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二人多年不见,起初都有些拘谨,万朝霞陪着万顺和梁素吃过早餐,干巴巴的坐了一会儿,梁素还需赶着去翰林院当差,万朝霞起身要送他,梁素连忙摆手让她坐下,他道,“妹妹别送,难得回来一趟,你多陪着万叔说会儿话。”
这两日万朝霞回家,梁素便要借宿在昔日同窗家中,万顺见他去上衙,问道,“明日要去观里给你婶子和柯弟打醮,你跟上司告假了没有?”
梁素原本已走到门口,他闻言回头答道,“我早就把假请好了,前几日预定的供品等会儿有人送到家里来,万叔你记得收好,晚饭我就不回来吃了,明早我直接来接你们一起去观里。”
万顺又道,“桌上的食盒别忘了带上,里面是一刀羊排,一封干鱼,还有十几个鸡蛋。”
他去同窗家借住,万顺提前就将礼物备好,这些人情走动,万顺向来很注重,梁素回道,“省得呢。”
万朝霞瞧着他提着食盒走出门外,原本在厨房里干活的金婶和胖婶隔窗和梁素打招呼,他也客客气气和她们道别。
梁素走后,万顺父女俩说了两句闲话,就见他打开炕头的木柜,在里面翻来找去,很快就堆满了半个炕头。
家里没有女人料理,木柜里的四季衣掌胡乱塞成一团,先前万母在世时,各样儿衣裳都会勤洗勤晒,平日不穿的衣裳鞋袜会放在箱底收好,后来万母离世,万朝霞又进宫,这些家务便没人管了。
万朝霞问道,“爹,你在找什么东西?”
万顺终于从木柜里面掏出一个大大的油纸包,他推到万朝霞面前,就像小时候哄她,“吃吧,可香着呢。”
万朝霞打开油纸包,里面包着各色干果点心,这是万顺特地留着万朝霞回来吃的零嘴,零零散散攒了一大包,只是放得太久,有些干果已经不香脆了。
万朝霞刚吃完早饭,哪里还吃得下零嘴?可她舍不得辜负她老爹一片心意,于是各种干果捡着吃了一些,还给万顺抓了一把,“爹,你也吃。”
万顺吃了几颗便不吃了,他还问万朝霞,“这些零嘴能带进宫里不?要是吃不完,明日带回宫里吃。”
万朝霞答道,“让带,只要是不是违禁的东西,都不碍事。”
万顺一听,坐起身来说道,“那赶情好,你还想吃啥,爹再去给你买,都一起带进宫。”
他这急冲冲的样子,像是现在就要出去买来似的,万朝霞笑道着说道,“爹,不急,皇上恩准我每月能回家住两日,我下个月还能回来呢。”
万顺对万朝霞说道,“那日来咱家传话的小太监,素哥儿说是宫里高大总管的徒弟,我想着人家受累一场,就给那小太监包了一个红封,隔日,我又到高大总管的府上送去一份谢礼。”
若是万顺,那指定和高长英说不上话的,如今万朝霞在他手下当差,梁素又是他的准女婿,高长英还留万顺说了半日话。
这事万朝霞已从高长英那得知道了,她道,“只是送一份谢礼,倒也无关紧要。”
她微微沉吟,又道,“不过梁大人是外臣,女儿想着,他还是少和高总管来往为好,以免让人误会。”
万顺点头,“你这话说得是,我和素哥儿也这样想,那回去高总管府上,我一个人过去的,再一则,咱家平头百姓,除了过年过节问候一声,素日也不必跟高总管走得太勤快。”
父女正在说话时,胖婶送来一壶菊花茶,却没有立时就走,她好奇的问道,“朝霞丫头,听说你在宫里专门伺候皇上喝茶,那皇上喝的都是啥茶啊?”
万顺瞅了胖婶一眼,“又瞎打听,皇上家的事情也是能随意往外说的?”
胖婶讪讪的说道,“害,我这不是随口问两句么。”
“不打紧。”万朝霞笑了笑,她对胖嫂说道,“宫里的茶叶品种也不算稀奇,有的茶叶在集市上就能买到,只不过贵人们喝得茶叶细细臻选过,比外面略好些。”
胖婶有些不相信,皇上是天子,那能跟别人喝一样的茶?
万顺见她还要追问,说道,“你要是忙完了,就出去和人磕牙。”
那胖婶这才闭嘴,外面又传来金婶的声音,“厨房都收拾干净了,我这就回去了。”
万顺支开窗户,他对站在院子里的金婶说道,“明日我在家里请客,你早点过来帮忙,叫小波也来吃饭。”
万朝霞猜测小波大概就是她儿子,金婶答应一声,随后院门响起,那胖婶见万朝霞父女二人还在说体已话,也回家去了。
万朝霞给万顺倒了一杯茶,她一边叠着散落在炕上的衣衫,一边说道,“菊花茶性寒,你和梁大人要少喝,尤其是爹,要是想喝茶,适当喝些苦荞茶,苦荞茶花不了几个银钱,对身子也好。”
万顺咧嘴说道,“平时我和素哥儿都不常喝茶,就这菊花茶还是去年别人送的呢,我想着你在宫里什么好茶没见过?便没费那个工夫特意买茶叶回来。”
万朝霞望了她爹一眼,“梁大人也不爱喝茶么?”
她有些惊讶,大邺朝盛产茶叶,上至皇室贵族,下到平民百姓,造就了很浓厚的饮茶风气,尤其在文人仕士里,茶是断断少不了的。
梁素来到万家也有多年了,万顺待他像是亲生儿子一样,他说道,“素哥儿懂事,早先家里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他就是爱喝茶,也从不肯白花这个钱。”
当年梁素刚来万家,万顺花费好大一笔银钱托人送他去读书,家里要供一个读书人,即便万顺平日当差颇有些油水,日子也不好过,梁素心里有成算,从不肯学那些骄奢淫逸的作派。
父女俩闲话时,万朝霞已把万顺散落在炕上的衣服重新叠好,她四下打量屋子,里间是她爹娘的卧房,安放着一张架子床,是她娘当年的陪嫁,床上没有铺盖,只空空的挂着一幅帐子,帐子灰不溜秋,看着似乎很久没洗。
万顺鳏居多年,到底不如女人细心,屋里到处乱糟糟的,万朝霞也没心思嗑瓜子,她把炕茶上的干果点心重新用油纸包好,说道,“爹,你出去歇着,我把这屋里收拾收拾。”
万顺不以为意的说道,“别费这个事,我一个人住这屋,横竖能睡觉就行。”
万朝霞却已经下炕,她先把架子床上的帐子取下来抱到院子里,一个蹲坐在门口抽旱烟的大叔站起来,他搓了搓手,憨厚的问道,“大姑娘,你这是要洗帐子,可要我给你烧水?”
万朝霞不认得他,疑惑的说道,“你老人家是?”
跟着从里屋出来的万顺说道,“这是你马叔,素哥儿从老家带上京的家人。”
万朝霞笑了笑,冲他喊道,“原来是马叔,那劳你给我烧几锅水。”
老马把烟杆别到腰间,高兴的拿起水桶,去外面的井边去挑水。
万朝霞又把万顺睡的铺盖拆开,还从犄角旮旯翻出一堆他旧鞋旧袜,都一股脑泡到水盆里,那万顺嘴里絮絮叨叨的叫她别干了,说是他家雇了胖婶做工,这也用不着她来干。
万朝霞心道,胖婶只负责烧饭和浆洗每日的衣物,这里里外外扫洒的事情,并不是人家的份内事。
“爹,没找到皂角粉,你去街上买点回来,要是看到老鼠药也带一点,我看到咱家的衣柜都被老鼠咬了。”
万顺劝不动闺女,又被闺女支使着去街上跑腿,嘴里虽说抱怨,仍旧老老实实的背着手走出院门。
家里就剩万朝霞一人了,万朝霞把他爹要洗的衣裳被褥都清点出来,又推开她哥哥以前住的屋子,方才发觉现在是梁素住在这里。
梁素住的地方倒比她爹的屋子干净多了,屋里东西不多,靠窗的地方是书案,另有两个放书的箱笼,万朝霞看了两眼,顺手关好门,并未随意踏足。
后面是她在家时住的闺房,万朝霞走进房里,多年不住人,里面闻着有些潮气,床上的铺盖皆是崭新的,想来是她爹叫胖婶换上的。
万朝霞把家里各处看了一遍,马叔已挑着水回来,和厨房相连有间屋子,以前是放杂物的,现在马叔住在里面。
马叔怕水不够用,一连挑了好几担水,没多久便烧好热水,万朝霞刚把衣物泡上,有个中年嫂子推开她家的门,她手里端着筲箕,里面放着几把韭菜。
那嫂子自顾自的把菜放进厨房里,又对万朝霞说道,“我送些韭菜过来,晚上叫胖婶炒了,是顶好的一碗下酒菜。”
这妇人万朝霞也不认识,她说道,“这哪里好意思呢,嫂子怎么称呼?”
妇人爽快的笑道,“我男人叫李安,就住在巷尾,我嫁到柳条胡同时,你已经进宫了,自然不认得我,这韭菜也不值几个钱,你就收下吧。”
万朝霞听完李安家的话,立时记起来了,她道,“原来是嫂子,快屋里坐。”
李安家的摆摆手,“别忙了,我家里还有活儿呢。”
万朝霞将她送到院门口,又回屋准备忙活,还没洗完一件衣裳,又陆续过来几个妇人,有的送来鸡蛋,有的送来自家做的吃食,都是把东西放下,和万朝霞搭几句话,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