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朝霞在西三所养病,那梁素和万顺在宫外自是不知情,只是时日久了,快要到轮休回家的日子,却一直没有送信给家里,梁素心里疑惑,万顺更是成日念叨,还说要找高长英打听。
接连下了多日的阴雨,这日,难得是个艳阳天,恰逢休沐,梁素闲来无事,和几个同乡小聚,又到书局租借几本书,在回家的路上,他思来想去,在街上买了一份礼,独自前往御前总管高长英的宅子。
高长英住在芭蕉巷,这是一间三进的开阔宅院,家里养着几房仆妇,他日常在宫里当差,遇到休沐就会出宫回家。
梁素敲开高宅的大门,门房认得他,倒是对他十分客气,引着他来到前厅,门房对他说,“我们也不知老爷何时能回来,倒是小哥儿在家,梁大人莫非是有急事?”
听闻高长英不在家,梁素有些失望,门房说得小哥儿是高长英的徒弟,和高长英同姓,以前梁素进宫时,也曾与他打过照面,他想着见不着高长英,能见到他小徒弟也好,毕竟他们和万朝霞都在乾明宫当差,总比他要知道得多。
“那就劳烦你老人家了。”
门房请梁素稍坐片刻,进屋去请管家和小公公,不一时,高宅的管家和小公公来到前厅,那小公公一见他,问道,“梁大人,我师傅不在家,你这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梁素拱了拱手,说道,“冒昧登门,还请小公公见谅,上个月她妹妹回宫时,约定这两日轮休回家,我没见她给家里稍话儿,想来问问她在宫里一切可好?”
这小公公得知他的来意,告诉他,“梁大人,你有所不知,万姑姑早前儿病了,按着宫里的规矩,已经把她挪到西三所休养,算着日子,只怕已有十几日哩。”
梁素心里一沉,不禁有些担心,他连忙问道,“得的是什么病,如今可好了?”
小公公摇头,他道,“这我不曾细问,只听说夜里忽然发起高热,我师傅和嬷嬷怕过了病气给他人,就叫先挪出去养病。”
小公公见他面色凝重,又出声安慰,“梁大人,你别急,这都将近半个月,我恍惚听说万姑姑已经好转,想必过些日子就能回来。”
梁素沉默片刻,他又听小公公说那西三所住的都是得病的宫人,哪里能安心?他想了一想,问道,“高公公,高总管几时回来呢,没有问到妹妹的消息,家里老人又惦记,我想等高总管回来,再来上门叨扰。”
万朝霞待人温和,又最能体谅底下当差的宫人们,他们宫里的太监宫女都爱和她说笑,他就是冲着万朝霞的情份也不会为难梁素。
“梁大人,我回宫问我师傅,等他回来,我就打发人给你送信儿。”
梁素一再向他道谢,便告辞离去。
从高长出来后,梁素回到柳条胡同,他推开自家院门,看到万顺搭着长梯,正在收拾屋顶上铺的瓦片。
家里长久没有翻新瓦片,遇到阴雨连绵的天气,屋里少不得会漏雨,尤其是万朝霞住的后房,平日不住人,前不久,万顺发觉她屋里都有些受潮。
梁素走进院里,他见地上落着几片碎瓦,老马叔在帮忙扶梯子,梁素抬头望着忙活的万顺,他想了一想,到底没挑这个时候把万朝霞生病的事情告诉他。
墙角堆着一叠新买的瓦片,房顶颇高,梁素开口说道,“叔,要不你下来,我上去换。”
万顺顺手把一块碎瓦扔下来,说道,“你可别上来添乱,本来就没剩几块好瓦,你再上来都给我踩碎了。”
这些瓦片买得不便宜,碎得不能用的他才扔掉,有些只是边角碎裂的瓦片万顺没舍得换,还将就着能用,没看住在城东那些穷苦人家,房顶盖得还是茅草呢。
梁素摸了摸鼻子,几年前厨房的烟囱松动,恰逢万顺出公差,一连好几日不在家,梁素和老马就自己动手去换烟囱,谁知烟囱没修好,还倒下来把大铁锅给砸破了。
用万顺的话来说,这补锅的铜钱都够给家里换新烟囱了,后来这事成了柳条胡同的笑话,时不时就会被左邻右舍拿出来说笑,
“那我帮你递瓦。”梁素说道。
这回万顺倒是没有拒绝,梁素把要换的的新瓦放到筐里,提着筐爬上递子,待到万顺换好之后,又提一筐上去,如此反复几次,万顺终于把瓦换好,梁素又递上扫把,万顺把房顶扫了一遍,这才下来。
忙活了一上午,万顺早就热得满头大汗,他进屋换了一身干净衣衫,刚坐下来歇口气儿,梁素轻声说道,“万叔,我刚才到高总管的宅子去了一趟。”
梁素是朝臣,若是和御前大总管走得太近,弄不好就要被弹劾,前几次到高宅送礼,都是万顺去的。
“高总管怎么说呢,可有说过你妹妹几时能回家?”万顺问道。
梁素未免他担心,尽量避重就轻,他道,“高总管不在家,我只见到他徒弟,听他徒弟说,妹妹身子有些不爽利,就叫暂时挪到别的地方养病了。”
“你说啥,霞儿病了?”
万顺的脸色吓得惨白,他家虽说没有达官贵族的亲朋好友,可他们御神庙也不是没关过有钱有势的大人物,他从前可听人说过,那些富贵人家的下人们但凡生病,主人家为了不沾染病气,就会把下人赶回家养病。
听这意思他闺女也被赶到别的地方去了,可见这必定是病得不轻。
梁素眼见万顺慌了,连忙说道,“万叔,高总管的徒弟说了,近来宫里时气不好,这才把妹妹挪出去休养,他还说妹妹已经好了,再休养几日,就会回去的。”
万顺心疼得不得了,他后悔不跌,拍着大腿说道,“可见还是给高总管送的孝敬不够,若是多送些礼,人家好歹能知会咱们一声。”
梁素看着万顺,他道,“叔,咱们在宫外,两眼一抹黑,就是知道也出不上力。”
万顺嚷道,“你妹妹弱不经风的,身边又没个知根知底的人照顾,我怎么能不急。”
梁素安慰他,“过几日就是端午节,不如借着送端午礼的由头去拜访高总管,一来问问妹妹的病情,二来看能不能挪回家休养。”
万顺连连称是,他说,“这主意好,霞儿换了新地方养病,将养不好拖成大病就是一辈子的事,要是能接回家,那自是再好不过。”
自从经历儿子病死的事情,万顺听到闺女病了,心里就禁不住直打哆嗦。
两人先把端午要送的节礼定下来,这礼自是比原先的还要再厚实几分,梁素也顾不上会不会被人弹劾,商议到时等高长英出宫,他和万顺就一起去高宅送礼。
另一边,高长英从他徒弟口中听说梁素来问万朝霞,特意出宫回家一趟,那梁素得知高长英回来了,便向衙门里告了半日假,连同万顺一起来到高宅。
此前,梁素已送去拜帖,他与万顺来到高宅,很快由管家引进前厅,只见那高长英面上白净,已换上一身民间穿的衣袍,他见到梁素,未语先笑,“梁大人,稀客,你一向少往我这里走动。”
“打扰高总管的清静,我也很是于心不安。”梁素说。
高长英笑道,“这是哪里话,梁大人实在太见外了。”
说罢,他转头又望着万顺,关心的问道,“万老爹,好久不见,你身子可好?”
万顺满脸堆笑,他回说,“托您老人家的福,我都很好。”
彼此寒暄几句,高长英开门见山的问道,“你们是为了朝霞过来的吧?”
回来前,高长英专程招来宫里的医女们询问过万朝霞的情形,她身子已无大碍,药也停了,只是太医院不曾发话发话,因此叫她仍然留在西三所休养。
梁素说道,“正是,这月不见她回家,家里十分牵挂,我过来一问,方才得知她病了。”
高长英说道,“你俩也不用急,我昨日打发人问过,人已经好了,只是她毕竟是伺候皇上的女官,皇上龙体贵重,太医院便叫推迟几日再回去。”
梁素和万顺听了高长英这话,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
万顺人精一样,他顺着高长英的话说道,“太医院的大人们肯定有道理,我是个粗人,听说孩子病了就干着急,叫高总管看笑话了,如今她既是好了,我也就能放心。”
高长英说道,“不止是你们,就是皇上也问过她好几回呢。”
万顺双手抱拳,他朝着天边拱手,说道,“皇上圣明,他老人家忙于政务,却还把这小丫头放在心上,这实在叫我不安。”
高长英和气的说道,“万老爹一片爱女之心,皇上也是当爹的,最能体谅你的心思”
万顺自谦两句,便朝着梁素看了两眼,梁素思索片刻,问道,“高总管,我妹妹的身子既然痊愈,我有个不情之请。”
“何事,你尽管说来。”
梁素便道,“我们也深知不合规矩,还请高总管不要见怪,我想着妹妹这些日子不宜回到皇上身边当差,即是如此,不知能不能接回家休养呢?”
高长英略微沉吟,他慢慢说道,“往常没有这样的先例,这样吧,我先问问太医院,有信儿就遣人去回你们。”
万顺点头说道,“这是自然,无论成与不成,总归是劳烦高总管。”
高长英微微点头,那梁素和万顺在高宅略坐了坐,便告辞离去。
不想没过两日,梁素往高宅送礼的事果然被监察御史参了一本,景成帝批阅折子时,高长英恰好在御前伺候,那景成帝少不得要过问两句。
“参你和梁卿呢,说吧,收了人家什么好处?”景成帝问道。
高长英诚惶诚恐的说道,“老奴可真冤枉,不是梁大人,是朝霞她爹来送端午礼,过两日,老奴也要给她家回礼,正经的人情走动,怎么就成收礼了?”
景成帝似笑非笑的拿手指隔空点了他两下,梁素就住在万家,是万家送的礼,还是梁素送的礼,也没有区别。
高长英瞅着景成帝这会儿心情不错,想起梁素和万顺托付的事情,于是轻声说道,“皇上,往常梁大人避嫌,轻易不和老奴来往,这回亲自来送端午礼,倒的确求了老奴一件事。”
景成帝问是何事,就见高长英说,“梁大人听说朝霞在西三所养病,就想把她接回家休养?老奴心想,原先皇上允那丫头每月出宫探亲,已是天大的恩典,哪里还有把人接回家养病的道理,便回绝了。”
景成帝抬眼看着高长英,惊讶的问道,“朝霞的身子还没好么?”
“好了,都好了,只不过前些日子雨水多,太医们说时气不好,说让她留在西三所再多将养几日。”
景成帝一笑,“既然好了,那还拘着她做什么呢?梁卿要接朝霞回家,就让她回家养好了再来。”
高长英满脸堆笑,他道,“皇上宅心仁厚,这都是底下人的福气,那既是如此,我就叫人去传话,让朝霞出宫回家休养,也省得她老爹在家惦记。”
说定此事,景成帝在折子上朱笔批阅,这两日天气尚好,他也坐乏了,于是放下笔,对高长英说道,“走,去皇后宫里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