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朝霞和胖婶儿出了柳条胡同,她们还带着胖婶儿的孙女儿,小姑娘的乳名叫做娇娘,四五岁的年纪,长得胖嘟嘟的,十分可爱。
日头已升到头顶,路上,万朝霞给娇娘买了一个苹果糖,娇娘安静乖巧,一直老老实实的跟在大人身后。
她二人带着孩子来到南市,这里整条街都是卖布匹的店铺,不管是便宜的葛布,还是昂贵的丝绸都能找到,偶尔还能看到从海外来的异国人。
据胖婶儿说她们小时候,京城还见不到这么多异国人,后来大邺开了海禁,越来越多的异国人漂洋过海来做生意,他们把大邺的丝绸,茶叶,瓷器运回老家,又带来了大邺没有的香料和种子。
“前几年京里兴起一种白叠布,就是从外国来的,价格便宜,结实耐用,用来裁剪衣裳简直再好不过。”
万朝霞知道这种布,花种先结成白叠花,那白叠开花时结白如雪,一团一团的,是从西域引进的种子,西域人用白叠花制成被褥保暖,还纺线织成布匹,这十几年来大邺也能广泛种植,如今寻常老百姓都能买得起白叠布。
娇娘今日穿得就是白叠布制成的裙衫,胖婶儿拉着给万朝霞看,“瞧瞧,这原是我三丫头的衣裳,她穿着小了,现拿给娇娘穿,除了旧点,穿着正合身。”
万朝霞说道,“宫里当差,四季衣服里也发放白叠布,这白叠布裁的衣裳结实透气,人人都爱。”
胖婶儿听说宫里也穿白叠布,还好奇的追问了几句,她对布市很熟,带着万朝霞径直进了一家布庄,里面已有不少人在挑选布料,胖婶儿把娇娘交给万朝霞照看,她撸起袖子挤到人群里,没过一会儿,便抱着一大堆衣料出来。
万朝霞摸着布料,只觉得每样儿都好。
胖婶儿说道,“铺盖你就选白叠布,再备些麻布,纱,绸缎,日后无论是做衣裳还是帐子,这些就尽够了。”
说到这里,胖婶儿语气里带着几分羡慕,她道,“你爹对你可真不错,叫我捡着好的布料给你买,生怕让你受委屈。”
听了胖婶儿的话,万朝霞抿唇一笑,她从里面挑出几块绸缎,“咱们都是寻常人家,有一两身绸缎衣裳就很好,别的就不要了。”
胖婶儿笑着说道,“我也是这么想,咱们就住在城里,日后有好看的料子,想要的话直接来买就成,可你爹不干呐!”
万朝霞只选了几样儿布匹,胖婶儿点头说道,“好,今日就先买这些回去,等过些日子纹样儿多了,咱们再来挑。”
万朝霞以为这些布料就足够了,没想到胖婶儿说道,“哪儿够呀,又不是那吃不上饭的人家,扯身衣裳嫁出门子就完了,这不光得裁你的衣裳,还有梁大人和你爹,依我看还得再来两三回呢。”
万朝霞懵了,她倒不知道还有这么多讲究。
胖婶儿叫来布庄的伙计,万朝霞刚要掏银子,胖婶儿按住她的手,对伙计说道,“给我们算便宜点,下回还来。”
伙计满脸堆笑,“婶子,咱家料子多好,你到附近问问,哪里还能买得到比咱家更便宜的布料,这可不能再少了。”
胖婶儿拉过万朝霞,她道,“这又不是一锤子买卖,我家大姑娘明年出嫁,还有好多衣料没买,今日只是路过,临时先买几匹回去。”
那伙计朝着万朝霞瞅了几眼,似乎不大相信还有这么大年纪没出门子的姑娘。
胖婶儿有些生气,她用胖胖的手指头戳着伙计的胸膛,嚷道,“你啥意思啊,瞧不起人是吧,你们掌柜呢,把你们掌柜叫来。”
伙计连忙讨饶,“婶子,我可没这个意思。”
胖婶儿的嗓门儿更大了,“不是这个意思,那你倒说说你是几个意思,我家大姑娘是不配来你店里买衣料了。”
胖婶儿和伙计的叫嚷声引得众人侧目,这时,从里间出来一个妇人,瞧着就是店里的掌柜。
掌柜面相和气,她问胖婶儿,“嫂子,你这是要买什么料子呀,我们伙计不懂事,你别和他计较。”
胖婶儿手舞足蹈的把伙计数落一顿,掌柜听她说完,耐着性子请她们坐下,又叫伙计们多拿来几种纹样的衣料出来,那胖婶儿看到漂亮的料子,一时忘了发恼,竟又细细的挑选起来。
万朝霞本意是随意选几块料子也就罢了,偏胖婶儿抱有极大的热情,万朝霞不愿抚了她的好意,又有掌柜的一旁跟着参详,一来二去,又多买了好几块衣料。
胖婶儿对掌柜的说道,“掌柜的,我们买得可不少,你这无论如何也得给我们算便宜一些,我们下回准保还要来。”
掌柜的笑着用算盘先算了一遍,便说要把零头抹掉,胖婶儿可不干,拉着掌柜定要还价,那掌柜别看说话轻声细语,竟也不肯轻易让价,两人一来一往的,万朝霞竟插不上一句嘴。
最后,那女掌柜说道,“嫂子,再少三十文钱,可不能再少了,再少钱我情愿是不卖的。”
讲价到这个份儿上,那胖婶儿也知道再少不了,于是高高兴兴的叫掌柜把她们的衣料包起来,有几样儿没货,掌柜让留下住址,到时直接送到家里去。
做完买卖,掌柜的说道,“我们店铺每隔一些日子就有新纹样,喜欢就常来看看。”
胖婶儿爽快的答应一声,万朝霞付了银钱,她二人便离开布庄。
刚才除了给万朝霞买布料,胖婶儿也给自家买了两块料子,她欢喜的说道,“这次买的衣料真不错,价格也合适。”
万朝霞适时的奉承,“我笨嘴拙腮的,幸亏有胖婶儿你陪着我来买布,要不然我哪能省下这些银钱。”
胖婶儿被她哄得心花怒放,她道,“你还未曾当家,等明年成婚了,每日茶米油盐,自然就会摸索出里面的门道。”
万朝霞受教的点头,胖婶儿又问她,“你这些布料是打算自己拿回去裁衣裳,还是请人做?”
万朝霞回道,“我平日不在家,一月只有两日的休沐,只怕没有工夫做。”
“我料想你就做不了。”胖婶儿想了一会儿,她道,“上回你见到的金婶,她有个邻居裁衣裳的手艺很好,不如叫她做?”
万朝霞自是同意,那胖婶儿便带着万朝霞去寻金艳芳,金艳芳的糖水铺子就和柳条胡同隔着两条街,她们去时,金艳芳坐在门口纳鞋底。
金艳芳放下手里的鞋底,把她们请到铺子里,又对万朝霞说道,“大姑娘回家了?你们这是从哪里过来的?”
万朝霞回道,“刚去了布市。”
胖婶儿打开包袱皮,她道,“万头儿说朝霞丫头的嫁妆东西该置办起来了,趁着今日空闲,我和她去布市买了几块好料子。”
金艳芳翻开衣料细看,胖婶儿得意的把她如何挑选衣料,如何找着伙计吵架,如何和掌柜的还价的经过告诉金艳芳。
她俩说话时,万朝霞四下打量糖水铺,门口一张长条桌,一字摆放着六七个大陶罐,旁边是一个碗橱,里面是碗筷等物,里间不大,就放着两张桌子,墙上挂着一块旧木牌,写着各色糖水的要价,便宜的桂花酿只要几文钱,贵的杏酥饮要几十文。
金艳芳和金婶儿说了几句话,想起要招呼万朝霞,她放下手里的布料,拉着她坐下,又道,“大姑娘想喝什么糖水?”
万朝霞已从梁素那里得知金艳芳是她爹的相好,今日刚见她时有些局促,不过很快又坦然了,这会儿见她来问,笑道,“嫂子,我不饿,你不用忙。”
金艳芳说道,“多少吃点儿,是我的心意。”
说罢,她麻利的给万朝霞和娇娘舀了一碗酒酿汤园,又从碗橱里拿出茶壶,给胖婶儿倒了一碗大叶子凉茶。
万朝霞推辞不过,只得接下金艳芳的好意,胖婶儿一口气将凉茶喝干,她对金艳芳说道,“大姑娘这衣裳她做不来,住在后街的兰婆子,她儿媳的针线活儿不错,你不是和她相熟么,把这活计托给她,她必定是愿意的。”
金艳芳撇着嘴,她道,“兰婆子是个碎嘴子,我不爱搭理她,要是我见着兰家的,就替你们传句话,她要是愿意,我就告诉你们。”
原来,金艳芳是个寡妇,有那些做婆婆的难免就不让媳妇儿和她来往,那兰婆子本来也是寡妇,颇有些看不来金艳芳,从不叫她儿媳和金艳芳来往。
都是当婆婆的人,胖婶儿摇头说道,“兰婆子也是个利害人物,儿媳妇辛苦赚几个铜板,她全都拿走,儿媳妇想买头油,都得找兰婆子伸手要。”
“可不是,她儿媳妇每夜熬灯做活计,就这样还得不到兰婆子一句好话。”
“这兰家的也太老实了,就说我们胡同的张三娘,去年她儿媳妇刚进门,她端着婆婆的款儿,想拿捏儿媳妇,儿媳妇在家里闹了几回,自此张三娘就消停。”
“兰家的能跟张家的比么,张三娘她儿媳妇娘家有钱,还有几个哥哥,有的是底气,这兰家的没有娘家撑腰,兰小子又不和她一条心,兰婆子可不就敢欺负她么。”
一旁的万朝霞听着胖婶儿和金艳芳东家长西家短,一碗汤圆吃完,金艳芳问道,“还要么,滋味可还行?”
万朝霞擦着嘴,她笑着说道,“滋味没得说,用料也足,要不然婶子家这铺也不能开这么长久。”
金艳芳眉开眼笑,她又留万朝霞用饭,万朝霞想着家里有事,便说要回去,胖嫂儿也说要给家里人烧饭。
走前,万朝霞从荷包里数出银钱要给金艳芳,金艳芳哪里肯收,她道,“万头儿平日对我多有帮衬,你给钱岂不是在打我的脸?”
两人拉扯几回,还是胖婶儿替金艳芳说了两句话,那万朝霞这才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