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058

沉歌问鹿鸣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鹿鸣说:“我睡不着, 也想听你讲故事。”

“是因为白天的事情吗?”

“嗯。”

那是他心底的症结, 一直难以纾解。

沉歌同他一起走到院子里,她说:“我第一次见你时, 你也不过才十岁, 你白天被熊抓伤,晚上便带着伤离开山庄外出求医, 那一路, 你一定走得很艰难……”

一个十岁的孩子,夜里一人负伤上路,何其凄惨。

鹿鸣想起那一路,总是不能愈合得伤口, 举目无亲的孤独, 对前路未知的茫然与恐惧, 都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你这一辈子, 还有比那段更难走的路吗?”

鹿鸣想了一会儿:“好像没有。”

沉歌鼓励道:“所以, 那么难的时候都挺过来了, 还有什么不能克服的呢?”

鹿鸣望着她, 释怀了一些:“嗯。”

沉歌见他的神色好了许多, 便问:“那你还想听故事吗?”

鹿鸣知道现在已经很晚了,可是他忽然就很想任性一回:“想。”

沉歌想了想,说:“毕竟男女有别, 这么玩了我不能同你待在一个房间里, 不若你回房间躺着, 我在你窗户外面给你讲故事,若是我敲窗户你不应,便是睡着了,我便也回去睡觉,如何?”

“嗯。”

鹿鸣将房中的窗户开了一个缝隙,抱了被子坐在窗户边。沉歌则搬了个凳子,又换了一个话本子,坐在窗户外面小声地给他读了起来。

读了约莫十几页,沉歌打了个哈欠,敲了敲窗户,里面的鹿鸣并没有回应,沉歌便以为他睡着了,抱着凳子也回去睡了。

鹿鸣透过窗子的缝隙,看着她离开的身影,这才闭上了眼睛。

方才听着她的声音,他舍不得睡。只不过她确实有让人安神的力量,她离开后,鹿鸣也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沉歌因为睡眠不足,去伺候萧翎羽的时候很是困倦,萧翎羽以为她是昨晚给自己讲故事讲得太晚了,很是心疼,便让她回去补觉,只让素溪伺候便好。

沉歌问他:“世子,你昨晚有没有做什么梦?”

萧翎羽摇头:“没有,睡得很好。”

“那昨天晚上奴婢给你读的故事,你听了多少?”

“也没多少,我实在太累了,听了个开头就没印象了。”

“好吧。”沉歌有些失望,“那奴婢今晚还去给你讲故事。”

“好啊,”萧翎羽自然是高兴的,“那你快回去多睡会儿,晚上才有精神。”

沉歌一连给萧翎羽讲了好几个晚上,每次都是讲这一个故事,萧翎羽终于不负她的期待,做噩梦了。

萧翎羽梦见自己的父王被无数的敌军包围,他杀红了眼睛也冲不出去,二哥和张昱将军劈开一条路去救他,也同样被围困在中间……

尸体如山,血流成河,最后有人被万剑穿身……

萧翎羽一下子醒了过来。

满头的冷汗。

都怪沉歌,这几天总是给他讲这样的故事,害得他做梦都是这个。

萧翎羽辗转反侧,一直安慰自己这只不过是个梦而已,可是又觉得这个梦太过真实,会不会是,他又梦到了将来会发生的事情?

心中不安,萧翎羽干脆起身披了衣服,去书房研究其地图来。

自从宁王出去之后,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寄一封家书回来,也会提及他们此时打到了什么地方。

萧翎羽计算着父王南下的路线,推算出他们下一个攻占的地方应该是东菖。

恰好东菖这个地方,萧翎羽是去过的,那还是他和沉歌从皇宫中逃出来的时候,有鹿鸣的保护,他们一路赶回北宁,途中就经过东菖这个地方。

东菖地形特殊,山脉居多,易守难攻。萧翎羽回想了一下梦中,似乎就有很多的山。

余下的时间萧翎羽没有回房睡觉,他思索了一晚上,第二天便去同宁王妃说,他想带一队人马去找宁王。

沉歌听到,心中很是庆幸:依照现在的时间来算,宁王还有一段时间才能打到东菖,此时萧翎羽出发还能追上去,只要他能阻止宁王不去东菖,宁王就不会落入敌军的圈套,张昱就不会死,他们也不会折损了近万人的兵力……

宁王妃觉得萧翎羽的这个决定有些突然:“羽儿,你父王临走之前嘱咐你要守着北宁,可你现在要带兵出去,那北宁怎么办?”

“现在新皇的兵力都在忙着对付父王,所以北宁一时半会儿的都会平安无事,可是父王那边,我实在放心不下……”

宁王妃听他说了梦中的事情,也有些担心:“既然如此,那你便速速动身去吧。”

萧翎羽立马整顿了三千的兵力,准备出发。

沉歌也想跟着一起去,萧翎羽不同意:“此番前去打仗,路途遥远,环境艰苦,你一个姑娘家跟着不方便。”

“可是奴婢不放心你。”

“有鹿鸣跟着我呢。”

“那奴婢不放心你俩……”

萧翎羽不悦地戳了一下她的额头:“你的心还挺大,能装两个人。”

“世子,让奴婢跟着吧,奴婢不怕吃苦,先前在皇宫里奴婢什么苦没吃过?”沉歌恳求道。萧翎羽的性命可是直接关系到她的命运,她若是不守着他,心里实在放心不下。

萧翎羽见沉歌如此担心自己,心中不由喜滋滋的:“那好吧,那你便跟我一起去,不过军营里不好出现女人,你扮成男装跟在我身边吧。”

“好!”沉歌痛快地答应,“那奴婢现在就去收拾行李。”

“嗯,去吧。”萧翎羽看着她高兴的样子,嘴角也忍不住上扬起来。

沉歌却是不怕吃苦,前几世也跟着萧翎羽出去打过仗,于是这一世也遇到了和前几世一样的问题:晚上她睡在哪儿?

前几世她跟着萧翎羽打仗的时候,都是在他的营帐中打地铺的。因为军营里的帐篷有限,士兵们大都十个人一个帐篷,几位主要的将士也都是四五个人一个帐篷,萧翎羽自然不能单独拨出一个帐篷给沉歌住,毕竟她现在的装扮也只是一个小兵而已。

而且萧翎羽不放心她跟别人睡一个帐篷,自然就只能让她和自己睡一个帐篷。

其实作为他的贴身丫鬟,沉歌和素溪有时候也会在萧翎羽的房中值守一夜,与他共处一室倒也没什么。

这一世,沉歌依旧抱着被褥,熟门熟路地走到帐篷口处,在有限的空间内努力与萧翎羽保持最大距离,合衣躺下。

然后便听到萧翎羽翻了身,同她说:“本世子不听你讲故事,好像睡不着……”

沉歌只好爬起来,去找话本子。

幸亏她临走时揣了两本。

沉歌走过去,坐在萧翎羽身边,柔声细语地给他读了起来。

可是今天她也累坏了,跟着军队走了一整天,虽然坐在马车里,但因为行军着急,马车跑得很快,颠得她浑身酸疼,很是疲乏。

萧翎羽心中挂念着宁王和二哥他们,自然很难入眠,他听着沉歌读着话本子,声音越来越小,再去瞧她,那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快要埋到话本子里去了。

萧翎羽觉得有趣,好不容易积蓄的一点睡意立即没有了,侧过身来,撑着脑袋看她。

沉歌见他越听越有精神,自己却已经困得东倒西歪快要坐不住了。

手中的话本子忽然被抽走,萧翎羽说:“你读得不好,本世子给你读几页,你学着点。”

“是。”沉歌奴婢让自己保持清醒,可是萧翎羽捧着话本子读了没两页,她一头拱到了他的棉被上,打起了小呼噜。

萧翎羽搁下话本子,好笑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然后小心翼翼地起身,将她抱进已经暖和的被窝里,自己则去她的铺盖里睡了。

沉歌一直都习惯早起,但今日却起晚了,许是因为昨天累坏了。

她醒来时,萧翎羽已经起来了,正拿着一本兵书在看。

沉歌一个骨碌爬起来:“世子,奴婢睡过了头,你怎么不叫醒奴婢?”

“也还好,不会耽误行军的速度,你多睡会儿也没什么。”萧翎羽说,“去打些水来,本世子要洗漱。”

“是。”沉歌忙从被被窝里出来,穿鞋的时候才发现:欸?这不是自己的被褥?

再去瞧萧翎羽,他已经继续若无其事地看兵书了。

沉歌也不敢说什么,便赶紧出去找水了。

军队一路紧赶慢赶,用了接近十天的时间,终于追上了宁王。

此时宁王恰好正在同萧翎星他们商议,如何攻下东菖,看到萧翎羽带兵赶来,很是惊讶:“羽儿,你怎么过来了?”

萧翎羽直接问道:“父王,你们是不是准备攻打东菖?”

“我们要去上京,从东菖过去是最快的。”

萧翎羽一听,忙道:“父王,不能去东菖!”

“为什么?”

“他们可能已经在东菖设下埋伏,就等着父王你进去了。”

“这话从何说起?”

萧翎羽也不好说是因为自己做了一个梦,梦到他们中了埋伏:“父王,东菖一行,须得从头商议。”

明衍看到萧翎羽前来劝阻,很是惊喜:“世子,虽然我们前面打了那么多胜仗,但东菖这个地方确实于我们不利,我劝过宁王,可宁王不听。”

“父王此时确实有些过于自信了。”萧翎羽担忧道,“也不知道我的话,他能听进去多少。”

沉歌忽然问他:“世子,上次敌军攻打西宁门时,你是怎么阻止宁王从东宁门调兵的?”

“我硬是将父王拦住不让他出营帐的,也不让他去唤别的将士进来。”萧翎羽说着,心中一动,“难不成这次还得这样做?”

上次这样做被父王甩了一个耳光,今天想起来这脸颊似乎还火辣辣的。

明衍说:“最好是一边拦着宁王,一边派人去东菖打探情况。”

萧翎羽也是这样想的:“我想让鹿鸣去跑一趟,他武功高,轻功好,一定能很快回来。”

于是萧翎羽劝说宁王就地驻营两天,待鹿鸣打探过之后再做决定。

其实宁王之前已经派人打探过了,东菖确实都敌军驻守,但在宁王看来,他们都是不堪一击的。

可既然萧翎羽极力劝阻,想到上次东西城门的事情,宁王也愿意等上两天。

可是过了三天,鹿鸣都没有回来。

萧翎羽和沉歌很着急,担心鹿鸣是不是出事了?

直到第五天,鹿鸣还是没有回来。

宁王终是按捺不住,出兵了。

他们攻进东菖,宁王亲自率兵冲锋,先攻击敌军的左翼,可出乎意料的,左翼兵力增强,居然纹丝不动。

于是宁王改攻敌军的中坚,中坚的兵力软弱,宁王很快攻了进去,深入敌军心腹。

便是这个时候,宁王才发现敌军的主帅换了人,换成了当初攻打西宁门的那位主将。

宁王察觉不对,正要退兵,此时却被敌军重重包围。

他上当了,敌军这一招诱敌深入,用得着实巧妙。

萧翎羽兄弟三人以及张昱等主将见宁王被困,立即带兵前来营救。他们兄弟三人负责杀入重围营救宁王,而张昱则负责分散敌军的注意力。

远处的沉歌坐在山头上,急得脸色苍白,却无能为力,她只能努力地祈祷上天,求上天眷顾,不要让他们出事。

而就在此时,天色忽然阴沉下来,平地里起了一阵邪风。

那风是从宁王军队的方向往敌军的方向吹的,卷着尘土和风沙往敌军那边灌去。

敌军被沙土迷了眼睛,他们的旗帜也被大风刮得摇摇欲坠。

在敌军的阵营里,一个靛蓝色的身影跃至上空,徒手劈断了他们的旗帜。

是鹿鸣!

沉歌一眼就认出了他。

天色变,阴风起,旗帜断,敌军一下子慌了神。

沉歌瞧着,萧翎羽他们已经将宁王救了出来,张昱也带着兵前来与他们汇合。

他们成功脱身了!

他们都活着!

大军归营,沉歌从山头上下来,去迎接他们。她又惊又怕,却又有劫后余生的惊喜。心里百感交集,情绪承受不住,于是她一边走,一边哭,一边笑。

上半张脸流着眼泪,下半张脸咧着嘴笑。

萧翎羽见到她,吓了一跳:“你这是什么表情?怎么这么吓人?”

沉歌揉着眼睛,哭噎道:“奴婢、奴婢……”

萧翎羽从马上跳下来,一把将她揽到怀里:“好了不哭了,我没事。”

沉歌着实被方才的阵仗吓到了,难得情绪崩溃:“奴婢还以为,奴婢活不成了。”

萧翎羽揉了揉她的脑袋:“吓傻了吧,是本世子差点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