大?”

国夫人便赞同地点头。

“殿下所言极是,因而这么些年来,宜春院的掌事女官无一例外都是从尚仪局千挑万选了去的,自然不会有纰漏。”

这意思便是宜春院从未有过例外,这么长久以来都是不许随意出入的。

穆染在问清楚自己心中的问题后,面上不显,可眼底的神色却一点点变得幽暗起来。

经了这事后,她心中也没了同国夫人再多谈的心思,之后不过又说了一会子话,面上便露出了倦意,国夫人见了便忙知机地说自己到了要出宫的时辰,告辞离开了。

穆染叫人亲自送了对方离开,自己才又在贵妃榻上坐了小半刻。

她的脑中一直回响着方才同国夫人之间说的。

她的母亲在未被先帝幸之前,一直都是待在宜春院的,且宜春院教令严明,从不许旁人随意出入,也从未有过例外,出过事情。

也就是说

穆染的指尖一点点攥起,微凉的唇慢慢抿住。

“回明安殿。”

她说着便从贵妃榻上起身,径直往回明安殿的那条路去。

而此时也到了快用晚膳的时辰,旁的宫人听得她如此说便也未显惊讶,都是各自应了声后方收拾起东西,接着匆匆跟上。

穆染一路都走的极快。

这回出来她特意没乘车舆,而是叫了人带上银团一起走去太液池的,因此这时回去也只得走回去,再叫了车舆只会更耽搁时辰。

太液池离明安殿并不近,即便她脚下疾步而行,回到明安殿时,也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

跟在身后的宫人们早已显出些疲态,可谁也不敢轻易则声。

盖因这么一路回来,他们都看出来了,自家殿下不知为何心情似乎有些差。

这样情况下,谁也不想开口去触霉头。

就连贴身跟着穆染的千月也一样。

她只是一路急急跟着,眼见到了明安殿,正要开口,便听得前方的殿下丢下一句:

“都退下,本宫去寝殿,谁也不得轻易靠近。”

这句清凌凌的话后,对方便完全没回头地从通廊处拐了个弯,便去了寝殿。

千月等人见状便只得停下步子,在外候着。

穆染一路步履匆匆,甚至都不觉得累,直接去了寝殿。

因为她想确定一件事。

“呯”地一声,寝殿巨大的殿门被她用力关上,将殿外的光明遮去了大半,尤其是眼下过了秋分,天气一日日凉起来,当殿内被完全隔绝时,内里看上去反倒显得有些暗沉。

尤其是那被帷幔隔绝开的内寝。

入了寝殿后,穆染反倒没有先前那样着急了。

她在殿门处站了半晌,接着方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眼底的幽暗愈发浓重。

她再次举步往前,绕过中间,也没去看另一边,反而穿过隔断的帷幔,慢慢往自己的架子床走去。

当初的那道帛书,她收在了这架子床内。

只是已经许久都未拿出来过了。

原本穆染是想要毁掉那道帛书的,只是后来不知怎的,竟选择了留下来。

眼下一看,当初那莫名做出的决定似是冥冥之中已经定好的了。

眼见得已经要到架子床了,穆染的步子却忽地顿住。

穆宴

她看着躺在茶茶床上的人,整个人有些愣住。

穆染的寝殿素来是不让人随便入内的,盖因穆宴曾有过类似的行为,那时很是让穆染惊了惊,而后为了不叫明安殿旁的宫人发现,她便下了令,除了早晨她起身洗漱时伺候的人能入寝殿外,旁的时候没有她的许可,一概不许靠近。

这命令便一直延续到了如今,便是这些日子再没提起过这事,旁的宫人们也不敢轻易入她的寝殿。

虽之后穆染也没再在白日碰见过穆宴来寝殿,可她始终不敢掉以轻心。

眼下忽见得不知何时来的人,她便有些庆幸,幸而自己一直没放松。

往前走了几步,她在床边站定。

“阿宴?”她轻轻叫了声,却没得到对方的回应。

躺在床上的穆宴闭着眼,双眉皱起,清峻的面容上隐隐有些发红,额头上有汗珠一点点沁出,薄唇缓缓动着,似乎在呢喃着什么。

他整个人侧躺在床上,却不是放松的姿势,而是微微蜷缩起来,双手也紧握成拳,看上去有些难受。

穆染意识到有些不对,便慢慢蹲下来。

“阿宴?”她又叫了一声,对方还是没理会他。

看着对方一直在呢喃的唇,穆染身子稍稍往前。

“皇姐,皇姐”低沉暗哑的声音中夹杂着晦涩的情绪,带着极重色彩。

与此同时,对方喉间溢出一点不成调的声音,温热的气息通过口中和鼻间散出,让原本靠近了些想听他在说什么的穆染一顿。

及至此时,她才忽地发现了令人惊愕之处。

于是稍稍抬头,看向穆宴。

他似乎,中了什么。

“皇姐”

此时,对方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语气之中的情绪愈发浓烈,期间夹杂着一丝难受,仿佛是在努力忍受着什么。

这声音太熟悉了。

穆染曾经听过。

因此她瞬间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却有些愕然。

因为她实在想不出,在这皇城之中,竟会有人如此大胆,对天子下手。

看了半晌,穆染觉得不能这样下去,否则穆宴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穆宴能够撑着一人从紫宸殿的暗道中来她这寝殿,便证明应当已经过了有些时辰了,若是眼下再不采取措施,只怕要不好。

于是她手撑在床沿上,准备起身,结果不当心碰到了整个绷紧的穆宴。

这一碰便不得了,原本还只是死死皱眉,低低呢喃的穆宴,似是感受到了她指尖的温度,整个人先是身子一滞,尔后便猛地伸手,如玉般的指尖攥住对方纤细的手腕,接着在穆染还没反应过来时,将她整个人往下一拉,接着穆染便落入他的怀中。

“!”被对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惊,穆染下意识便要推开他起身,结果发现自己完全动不了。

穆宴在将她拉入怀中的第一时间将她环住,接着猛地一箍,另一只手则扣在了她的双肩之上。

架子床上,两人靠在一起,穆宴双眉紧皱,整个人显得和平常完全不一样。

穆染的指尖撑在旁边,似乎想要起来,可刚一动,就听得抱着她的人说了句。

“皇姐,你来了”

低低的声音之中带着浓烈的眷恋和深情,同时夹杂着晦涩难辨的情绪。

“这时能看见你,真好”

穆染的双肩被他一只手压着,下颚磕在对方的肩胛骨处,只能听见穆宴在她耳边一句又一句地说着话。

穆染看着他这副模样,眼神微凝。

她怎么也没想到,原本自己是回寝殿拿帛书的,却会碰见这样的穆宴。

尤其是看见对方眼下的情况,她一时间甚至不知要如何应对。

她本来是打算打算叫人备水,自己替穆宴降温。

可如今这情况,她连挪动都没办法做到,又何谈其它?

穆宴将脑袋压在她的肩上,口中一下唤着她,一下又说句难受。

“皇姐”

“好难受”

他说着。

又抱紧了对方几分。

穆染感觉自己连呼吸都变得极为缓慢困难起来。

穆宴的双目微睁着,看着穆染,双目之中是幽深的神情。

穆染被他这样牢牢抱着,却无法挪动分毫。

因为她一旦整个人稍稍动一下,抱着她的人就会一顿。

“皇姐”他又叫了穆染一声。

几次下来,穆染便彻底歇了起身的心思。

“阿宴”她尝试着开口,“你先放开我。”

她这声音并没有起什么作用,那环在她腰上的手还是一样没有丝毫松动的痕迹。

穆宴反倒是微微转头,原本是下颚靠在她的肩胛骨处,这样一转,脸侧便直接贴在了她莹白的颈窝之处。

稍稍往前,便触碰到了那凝脂般的触感。

下意识地,穆宴轻轻往前靠了靠。

“嘶”

穆染因为他这样的举动而整个人双眸睁大。

“穆宴!”

“皇姐,难受”

她有些微怒的声音和穆宴沙哑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接着在穆染还没开口说别的时,穆宴的话便一句句说出。

“喜欢,喜欢皇姐”

眼下殿外的天光已经逐渐暗了下来,沉重的殿门更是将光线一点点隔绝,让人的视线愈发模糊。

此时的穆宴似乎回到了幼时落水的时候,整个人的口中低低呢喃着什么,一句又一句地唤着穆染的名字。

他就像个孩子一般地,对穆染身上的香气产生了极大的兴趣,鼻间轻嗅着,半晌后才低低地说了声。

“皇姐你好香。”

穆染任由他这样抱着自己,指尖逐渐有些发麻。

她此时被穆宴压在身前,整个人置于他的上方,因此一低头就能看见对方的神情。

这时的穆宴,额间的汗珠越来越多,双眉皱得死死的。

双颊边的红色愈发凝聚,双唇也有些泛白,还有些许干涸。

他似乎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只是下意识抱着穆染,喉间一声又一声地唤着对方。

穆染看着他这模样半晌,最终微微低头,在对方耳边缓声开口:“阿宴,把外衫脱了可好?”她说着顿了顿,又续了句,“我帮你解。”

这话说完后,原本完全听不进话的穆宴面色顿了顿,似在思考她说了什么。

“好。”半刻后,他道,“皇姐帮我。”

说着竟真的放开了原本环在穆染腰间的手,将对方放了开来。

而终于得到自由的穆染,并没有同她刚才所说的一样,替对方将外衫解下,反而整个人第一时间撑在床沿,径直站起身,接着往后退了两步,站在架子床旁。

她没有什么动作,只是这样安静站着,看着还躺在床上的人。

“皇姐?”将她放开后的穆宴似乎等了会儿,却因没等到她的动作,而显得有些疑惑。整个人侧过头,有些混沌的双目看向穆染站着的方向,似乎不解她为何不实现诺言。

穆染却始终只是站着,视线落在那看上去十分难受的人身上。

“别装了。”半晌后,她声音轻缓的开口,“你其实根本就是正常的吧?”

“戏倒是挺真的。”

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原本还双眉紧皱的穆宴先是一滞,接着整个面容舒展开口。

“果然。”他的睁开眼,看着穆染,言语之间带了些遗憾,“还是瞒不过皇姐。”

此时的他已经完全没了方才迷糊的模样,眼神极为清明。

看向穆染的神情却显得颇为遗憾。

“皇姐是怎么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