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发现, 冬蓉自从卧底回来之后,好像变了一些。
以前她有事没事地总来粘着自己,抱着猫一天过来烦自己好几遍的那种, 可这几天都不来找他了, 连猫也不过来了。偶尔遇到她, 她也只是淡淡地同他打个招呼, 也不多说什么便走了。
如此安静且不打扰的模样, 倒让鹿鸣有些不适应了。
鹿鸣性子孤僻,不爱与人说话,这些年来除了沉歌和萧翎羽,他甚少主动和别人多做沟通。
但其实他虽做不到主动, 但内心深处, 却是希望别人能热情对待自己的。
如此矛盾的心理他亦觉得有问题,所以从来不同旁人说起此事。
这些年来倒遇到过这样的人, 比如冬蓉, 比如朝歌。
只是朝歌已经回骊国了, 临走时说过“下来还来”, 鹿鸣嘴上虽然没说什么, 但心里其实是挺高兴的, 也期盼着还能再见到这个漂亮又死皮赖脸的朋友。
说到死皮赖脸, 能和朝歌相提并论且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也只有冬蓉了。
初见便要抢他做压寨夫君,同他表白亦是常有的事情,他习惯性地拒绝, 她却屡败屡战。
其实他的拒绝,并不代表讨厌。
一日又遇见了冬蓉,打过招呼后,鹿鸣主动问了一句:“你这是要去哪里?”
冬蓉说:“太子妃这几日胃口不太好,御膳房送来的东西都不太愿意吃,今日我提起我家乡的一道菜,太子妃似乎很感兴趣,我打算去御膳房取些食材,做来给她尝尝。”
“哦。”
他一贯话少,冬蓉听见他的回应便要走,没想到他又问了一句:“你要去取哪些食材?”
“就是一些萝卜,我想做酸萝卜。”
“青萝卜还是红萝卜?”
“得用白萝卜。”
“拿几个?”
“两三个吧。”
“哦。”
“那我去了?”
“嗯。”
冬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带着些许疑惑走了:今天鹿鸣是怎么回事,怎么感觉他在没话找话说呢。
冬蓉拿了萝卜回来,削皮之后,用冷开水洗了一下,切成小块,然后放在坛中腌制两刻钟……
这个时候,有侍卫过来,说是她的哥哥夏青想要见她。
冬蓉忙洗净了手,同沉歌说了一声,便去见夏青了。
当年夏青和黑风寨的兄弟们跟随宁王打仗的时候表现得很勇敢,宁王登基后也给他们论功行赏,夏青如今做了个屯长,大小是个官,管着手下五十个人。不过他的妹妹在太子妃身边做事,这让他脸上十分有光。
冬蓉出宫见他,兄妹二人许久不见,自然有许多话要说。
两人聊了一会儿,夏青才说出他此行的真正目的:“妹妹啊,你如今年岁实在不小了,哥哥实在操心你的婚事,想问问你,除了鹿鸣,你可还有其他中意的人?毕竟鹿鸣那朵高岭之花,于你来说实在太难了。”
冬蓉想了想,说:“倒是有一个我很欣赏的。”
夏青眼睛一亮:“谁啊。”
冬蓉叹了口气:“可惜他已经走了。”
“他去哪了?”
“我不知道。”
“那你怎么不把他追回来呢?”
“他好不容易才走的我怎么能把人家追回来呢?”
“他到底是谁啊?”
冬蓉凑近夏青,小声说道:“赵王殿下……”
夏青腿一软:“你吓死哥算了,赵王不是已经在牢中……”
皇家对外宣称,赵王殿下萧沐已经在狱中畏罪自缢了。只有冬蓉和萧翎羽知道,其实萧沐已经远走高飞了。
自从萧沐离开后,冬蓉总是不自主地想起他来,以至于都没有时间去想鹿鸣了。
夏青不知道她去做卧底的事情,很奇怪她为何忽然会和萧沐扯上什么关系。冬蓉也不好跟他说实话,便只说自己方才是开玩笑的。
夏青松了一口气:“拿谁开玩笑不好,非得拿那位开玩笑。”
“就是有点心疼他……”
夏青瞪了她一眼:“不过哥给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鹿鸣你许是真的配不上。哥在军营里认识了一个兄弟,叫魏璧,年龄比你大两岁,京城人士,父亲是步军副尉,哥瞧他样貌品性都不错,想着撮合撮合你们二人,你可愿意?”
“啊?”冬蓉有点懵,这些年她一直心心念念着鹿鸣,从未想过去喜欢别的男人。因着卧底的时候,她与萧沐相处过一段时间,很是欣赏他,只可惜还未曾心动,他便走了。
今日夏青猛地来说这个,让冬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夏青瞧见她拿不定主意的样子,便自作主张道:“长兄如父,你听哥的,哥回头安排你们二人见上一面,你若还满意,便赶紧定下终身大事吧。”
冬蓉说要想一想,然后回去之后,继续给沉歌做酸萝卜吃。
沉歌吃着很爽口,见她有些心神不宁,便问她:“你哥哥过来找你,是有什么事情吗?”
冬蓉心中藏不住事情,便将这事告诉了沉歌。
沉歌思索了片刻,也劝她:“不若你去见见吧,总归不是坏事。”
冬蓉向来很听沉歌的话,既然她也这般说,冬蓉便同意了。
沉歌比冬蓉还要重视这件事,为了让冬蓉美美地去相亲,她还特意找来东宫中手最巧的宫女帮冬蓉梳妆打扮,命人赶制了一套新衣给她。
捯饬了半个多时辰,铜镜里的冬蓉简直漂亮得不像话。
“这是我吗?”冬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还可以这么漂亮?”
沉歌夸她:“美人在骨不在皮,你五官小巧,本就不丑,只是皮肤有点黑罢了……”
冬蓉自从来到皇宫之后,原本黑黝黝的皮肤已经养成了健康的小麦色,只不过前段时间她去乞丐群里做卧底,又晒黑了几分。用胭脂水粉一盖,便又是个活脱脱的小美人了。冬蓉见自己这么漂亮,心中很是高兴,对于去见魏璧之事也没那么抵触了:“那我去了。”
沉歌鼓励道:“去吧,好好表现。”
鹿鸣正在巡逻,身后的一个侍卫忽然指着一个方向惊讶道:“哇,那里有个漂亮姑娘!”
大家顺着那侍卫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一个身穿湖绿色衣裙的姑娘。
寻常的宫女不会做这样的打扮,那姑娘瞧着眼生,才会吸引他们的目光。
鹿鸣瞧着那姑娘走路的姿态很是眼熟,仔细一看,居然是冬蓉。
旁边的侍卫们也有人认出了她。
“好像是冬蓉姑娘哎。”
“不可能吧,冬蓉姑娘哪有这么漂亮?”
“你看那走路的姿势跟要账似的,我看着像!”
“这么一说还真是……”
侍卫们都知道冬蓉喜欢他们的侍卫统领,于是拱着鹿鸣过去问问。
冬蓉正往宫外走去,瞧见鹿鸣和几个侍卫过来了,便驻足打了个招呼。
一听见她说话,大家总算确认真的是她,不由又是惊呼又是逗她。
“冬蓉姑娘,你今天可真好看!”
“是啊是啊,打扮得这么漂亮,是要去哪里啊?”
“是不是要去见很重要的人啊?”
冬蓉平日里跟个男孩子一样同他们打成一片,这会儿被他们起哄,不由羞得脸红。
鹿鸣替她解围,将那些侍卫赶走:“你们先去巡逻!”
侍卫们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然后挤眉弄眼地走了。
鹿鸣问她:“你要去哪里?”
“我出宫一趟,去见我哥。”冬蓉没好意思同他说实话。
“去见你哥,为什么穿成这样?”
“这样不好看吗?”
“不像你了。”
“我也觉得不像我了,可太子妃说好看,”冬蓉拎着裙子转了一圈,问他,“你觉得好看吗?”
鹿鸣转过脸去,淡淡地“嗯”了一声。
冬蓉瞧见他的反应这般平淡,心头的兴奋也难免落下去几分。
也是,她再怎么打扮,褪去妆容,也还只是个不起眼的土豆罢了。
“那我出宫了。”冬蓉勉强对她挤出一个笑来。
“嗯。”
冬蓉失落地走了,鹿鸣这才转过头来,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某个地方好像有些怪怪的。
夏青就等在宫外,见冬蓉出来,眼前一亮:“我天呐,这是我的妹妹吗?”
冬蓉扑哧一声笑了:“哥你的表情还可以再夸张一点。”
“稳了稳了,魏璧那小子肯定能看上你。”
冬蓉咕哝道:“那我还不一定能看上他呢?”
“你别把他和鹿鸣做比较,就一定能看上他。”
夏青夸了魏璧一路,待冬蓉见到魏璧本人后,瞧见他样貌言行均是不错,确实挑不出什么不合适的地方来。
那魏璧还专门给她准备了礼物,是一根浑体通透的白玉簪子,让冬蓉对他的好感一下子增加了不少。
见面的过程还算愉快,分别之后,在回来的路上,夏青问她可还满意魏璧这个人,冬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
夏青说:“妹妹,说句实话,咱们兄妹二人出身草莽,祖上都是山匪,当年若非因缘巧合认识了太子妃和鹿鸣,咱们哪有机会接触这般人上人。你听哥一句劝,魏璧这人不错,家境也好,于咱们来说是高嫁了,以后怕真是遇不到这样合适的人了……”
冬蓉看着手中那支白玉簪子,脑中有些混乱:“哥你让我再想想……”
冬蓉捏着簪子回了宫,第一时间找到沉歌,将见面的过程通通跟沉歌说了一遍,想请她帮自己拿主意。
沉歌前几世都没有遇见过冬蓉,并不知道她未来会是什么样子,而魏璧这个人,她在前几世也是没有了解过的。只不过听冬蓉的描述,这个人似乎还是不错的:“你且先等两天,我命人去打听一番这个魏家,看看魏家是个什么情况,你再做决定。”
冬蓉跟了她那么久,沉歌自然想为她找个妥帖点的婆家。
沉歌安排打听魏家的人很快送来了消息:这个魏家虽不是大门大户,但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只是魏大人除了正室之外,还娶了一房侧室,而这魏璧,就是侧室所出。
魏璧这人资质比较平庸,科考过两次也没什么成绩,后来魏大人托关系将他送进了军营里,他进军营没多久,便认识了夏青。
如此推算,那魏璧许是得知冬蓉是在太子妃身边做事,才会动了结亲的心思。
但这也只是猜测。
冬蓉虽然出身低微,但前些日子她卧底有功,萧翎羽为她求来了一个随行女官的职位,论如今的身份,倒也能配得上魏璧。
“你若觉得他合眼缘,就再在与他相处看看。若是发现不对,断了便是。”沉歌规劝她,“你不必着急,不要觉得自己年龄大了就急着嫁人,总归要找个自己喜欢的才能好好渡过这一生。”
冬蓉点头:“嗯,我听你的。”
冬蓉抱着与鹿鸣今生无望的态度,与魏璧相处了一个月,他脾气温和,体贴周到,每次见面都会送她礼物,同她说话从来不会冷场,不像鹿鸣,总是冷冰冰的。
冬蓉每次同魏璧见完面都会回来把过程描述一遍给沉歌听,沉歌也找不出魏璧有什么做不好的地方。可就是觉得,他做的太完美了,有些不真实。
冬蓉也说:“他做的这样好,我总是拿捏着,不敢多说话,生怕说出什么粗鄙之话惹他笑话,真是一点都不自在。”
沉歌思忖着:“或许他还不是你的缘分……”一天晚上,冬蓉正准备歇下,忽然听见有人敲窗,打开来看,竟是鹿鸣。
“出来,带你去个地方。”
鹿鸣带她出了皇宫,来到烟花柳巷,施展轻功跳到一个花楼之上,冬蓉也紧跟着跳了上来,一脸的莫名其妙:“来这里做什么?”
鹿鸣揭开几片瓦砾,说:“自己看。”
冬蓉透过瓦砾的洞口瞧见了里面的光景,也听见了里面的声音。
屋中坐着四个男人,每个男人怀里都搂着一个妖艳的烟花女子,而魏璧,赫然是其中一个男人。
冬蓉难以相信在自己面前一副谦谦君子模样的魏璧,此时正喝着怀中女子递来的酒水,坏笑着对那女子上下其手。
他们口中的污言秽语叫冬蓉实在听不下去,她正想走时,忽然听见有人提起了她。
“魏兄,你跟夏青他妹妹怎么样了?”其中一个男人笑嘻嘻地说道。
“那个傻丫头啊,”魏璧喝了一口酒,喜滋滋地说,“就凭咱这手段,那丫头还能逃过我的手掌心?”
“那可要提前恭喜魏兄了,听说那丫头可是太子妃身边的红人,魏兄若娶了她,以后可就平步青云了,到那时可别忘了咱们这帮兄弟啊……”
魏璧举着酒杯大声道:“那不能忘,我魏璧可是最讲义气了!”
“说起来魏兄也是受委屈了,听说那丫头以前和她哥哥一样,是个山匪呢!”其中一人不怀好意说道。
而此时魏璧不仅不替冬蓉说话,反而跟着笑话道:“那丫头确实粗鄙了些,好在她长得还有几分姿色,如若不然,别说是太子妃身边的红人,就算她是太子殿下身边的红人,我也是不肯多看一眼的。”
房中登时哄笑声一片。
冬蓉愤怒地抬起头来,对鹿鸣说:“刀借我!”
“别冲动。”鹿鸣拽着她从屋顶上跳下来,往路上走去。
冬蓉不肯走:“我今天不打死他,我就不叫冬蓉!”
“没有不让你打他,”鹿鸣说,“他们喝完酒回军营要走这条路,这里宽敞,方便你打。”
冬蓉此时已然气得浑身发抖,问鹿鸣:“你是怎么知道他在这里的?”
鹿鸣说:“是太子妃觉得不对,让我偷偷查探他的。”
“我真是瞎了狗眼!”
“你为什么要骂自己是狗?”
“……”
鹿鸣担心她气极之下没了分寸,没有借给她刀,而是寻了根棍子给她。冬蓉拿着棍子在路边来回踱步,约莫一个时辰后,魏璧等人果然醉醺醺地往这边走来了。
冬蓉提着棍子正要冲过去,却被鹿鸣拽住。他掏出一张面巾给她系上:“别让他们看见你的脸。”
“对,他们不配!”
“嗯,去吧。”
冬蓉眼睛喷火,脚底生风,很快便冲到魏璧等人的面前,扬起棍子霹雳巴拉就是一顿揍。
鹿鸣站在原地观看,待四个人都被冬蓉揍趴下了,跪在地上求饶的时候,鹿鸣才过去将冬蓉带走。
“我还没打够呢。”冬蓉不甘心道。
“棍子都打断了,差不多了。”
“我也想去喝酒!”
“借酒浇愁么?”
“浇火!”
鹿鸣直到她心里不痛快,她想喝酒,便带她来到了一处还未打烊的酒馆,要了两坛子好久,坐在那里陪她喝。
“你不喝吗?”冬蓉问他。
“不喝,我又没被人骗。”
“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安慰安慰我?”
“我不会。”
“那你说点别的转移一下我的注意力。”
“方才瞧见你打人,动作有些笨拙,从明天起,继续找我练武。”
“你不是不喜欢我去找你吗?”
“我没说过这句话。”
“可你说过你不喜欢我。”
“这句好像说过。”
冬蓉捧起一碗酒:“我喝死算了。”
冬蓉喝醉了,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鹿鸣唤不醒她,只好将她背回去了。
回到东宫的时候沉歌还没睡,见他将冬蓉送回来,便问了几句。
鹿鸣将魏璧的言行同她说了,沉歌叹了口气:“那魏璧果然不是个好人,不过没关系,世上好男儿还很多,我再替她物色几个就好了。”
鹿鸣脸色不明:“那我回去了,明日叫她找我练武。”
冬蓉心大,睡醒一觉后,便把昨天的不快抛之脑后了。况且她原本也不喜欢魏璧,只是气他看不起自己罢了。
沉歌告诉她,鹿鸣让她今天去练武,冬蓉说:“我一个多月没去找他练武了,武功确实退步了些,昨天打人都没发挥好。”
她去找鹿鸣,鹿鸣试了她几招,说:“练武的基础倒还不错,只是到现在你还没有一件趁手的兵器,昨天打人还要借我的刀。”
“我平日里还要伺候太子妃,不方便时时拿着兵器。”
“那便学鞭子吧,可以缠在腰上。”
“这个不错哎。”冬蓉比量了一下自己的腰,“还好我腰比较细。”
一只手臂忽然环了过来,刚好搂住她的腰。
冬蓉就这样被鹿鸣环进了怀中。
她的心一下子剧烈跳动起来:“你、你干吗?”
“试试你适合用多长的鞭子?”
“这、这样啊……”冬蓉第一次与鹿鸣离得这般近,她一个大胆,将他的另一只手臂也环上了自己的腰:“两、两只手一起试……”
鹿鸣低下头来看她。
冬蓉脸色涨得通红,她干脆一把抱住了他的腰,心中野马狂奔: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么多年了,她终于抱到鹿鸣了!想要扑倒他的心都有了!
有侍卫瞧见他们抱在一起,捧着差点惊掉的下巴奔走相告:“天啊,咱们那个万年冰块的侍卫统领居然和冬蓉姑娘抱在一起了,快来围观啊!”
不一会儿,演武场的周围便暗戳戳蹲了好多侍卫。
察觉到周围八卦的气息越来越多的鹿鸣:“你抱够了没有?”
沉浸在鹿鸣的怀抱中无法自拔的冬蓉:“还没有……”
“那就再给你抱一会儿。”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