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万朝霞脚步微顿,随后拾阶而上,站在未婚夫梁素的面前,梁素望着她,说道,“这么大的风雪,怎么不打一把伞?”

他比万朝霞略长一岁,每回入宫,景成帝必定要万朝霞御前伺候茶水,就为了让他二人能说几句贴已话。

那监察院有几个没事可干的御史,对此颇有些看不顺眼,认定梁素和万朝霞在御前勾勾搭搭不成体统,上过几本弹劾梁素的折子,却都被景成帝给骂了回去。

万朝霞拍打着衣袖上的落雪,她柔声笑道,“就这几步路,快步就走过来了。”

她见梁素身上的斗篷有些眼熟,不免多看了两眼,梁素顺着她的目光也看了一眼身上披的斗篷,说道,“这是万叔给的,他说他这岁数再穿这颜色不大合宜,白放着又可惜,便给了我。”

这件斗篷万朝霞记忆深刻,斗篷是青色缎面,绣着莲花纹样儿,据说是她爹娘成亲时,她奶奶花了大价钱做来的,她爹十分爱惜,往常只有过年过节出门会客才舍得上身,小时候她娘亲生病那几年,家里打饥荒,这件斗篷还曾送到典当行换钱,后来家里的境遇稍有好转,她爹也是立刻就赎回了。

她爹肯把这件斗篷拿给梁素,可见是很看重他。

“纹样虽有些过时,料子却是顶好的,你穿着很合适。”万朝霞说道。

梁素回道,“我听说这件斗篷是老太太在世时亲手做给万叔的,便不肯要,万叔定要我收下,我只得收下了。”

“衣裳是拿来穿的,我爹给你你收下便是。”万朝霞一边说,一边拿出一个荷包递给梁素,她道,“这是我攒的几钱银子,你带回去给我爹,眼看就要开春,叫他做几件春衫穿。”

前两年她和梁素刚能说上话,就托他带银钱回去给万顺家用,起初梁素不肯收,说她在宫里处处要使银子,再一则,万顺在狱神庙当差,他如今每月也有俸禄,家里的日子过得还算宽裕。

万朝霞却也有自己的想法,这几年她不在家,带几钱银子回去孝敬父母也是理所当然,梁素被她说动,于是帮着她往家里带了几回银子。

梁素收起荷包,说道,“你不用惦记万叔,他一切都好,今日我进宫面圣,他还说若能见到你,就托我问你一句话,你何时回家探亲?要是有准信儿就说一声,他提前在家里准备,到时给婶子和柯弟做一场法事。”

听到梁素这话,万朝霞心头一酸,她十来岁时死了娘,刚进宫那年,唯一的亲哥哥又得病死了,家里就剩老父亲一人,这十多年来隔着重重宫墙,父女不得相见,幸而平日有梁素和她爹互相照应,自打圣上允她能出宫探亲,她又何尝不是日日盼着与家人团聚呢。

万朝霞飞快的把眼泪眨去,闷声说道,“等过些日子奉茶处派了继任的女官,我就能休假了,左不过就是这一两个月。”

梁素眼见勾起她的伤心事,想安慰她几句,又不知从何说起,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相对无言。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略显尖细的声音,“这冰天雪地的,梁大人怎么在外面说话啊。”

梁素和万朝霞一起回头,来人是景成帝身边的大总管高长英,他中等身量,说话时未语先笑,长着一副和蔼可亲的面容。

万朝霞连忙回道,“高总管,叫你见笑了,我见到梁大人,少不得多问了几句家中老父亲的近况,可是皇上已经起了?”

高长英点头,他又对梁素说道,“梁大人,皇上召你觐见呢。”

梁素朝他拱手道谢,随着高长英身边的小太监一同进到殿内。

那万朝霞听说景成帝起身了,不再多耽搁,她匆匆来到值房,正殿的这间值房不大,平时由干果房和奉茶处共用,室内的柜子里,一侧放着装茶叶的罐子,另一侧放着装有干果点心等物的匣子。

除了彩月,值房里还有两个小宫女,那两个小宫女专给皇上逞送茶点,此刻她俩已将茶点备好,只等着和奉茶处的人一起送入正殿即可。

彩月已经洗好茶具,她对万朝霞说道,“皇上只怕要给梁大人赐茶,给他冲泡什么茶好呢,还是像往常一样泡黄芽?”

景成帝召见臣子时,时常会赐茶,重要的朝臣们的喜好,奉茶处的人大多都心中有数,梁素资历浅,不常被景成帝召见,偶尔进宫,万朝霞时常给他煮蒙顶黄芽,不过她细心留意了几回,发觉他并不见得多爱喝。

万朝霞已挽起衣袖,她道,“哪有那么多好茶给他糟蹋?我瞧着去年送的贡眉还有多的,给他换成贡眉。”

彩月闻言去取茶,万朝霞则是洗净双手,有条不紊的冲泡茶水,她这一手冲茶的手艺是从前跟着奉茶处的老嬷嬷学的,一招一式苦练了无数遍,方才被允许给皇上奉茶。

没过多久,高长英身边伺候的小太监来传话,“万姑姑,皇上给梁大人赐茶了。”

万朝霞回道,“知道了。”

她和彩月二人配合默契,很快冲泡好几盏茶水,除了梁素,景成帝还召见了和梁素同科的状元和探花,当年的前三甲,皆进了翰林院修书。

今日景成帝在暖阁召见翰林院的三位编修,万朝霞躬身入内,先给景成帝奉上一盏茶,又依次摆上茶点,并未发出一丝声响,等她奉上茶水,便又准备带人默默退下。

这时,就听景成帝说道,“朝霞丫头,你留下。”

万朝霞停下脚步,垂首回道,“是。”

彩月和奉干果的宫女已退出暖阁,万朝霞微微抬头,看向景成帝,景成帝坐在西窗下的暖炕上,他幼时登基,如今四十余岁,身形已略微发福,面相却十分和蔼,又常爱和宫人们谈笑。

梁素等人则是端坐在圆凳上,他们手里还捧着彩月送上的热茶,殿内暖意融融,万朝霞看到他已褪下斗篷,只穿着一身红色的官袍,在万朝霞进入时,只是朝她看了一眼,便眼观鼻,鼻观心。

另外两位大人,状元王克贞,已近五十岁,听宫人们闲话,王大人和他孙子一起参加科考,他这个爷爷考上了,孙子却落榜,另一位探花卢鄂,也只比状元小几岁,他二人都比梁素年长。

景成帝对梁素说道,“梁卿,你不必如此拘束,我叫朝霞到正殿来伺候,就是让你们彼此能问候一声,你怎么好难得见上一面,竟看也不看她呢。”

景成帝一边说,一边还促狭的笑着,这一时倒让梁素不知该如何回话,万朝霞也闹了个脸红。

高长英满脸堆笑的说道,“皇上,人家早在殿外就说上话了。”

景成帝越发感到好笑,他道,“那可不能让监察院的几位大人看到,否则梁卿又得吃上一本。”

梁素站起身,说道,“微臣自问坦坦荡荡,便是监察院的大人们参奏,也问心无愧。”

景成帝抬手示意他坐下,又扭头对身边的高长英说道,“依着朕来看,梁卿就该理直气壮,不过是与自己未过门的妻子说上几句,又碍着谁了? ”

高长英回道,“皇上,您说得是。”

他们说话时,万朝霞安静的站在一旁,这时,景成帝像是想起一事似的,他问万朝霞,“先前朕说允你出宫探亲,你可回家看望过你父亲了?”

万朝霞低头说道,“回皇上的话,还不曾回家,正月刚过,等宫里各处的事务料理清楚,派了新任的女官到乾明宫,奴婢就能休假了。”

高长英是她的顶头上司,她自然不能说是他还没安置人到奉茶处,只推说宫里还在忙,那景成帝微微颔首,又嘱咐高长英,“等忙完了,早些派人到奉茶处,再过一年朝霞就能离宫,也让她这一年过得安生些。”

高长英说道,“回禀皇上,老奴心里早有人选,正是那司薄处的秦女官,只待她在司薄处的差事交待完毕,就能到乾明宫接任。”

景成帝抚着胡须,算是知道了此事,于是又和几位大人说起翰林院修书的公事,万朝霞见此,悄声退出暖阁,只守在门口,以便景成帝要茶,能及时送茶进去。

隔着一道门,万朝霞站在外边,耳旁传来翰林们和景成帝说话的声音,梁素在三位翰林里最年轻,他并不轻易开口,只有当景成帝问起时,他才会出言。

听了这半晌,万朝霞大略明白了几分,梁素负责编撰的是前朝史书,这部史书修了许多年,如今快要结尾,这些修书的事,万朝霞听得半懂半不懂,她见景成帝问话时,梁素对答如流,似乎没有能难住他的问题,不禁侧头向里看去,透过帘子,只能看到梁素的侧脸,他相貌英俊,举止有度,怪不得传言京城有不少人家要招他为婿。

约莫过了小半日,万朝霞带着彩月又进门送了一遍茶,眼前天色不早,景成帝和三位大人谈兴甚浓,再不离宫,宫门恐怕要落钥,高长英特意提醒了时辰,景成帝一问,果然该让梁素他们离宫了。

不时,万朝霞听到景成帝喊她的名字,她进到里间,只听景成帝说道,“梁卿要回去了,你送送他。”

万朝霞行了一礼,答道,“奴婢遵命。”

三位大人起身向景成帝行礼,依次退出暖阁,又有小太监送上他们各自挡风的斗篷,那王卢两位大人看着梁素和万朝霞,笑得意味深长,又刻意落在身后,让他俩能话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