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
“啊~嗯~”
宽敞的大院里,殿门敞向着东方,阳光为院中绿植镀上一层金辉,一眼望不到围墙的偌大院落不见一人。
殿中隐隐约约的笑声婉转悠扬夹杂着靡靡哼吟。
似是鸾凤戏云水,浮沉云海,身披朝阳,追逐乐事。
“这世间恐是再难找出一人,如殷君,合我心意。”楚妗笑意盈面,看着身下人一双浅瞳如泠泠清泉,“堂前协理诸事,筹策千里,帐间衔云扶水,颠倒乾坤。”
殷集两颊微红,楚妗抬手轻拂上他眉眼,“害什么羞呢?人间事,本该如此。”殷集抓住她的手,吻她颈间,“公主只在床笫说些缠绵话。”
“不然呢?”楚妗悠悠然沉醉地一声长叹,忽而上下颠倒,楚妗扶住了他的手臂缓缓游移至脸颊,不知是哼是笑了一声,轻吻他鬓发,“行乐罢了。”
酣畅事了,楚妗坐于床沿穿着衣裳,殷集赤足立床侧,系起衣带。
“殷君近日替我打听宫中那些皇子公主的事如何了。尤其是商偃的那些小儿子。”
殷集抬头,恭谨了神色,“已经托到人往宫中打听,宫外也打听到一些。”
“嗯,晚些时候我再问你。”
“诺。”殷集颔首。
殷集离去下人方进殿中收拾床铺,楚妗跪坐铜镜前由婢女珠玉梳妆,铜镜中人如芙蓉,粉黛薄施。
“公主,陛下身边的魏公公来了。”婢女梅雨疾走如飞,声比人快一步飘进大殿。楚妗闻言侧眸而去,面带笑意,“让公公稍等,我这衣冠未整甚是失礼。”
“喏。”梅雨立住脚,颔首应下,未到近前便又退了出去。
前堂,楚妗翩然而至,鬓发如云高髻悬钗,衣裳楚楚步步生花,见等在其中的魏佶笑容挂上脸颊。
“魏公公怎得突然来此,可是父皇有要事传唤?”
魏佶见楚妗亦笑盈盈的,躬身道:“确是陛下宣召公主。”
楚妗径自从他身侧走过,至席上坐下抬头看着他,“可有说是何事?”
“陛下并未告知奴婢,遂不知。”
楚妗点了点头,抬手示意婢女下去煮茶,魏佶抬头看了眼退下的女婢微皱眉头。
“魏公公,我前些日子打听到些事儿,想与你说说,不如坐下听个片刻?”楚妗道。魏佶不明白,亦不想听,他来此是要请楚妗进宫的。
惠安公主府藏有私兵数千余人,陛下闻之大怒要召去问话。
“奴婢不敢逾矩,奴婢站着听罢,公主请讲。”
“只不过是一些家常,闻来甚觉有趣。”楚妗自是知道他对她的事没兴趣。“听闻魏公公进宫前在老家儋州娶有一妻,诞有一子。因家中穷苦实难维持生计又难以寻得营生,迫不得已进宫做了奴婢。”
她看着魏佶,他的脸色因她的话变得煞白却低着头未作声。
“父皇疑心近侍因拖家带口而伺候不周,受人把柄,下令近侍需为孤儿,无所牵挂,一心侍奉,为其生死。”楚妗说到这儿顿了顿,“魏公公怎的蛮了如此大事?公公进宫时才十七岁吧,真是让人想不到,竟是孩子都有了。”
楚妗叹息着,魏佶终于“噗通”跪了下来,颤抖着道:
“父亲久病不治,希望死前能看到奴婢成亲生子传续香火,奴婢不得已早早成家,父亲的病花光了积蓄又无处寻得事做,孩子生下后已到无米下锅的地步。奴婢并非有意欺瞒,奴婢……”
魏佶今已四十好几,不仅儿子已成家,孙子也都周岁了。这会儿跪在地上伏着身子,老泪纵横,然话到此却只是流泪,不再说下去。
楚妗知道他是说不下去了,进宫前他便已安排好家人,瞒住了一切。他早便做好准备,哪里是无意欺瞒。
“唉。”楚妗长叹一声,“人生啊确实多有迫不得已之事。不仅魏公公有,我也有,我了解。”
“魏公公不必害怕,此事仅你我二人知,我晓得公公的难处,断不会说出去。小孙子都周岁了,若捅出这等事,该多令人凄怆啊。”
魏佶听楚妗提到小孙子伏在地上的手都开始颤抖,“奴婢,奴婢谢公主大恩……”还想说什么,颤着唇却又说不出什么。
“应该的,应该的。”楚妗殷唇弯弯,眼里盈笑,“都是人之常情算不得什么大恩,我的事公公也知道。”
魏佶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地砖想不出楚妗说的什么,却不敢有迟疑忙应是。待应完才隐约想出些什么,欲深究却不是时候。
“公公快起来,还得进宫去见父皇呢。”楚妗从席上起身,掏出一方锦帕上前俯身递给魏佶,魏佶顿时受宠若惊双手接住,颤颤巍巍地起了身。
“魏公公,往后咱们就是互相知心的人了。”楚妗向外走去,衣袂蹁跹,迎着撒入堂中的阳光镀了一层金边。
魏佶刚擦了擦泪就闻此言,转过身看着楚妗的背影有一瞬的恍惚,跟了上去,“奴婢不敢。公主若有事,吩咐奴婢便是。”
……
……
皇宫-未央前殿
魏佶刚禀报了楚妗来见,至天子案侧站着,就闻“嘭”一声拍案吓得一抖,一卷竹简丢了出去,砸在楚妗脚边,看得他心惊肉跳。
“大胆!惠安,你怎么敢的!谁给你的胆子!朕平日真是太宠你了!才将你宠得如此无法无天!”商偃一卷竹简丢了出去,气的说话的气息都不平稳,抬手指着楚妗,怒气冲红了脸,“你这是想要谋反!”
楚妗俯身捡起脚边的竹简摊开看过,是士大夫弹劾她在公主府养兵的奏章。眼中一丝不温不冷的笑意,抬起头上前将竹简放回商偃的手边。
“父皇。”娇娇怯怯,“您都不问问为何,就听旁人诬陷儿臣。”说着,至商偃身侧跪坐下,“父皇。”
“你说说看。”商偃的怒气并未平息,“私自养兵,这个数量,你知不知道,放在旁的任何人身上都是谋反,要杀头的。”
“儿臣怎可能谋反,儿臣最爱的就是父皇,没有父皇就没有儿臣。”楚妗倚在了商偃身上,“儿臣自搬入公主府便常遭刺杀,有时都已分不清是梦是真,夜里时常惊醒,寝食难安,身心俱疲。”
“此事,你怎未曾与朕提起?”商偃疑问。
“儿臣不敢。儿臣不知是谁要刺杀自己,不敢妄与人言,害怕更激怒了对方。到时,都见不到父皇了。”楚妗揪紧商偃玄黑的袍子,揪出了褶皱。商偃蹙起眉头。
“遂儿臣只好增加了府中守卫,可仍旧不安心,夜夜梦魇。偶尔仍旧会有刺客进入儿臣的闺阁,儿臣真的害怕。”
“一次次,一次次,增加守卫,不知觉便已是有如此人数。父皇若是不开心,儿臣回去便遣散他们。”“儿臣,未想伤害旁人,只是想自保。”
泪珠落在商偃的衣袖上洇湿点点斑块,商偃抬起她的头就见娇媚有如桃花的眼中莹莹泪意,湿了睫毛,滑落脸颊,晕着淡淡的红粉,娇弱可怜之态直击人心。
当即心中只余怜惜,叹息。
“好了,是朕没有问清楚。莫哭。往后有事该先与朕说。”商偃抬手以指腹去擦楚妗脸颊的泪痕,楚妗亦坐起身抬袖自拭。
“儿臣让父皇笑话了。”话里仍有几分泣音,商偃看着她,“让你受委屈了。”
……
楚妗出了大殿,魏佶将她送至阶下。
“魏公公可知父皇有几个儿子?”楚妗忽然停下脚步回头问。魏佶不知她怎忽然问这个,但知她平日不居宫中亦少与皇子公主们走动,知之甚少。
“奴婢在这宫中几十年,自是晓得。公主可是有何想要知道的?”
“公公侍候父皇事物繁忙,不劳烦公公了,差一明白的人带我在宫中认认吧。都是兄弟姊妹该认认的。”
魏佶思忖,她该是想认认那些个于宫中无什声响的,毕竟声大的不需认自知晓。
“诺。”
魏佶差了一身侧信得过的小宦官带楚妗去认各宫,这小宦是个话多的。
“公主您幼时走失,回宫后也少在宫中走动,又搬出了皇宫,许多小皇子小公主您都不认得,奴婢认得,您想从哪个宫认起?”
“西宫吧。”楚妗笑说道,“你也知道我不熟悉这些。其实随意就好。”小宦官回头看了一眼楚妗,见她脸上的笑,甚觉亲和平易近人。再想魏佶严肃的模样便觉他于惠安公主的提醒有些小题大做了。
西宫,主宫室为长信宫,本专为太后修养所建,然太后一直居于旧都遂一直空置,其余几个宫中居住几位美人,有三位公主。
东宫,主宫室为未央宫,是为皇后、太子盱、毓秀公主居所,另有几位美人与皇子三位。
因西宫住的是几位公主,年纪也均不足二十,楚妗只在其中转了一圈认了几位公主的住所,未多逗留。
东宫是楚妗常去的,不过她也就认得那么几个殿,下面那些小皇子和美人,怕是商偃都记不得谁跟谁。
“今日那郦姬又发疯,咬了自己儿子,听闻就因为饭菜不和胃口。她那身份,有口吃的就该感恩戴德了。要不是她儿子她早不知死哪儿了。”
“认不清自己身份的人,给她多少年她都认不清。哼,陛下扔她在那儿就是指望她自己死了的,靠皇子瀛活到今日,倒是越发疯了。”
楚妗回过头,见身后不远的岔路自花坛后走出两小宦,边走边谈论着。遂问身侧的小宦,“他们说得是谁?”
小宦官闻言停住脚步,这才发现楚妗未跟上来,细心听了一会儿神色-欲言又止,“那是,是犯了大错被幽禁的美人。惠安公主,这事奴婢知道的也不多。知道的越少越好。”
楚妗唇角轻扬,“在哪儿,带我去看看。”
“公主,您真要过去吗?”小宦皱着眉,劝道。
“走吧,正是旁人都不愿去的,我才更要去看看。”楚妗从已消逝了人影的小路尽头收回视线。小宦只能应声给她领路。
开得正艳的海棠遮住了一席身影,目光落在楚妗胭脂色的背影上,又低头看着腕间一圈白纱,零星血迹如凋落的红梅瓣,忽而扬唇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