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万朝霞在宫里当差,尚且不知万顺和梁素憋着一股劲儿,一个打定主意要向景成帝弹劾倭国使臣,一个准备暗地里找人整治倭国使臣。

只是他二人都不赞成对方的法子,竟然闹起别扭,两人已有好几日不说话。

再说万顺,他通过衙门里的张华,结识了他的小舅子,他小舅子叫贾平,三十来岁的年纪,大字不认识一箩筐,浑号叫做贾要钱,手里养着一班小弟,里番院附近几条街的地盘都归他管,每月找临街的商铺收几钱保护费,平时商铺若遇到麻烦事,也是他替人出头解决。

结识这些混江湖的人,倒也十分容易,万顺和他喝了几顿酒,又约着踢了几回蹴鞠,一来二去,就混成好兄弟。

据贾平所说,里番院街面儿上的事情,就是两只耗子成亲,也得知会他一声,万顺陆续从他口中问出,那帮住在里番院的倭国使臣,即便在里番院的那些外国使臣里,亦是臭名远扬,住在附近的老百姓,再没有不认识这帮畜生的,平时但凡遇到他们出街,年轻的媳妇姑娘们是能避则避。

至于多田,贾平竟然也认识,他还和多田喝过酒,离着里番院不远处,有一家倭人开得酒家,多田没事常过去消遣,他说这倭人就是个实打实的色胚,在倭国老家有妻妾儿女,他们倭人自己人,也颇为瞧不起他。

这一来二去,万顺已打定主意,与其叫皇上不痛不痒的申斥他两句,他情愿多花些银子,私下找人好好教训多田一顿。

这日,万顺和贾平吃完酒,一群人刚分开没多久,他就在街头上看到梁素,万顺喊住他,问道,“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这里离里番院不远,想到那倭人本来就跟他家过不去,势必把家里人的脸都认清楚了,平时万顺请贾平吃酒,特地绕开番院,就怕和那倭人撞见,叫他起了疑心,谁想梁素还送上门儿来。

梁素看到万顺,说道,“我刚去了马蹄街的刘记肉铺。”

万顺脸色阴沉下来,马蹄街就挨着里番院,他落衙不回家,绕远路跑来马蹄街,必定也是为了那倭人而来。

“跟我回家!”万顺瞪他一眼,背着手往前走,梁素默默跟在他身后,走了两条街,万顺拦了一辆驴车,两人搭上车,径直回到柳条胡同。

到家后,天色微黑,老马叔已经躺下,他听见敲门声,披着衣裳来开门,他见爷俩儿一起回来的,嘴里唠叨着他们这几日不着家,每日就他一人吃饭。

万顺没理会老马的话,朝着东屋走去,梁素打发老马去歇觉,走进厨房把锅上热好的饭菜端到东屋,还拿了两双碗筷,“万叔,吃饭了。”

万顺吃过,自是没动筷子,那梁素也没多话,一人默默把饭菜吃光,万顺抽了一袋烟,瞧着梁素用完晚饭,问道,“你去里番院干啥,你是生怕那倭人没撞见你?”

梁素道,“这些年,里番院的倭人惹出不少事,有几件严重的还闹到京兆衙门,只是总没下文,我前两日到京兆衙门想借阅有关他们案情的卷宗,不过——”

“没借到?”万顺接话。

梁素默不作声,万顺轻哼,“你当你是谁呢,翰林院跟他们八杆子打不着,倘若你没个实在关系,人家的卷宗能给你看嘛?”

梁素深知其中的道理,他没借到卷宗,只得亲自挨家去打听,今日去的刘记肉铺,几年前,因有倭人言语调戏店家娘子,老板气不过,和那些倭人起了冲突,便被倭人用随身带的佩刀砍成重伤。

闹市出了这等恶性伤人事件,少不得会惊动京兆衙门,只是这些倭人不归京兆衙门管辖,衙门仅是派人来询问两句,赔偿也不见一文,竟就这么轻轻放下。

梁素满脸严肃,他道,“这些年来,苦主不止一人,里番院衙门诸事不管,越发纵得这些外国人有恃无恐,我大邺国富民强,周边邻国无不诚服大邺,只是大邺亲善友邻,却不是为了引进这些番邦小人来欺辱自家的百姓。”

他一番话说得万顺哑口无言,万顺想骂他读书读傻了,只是话到嘴边,到底又咽下去了。

“你这是决意要弹劾这群倭奴了?”万顺问道。

梁素看着万顺,他道,“万叔,这些倭人的所作所为,并非没人知道,只是大人物以为市井小民受些委屈,根本不值一提,也便视而不见,我少时读书,先生说读书人要为民请命,以前我年纪小,不能明白这话的深意,如今看到百姓得不到公正的对待,我却漠不关心,那我这书也就白读了。”

“天下不公正的事情多得是,你管得来嘛,皇上要你修书,你就好好修书,多田那倭人,我有的是法子整治他,用不着你操心。”

梁素正色说道,“叔,这不是多田一人的事,打杀了一个多田,倭国换一批使臣过来,百姓们仍然过这憋屈日子,常言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难道因为这些人是外国使臣,就能在我大邺胡作非为吗?”

起初,梁素只是想给万朝霞讨回公道,于是决定上书弹劾这些倭国使臣,后来,他越是走访这些住在里番院的无辜老百姓,就越是明白这折子非上不可,不光是为了万朝霞,更是为了那些得不到公正待遇的老百姓。

万顺板着脸问道,“你拼着前途受阻,也得去做这件事?”

梁素看着万顺,坚定的说道,“我得做。”

万顺气闷的坐在炕上,他道,“你既是不听我的劝,那就随你,他日后悔了,可别说我没劝你。”

梁素心中的大石落地,他朝着万顺深深的作揖,说道,“万叔,多谢你。”

万顺侧身没受他的礼,卷着被子歇觉去了,梁素见此,收走碗筷,悄悄出去了。

次日,万顺醒来,他披着衣裳走出东屋,看到梁素洗漱干净正要出门,便道,“今日你落衙后,提上两瓶好酒,到京兆衙门的卷案科找一个叫刘乔的人,他是我的把兄弟,你报我的名字,虽说他不能让你把卷宗带出衙门,但是给你看看总归不是大问题。”

梁素大喜,向万顺道谢,万顺嘴里嘀咕,“平时瞧着也是个机灵的,遇上事又犯糊涂了,这种事就得找管事的小吏,你找到他们京兆衙门,大咧咧的要看人家的卷宗,人家没把你打出去都算给你脸了。”

“叔,是我迂腐了,多谢你指点。” 梁素倒也能屈能伸,他笑着对万顺说道,“这会儿还早,我去巷子口给你端一碗早餐回来。”

说罢,他朝门外走去,要给万顺买早餐,万顺看着他的背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们老梁家的。”

那梁素得到万顺的指点,买了两瓶好酒去找京兆衙门卷案科的刘乔,花了两三日,把历年来涉及外国人的官司细细看了一遍,捡着那些案情要紧的记了个七七八八,又回去连夜重新写折子,删删减减,一共写了两万余字。

这日,遇着下雨,又恰好赶着梁素休沐,午饭梁素草草吃了两口,就借着窗外的亮光,又在推敲他写的奏折。

万顺歪在炕头上剔牙,说道,“你就会给自己揽事,要我说,找个道上的兄弟,趁着夜黑风高在他回去的路上,去他半条命,看这些倭奴还敢不敢在咱们大邺国作乱。”

梁素抬头看他,好奇的说道,“叔,他毕竟是外国使臣,要是在天子脚下出事,朝廷定要严查,道上有谁敢接这活计?”

万顺不以为然的说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银子到位,啥活儿都好说,几年前卫国公府的二公子,在百花楼被人当众把那玩意儿切了,知道是谁干得不?”

梁素摇头,那时他正为科考日夜苦读,压根儿不知道京城里还发生这么大的事儿。

万顺压低声音说道,“有人说,这是他太太的娘家指使人干的。”

“这又是为何,正经的姻亲怎么下此狠手?”梁素问道。

“害,那卫国公府二公子就不是个好东西,吃喝嫖赌样样儿精通,在府里宠妾灭妻,逼死他原配太太,他太太是商贾人家,虽说出身不高,可人家有钱呀,大约是他太太的娘家人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花钱买通人,扮作妓馆的打杂,众目睽睽之下,一刀切下二公子那玩意儿,再趁着乱作一团时,翻墙逃走。”

梁素虽说觉得这卫国公府二公子实属罪有应得,却也有些不敢置信,他道,“那么多人在场,竟就让凶手逃走了?”

“你懂什么?干这行的都是些亡命之徒,一个个武艺高强,干完后就逃得无影无踪,那卫国公府敦促官府拿人,可官府有心无力,便是找到二太太娘家去逼问,也没有真凭实据,人家自然不认,反倒落人笑柄。”

从前,梁素一心埋头读书,万顺从不跟他讲这些事,这猛然听起,虽说不知是真是假,却也感到很惊奇。

梁素又问,“叔,你这都是从哪儿认识的这些道上兄弟。”

万顺却不肯说,只说和这些人平常不来往,只要舍得出钱,自是能找到。

说话时,家里的院门被推开,进来的是小波,他顶着细雨跑进屋,大声嚷道,“师傅,贾要钱打发他小弟来传话,说是里番院的那倭人惹出大麻烦了。”

万顺和梁素‘腾’的一声站起身,万顺和贾平拉关系时,就托他帮忙盯着多田,只要多田有什么风吹草动,就知会他一声。

万顺送了吃请,贾平甚至没问他为何要和那倭人过不去,就满口答应下来,谁知竟然还真有消息传来。

小波擦了一把脸上的雨珠,说道,“贾要钱的小弟来衙门找你,结果你不在,他又找不到你家,我怕耽误你的事,就找到家里来送话。”

“到底什么事,你倒是快说呀。”

小波道,“他说那倭人吃醉酒,昨日奸污了一家酒铺老板的女儿,姑娘想不开,当夜就上吊自尽,这会儿都闹到里番院去了。”

听完小波的话,万顺和梁素二人的神情,皆是一片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