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三月,皇室要举办籍田礼,亲蚕礼,这是每年重要的典礼,由景成帝和吴皇后亲自主持。
典礼前,景成帝与陪祀人员需斋戒三日,奉茶女官自要随侍左右,籍田礼在京郊的皇家礼田,秦静兰初来乍到,今年由万朝霞与她二人同去,彩月等人就不必随同。
再说梁素,籍田礼这日,他随同文武百官陪同景成帝参与籍田礼,那籍田礼的祭文是他与王克贞与卢鄂两位大人共同撰写。
到了皇庄,梁素听说万朝霞也来了,只是随侍人员实在太多,他并未见到她的身影。
籍田典礼毕后,梁素回到城里时已近天黑,柳条胡同的各家各户关着门,独有万家的大门虚掩着,梁素他推门进入,只见东屋亮着灯,想必是听到推门声,万顺隔窗问道,“是素哥儿回来了吗?”
梁素应声称是,老马佝偻着身子从厨房里出来,他道,“少爷,晚饭在锅里热着,我给你端来。”
梁素点头,他走进东屋,只见万顺坐在炕上抽旱烟,他先和万顺打了一声招呼,回屋换去官袍,又来到东屋,对万顺说道,“今日听说妹妹也去了皇庄,只是我却没见着她。”
万顺从烟袋里抓了一撮烟丝放到烟锅里,他道,“那么多人呢,没见着也不打紧。”
这时,梁素见炕上堆着礼物,他道,“家里来客人了?”
万顺吐出一口烟,他对梁素说道,“你青州的同乡送来的,又下帖子接你吃席,你不在家,我就先代你收下了,若是不妥当,你退回去便是。”
他又递给梁素一张帖子,帖子里夹着礼单,梁素借着油灯细看,上面送着茶叶,点心,鱼肉若干,还有一些文房四宝,都是一些寻常的谢礼。
今年会试前,青州同乡会办了一个读书会,特地下帖子请梁素赴会,梁素原本推辞了两回,同乡会的人又找到万顺,请他帮着劝梁素。
万顺虽不是读书人,却也看出来了,这哪里是读书会,这些人想请梁素传援经验之谈,毕竟是上一科的榜眼,那青州的同乡想找他帮忙,也是情理之中。
梁素为人谨慎,自他进到翰林院,便一门心思的修书,他不愿去赴同乡会,景成初年的科举舞弊案,景成十五年平安州的替考案,多少无辜之人受到牵连,他亦是想着不日就要会试,忧心和学子们走得太近,给彼此招祸。
那万顺倒没多劝,他虽比梁素多吃几年饭,只是官场上的来往,他也给不了多少助力,梁素这样稳打稳扎的也不错。
谁知青州同乡会的人再三相邀,梁素又见翰林院有不少同僚赴了各自的同乡会,他实在推辞不过,只得去赴会。
待他去了读书会,方才放心,这读书会弄来近几届会试的考题,学子们聚在一起互相学习,氛围倒也还算愉快。
眼见是正经的聚会,那梁素去了两三回,也结交了几个志趣相投的好友,这回会考,青州中了五名进士,只等三月中旬的殿试。
梁素收起礼单,说道,“倒不用退,是那几个中榜的同乡送来的。”
这时,老马端来晚饭,梁素饿了,先自顾自的坐在炕上吃饭,这些同僚送来的东西,他一向都是交给万顺收着,有的食盒他们自用,有的留着日后送礼,这些人情走动,总是少不了的。
吃完晚饭,梁素与万顺说了几回话,自回屋歇息。
次日,梁素休沐,晨起,万顺去上衙,梁素在家读了半日书,出门去赴同乡的约会。
今年的会试过后,落第的学子们已有陆续返乡的,只待三年后再试。
再说那几位考中的同乡,皆比梁素年长,他们在京城飞仙楼雅间订了一桌席面,席上先是谈论些寻常家话,不知几时,话题又说起将要来的殿试。
今年选中殿试的有五十八人,比梁素那一科还多十余人,其中有一位叫余严宁的同乡,他最为年长,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说道,“我们一起拟了几个题目,也不知有没有沾边儿的,还请梁大人帮着参详一二。”
殿试的题目,由六部几位大人共同拟定,最终由景成帝定夺,梁素一看,他们商议的题目涉及甚广,有农业,经贸,法治,当年梁素做的议题变法也在其中,这些题目是历年来考题的要点,皆有考中的可能。
梁素想了一想,说道,“这些都皆有可能中选,只是我的拙见,不如再多加一道议题。”
坐在梁素对面的同乡,名叫张会的连忙问道,“什么题?”
梁素认真的说道,“军事。”
张会疑惑说道,“我大邺国富力强,多年不曾有战事,涉及军事的策论已有多年不曾出现在考题里。”
梁素说道,“去年安定多年的云州又起战事,虽说战事已平,我大胆猜测,说不得这次会出与此相关的考题。”
几人竟觉得梁素此言有理,一直又有些慌张,只因他们几人为了接下来的殿试,根据历年考题,做了多篇策论,却从没做过类似的文章。
梁素说道,“这也不过是我胡乱猜测,未必就当得准。”
他们这几个读书人,学问都是一等一的好,包括梁素在内,却都不通军事,那同乡便与店家借来笔墨,先记下几篇古人的军事文章,又彼此商讨一番,决定先拟几个题目来开阔思路。
这时,从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们坐的雅间被拉开门,店小二领着人过来,梁素看到找来的是小波,惊讶的说道,“小波,你怎么来了?”
小波急得满头大汗,他看到梁素后,说道,“梁大人,万叔的头被打破了。”
梁素大吃一惊,他站起身问道,“出了什么事,早上出门还好端端的呢。”
小波急得跺脚,他道,“害,你快去看看吧。”
那梁素顾不得再与同乡们说话,他拱手说道,“对不住,家里出事了,今日我就先退席了,咱们下回再聚。”
那些人一同送他到楼下,小波说万顺已被送到医馆,梁素径直找了过去,幸而隔得不远,穿过几条街,他来到医馆,里面站着两个穿缁衣的衙役,都是万顺那班在狱神庙的兄弟。
有两人认出梁素,说道,“梁大人,万头儿在里面呢。”
梁素快步进到医馆里,只见隔间放有三四张床铺,这会儿万顺正躺在床铺上,他头上包着几层纱布,衣服上沾着血迹,这会儿双眼紧闭,嘴里不时□□几句。
梁素轻声唤了他一声,就见他微微掀起眼皮,“素哥儿来了。”
梁素见他还醒着,心里松了一口气,说道,“万叔,你先闭上眼,仔细头晕。”
万顺又闭上眼,接着□□。
梁素看过万顺,找来医馆的郎中,“不知我叔的伤势可要紧?”
郎中说道,“血已止住,想必不要紧,只是毕竟有些岁数,需得好生歇着才是。”
隔间里的万顺想来听到大夫的话,□□声更大了。
梁素略微安心,送万顺来医馆的两位衙役又和他说起前因后果,这打伤万顺的人,是一个老头儿。
“那老头儿有个儿子,犯了死罪,去年被判斩监候,这老头儿就这个独子,还未婚配,于是买下一个女子想送到狱里与他儿子同房,指望着能生个一男半女,谁知事情没成,他怀恨在心,趁着万头儿不备,朝着他头上砸了一板砖。”
梁素听完大怒,“真是荒唐,那人呢,可报官了?”
衙役说,“抓起来了,就关在咱们牢里呢。”
梁素疑心这里面还有别的隐情,恐怕他们并未说实话,只是大街上人多口杂,他也不便细问,待他询问医馆的郎中,说是人能回去了,只记得按时来换药即可。
梁素找来马车,和小波二人把万顺送回柳条胡同,左邻右舍听说他挨了板砖,还跑到万家来探望。
万顺今日流了不少血,头发晕,梁素让他睡下,再有邻居来看,只说睡着了,便不让人打搅他歇息。
等到人都走完,梁素找来小波,他低声问道,“是万叔收了人家的银子,没把事办好?”
小波拍着大腿说道,“哪儿啊,万叔这回纯属于是被连累了。”
原来,狱神庙里连牢头带捕快再加衙役也有五六十来人,万顺管着一班人,另有一个张华,也管着一班人,万顺和张华见面虽说互称兄弟,只因同在衙门当差,多少有些互相较劲儿的意思。
再说在狱神庙当差,生钱的手段各式各样,从上到下都睁一只闭一只眼,也没什么稀奇的,此前说的那个老头儿,找的人就是张华,按照规矩,像这样的事没三五百银两办不下来,只是那老头儿也不是多有钱的人家,东拼西凑的使了一二百两银子,事情没办成,银子也打了水漂,难免怀恨在心。
那老头儿存心想报复,悄悄跟踪张华好几日,铁了心要教训他,谁想老眼昏花认错人,一记板砖砸到万顺头上,那万顺生生就替他受罪了。
梁素听完前因后果,心里颇觉无奈,他道,“万叔受伤,只怕要歇两日,你跟衙门里说一声,要是有事,你记得来传话。”
小波答应了,他还得回衙门里,于是和梁素打声招呼,就离开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