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歌住进了玉笙苑,二公子萧翎星待她还算宽厚,怜她年纪小,并不让她做重活,只让她负责喂喂檐下的鸟儿,浇浇院里的花儿。
鸟儿隔两个时辰喂一次,花儿不需要天天浇,于是沉歌便有了很多空闲的时间,可是她又不能表现得太空闲,不然会引来其她丫鬟的嫉妒。于是她便借着去府中的菜园里捉菜虫喂鸟的理由,躲开玉笙苑的丫鬟,偷个清闲。
这日捉虫子的时候,素溪恰好经过,瞧见了她,便跑来同她说几句话。
素溪说,那日下午萧翎羽从学堂中回来,发现他选的丫鬟从沉歌变成了素溪,发了好一顿脾气,后来王妃好说歹说才哄住好了他。
素溪苦着脸说:“小世子不喜欢我,这几日也不让我近身伺候,原先侍候他的那些大丫鬟们看人下菜碟儿,老是打发我做些跑腿的活……”
沉歌深深了解萧翎羽的脾气,这小子被宁王妃宠得无法无天,但凡有不顺他心意的地方便要发脾气,一点都不可爱。如今他刚开始上学堂,教他的夫子是个刚正不阿、不畏权贵的,从来不会惯着他的小脾气,想来他冲素溪发火并非全然是因为自己挑选的丫鬟被换掉,应该也与他在学堂上吃了瘪有关。
沉歌安慰素溪:“依我看,小世子并非是不喜欢你,而是在生气明明宁王妃让他自己挑选丫鬟,却又瞒着他换了人。况且他现在开始上学堂了,要学许多东西,难免有些不适应,这才迁怒于你。你也不必怕他,只当是寻常伺候主子罢了,慢慢来,别着急……”
素溪听了她的话,心中释然许多,同她道了谢,便端着手中的东西匆匆离开了。
沉歌继续捉虫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旁边拔草的大婶聊天。
大婶觉得这个小丫头有趣极了:旁的小丫鬟看到虫子都要哇哇叫的,偏她不怕,光着一双小手就敢直接捏虫子,然后放到腰间的小竹筒里。
沉歌在菜园中待了一下午,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她才直起身子,同大婶告别,然后拎着满满当当的小竹筒往玉笙苑走去。
此时萧翎羽也下了学堂,虎着一张脸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吓得身边的小书童不敢说话。
今日他又被夫子训斥了。
昨天夫子让他抄写十遍的诗词,他只抄了三遍,明明是母妃不让他抄的,说怕他熬坏了眼睛,让他早早休息,可今日夫子检查的时候却冷下脸来,将他骂了一顿,还罚他抄二十遍,不抄完不准走。
他抄的手都要酸掉了,夫子挑出他写错的几个字,又让他写了十遍。
真的是太可气了!
萧翎羽正气呼呼地走着,看到对面走来一个面熟的小丫头,可一时又想不起她是谁,毕竟他才六岁,记性不太好。
她手里拎着一个竹筒,冲他行了个礼便要走。
“站住,”萧翎羽叫住她,“你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沉歌驻足,恭敬答道:“回世子,是菜虫,捉来喂鸟的。”
“虫子?”萧翎羽眼睛一亮,命令道,“给我!”
沉歌有些舍不得,毕竟这可是她花了一下午的功夫捉的:“世子要这个做什么?”
“不用你管!”萧翎羽伸出手来,蛮横道,“给我。”
“那好吧。”沉歌将竹筒递了过去,约莫能猜到这小子肯定拿去捉弄人的。
沉歌两手空空回了玉笙院,笼中的鸟儿饿得张着嘴巴啾啾的控诉她。沉歌去小厨房中要了些谷子,踩着凳子放进了笼子里。
喜儿从堂中走了出来,冷着一张脸道:“沉歌,侧妃唤你。”
“哦。”沉歌从凳子上跳下来,拍了拍手,跟着喜儿去见林侧妃。
林侧妃身子丰腴,是个十分有韵味的妇人,纵然已经生了两个孩子,身材却已经凹凸有致,且保养的唇红齿白,肌肤如玉。对比宁王妃的端庄大方,林侧妃显然更有风情一些。
因着她第一个为宁王生下了儿子,接着又生下一个女儿,故而在后院的地位仅次于宁王妃。她自认比宁王妃长得美,只是出身不好,才勉强做了侧妃,内心却是十分不服气的,日后萧翎星走了歪路也与这位侧妃有着重要的关系。
林侧妃慵懒地倚靠在贵妃榻上,见她进来,也只是斜斜地瞥了一眼,并不拿正眼瞧她。
沉歌给她行了礼,却没见她有让自己起身的意思,心中估摸着这位侧妃要找事,便跪了下来,很是顺从的模样。
林侧妃瞥见她安安静静地跪在那里,既不问原因,也不给自己叫委屈,倒是个有眼力价儿的。
待叫她跪了约莫一刻钟的时候,林侧妃才开了口:“听说星儿只让你喂鸟浇花,这般清闲的差事,你怎的还去偷懒?把鸟儿饿得直叫,吵得人头疼,星儿回来可是要读书的,这般吵,你叫他如何静下心来?”
沉歌老实答道:“回娘娘的话,奴婢没有偷懒,奴婢今天下午去菜园捉虫子了,鸟儿吃虫子才会长得胖。今日奴婢回来的晚了,是奴婢的错……”
林侧妃轻哼了一声:“我听喜儿说,你方才喂的是谷子,你捉的虫子呢?”
沉歌如实道:“奴婢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世子,世子将奴婢捉的虫子都要去了,连竹筒都没给奴婢留。”
林侧妃不信:“世子要你的虫子作甚?”
沉歌低了低头:“奴婢不知道。”
林侧妃不屑于同她一个小丫头争论,况且这丫头也不多为自己辩解,软绵绵的跟朵棉花似的,摆了摆手:“罢了,你去院子里跪一个时辰,若下次再偷懒,这院子你就别待了。”
“是,奴婢领罚。”沉歌站起身来,往院子里走去,寻了一处干净的地方跪了下来,姿势十分标准。
喜儿出去看了一会儿,回来禀告林侧妃,林侧妃见沉歌如此实心眼,便也没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香蕊帮着三小姐萧云月绣好了一方香帕,正准备给萧云月送过去,经过院子时正好看见沉歌跪在那里。
她与沉歌都是从蘅芜苑出来的,感情自然是有一些的,见沉歌刚来不久就受了处罚,正要上前问问是怎么回事,没想到喜儿走了出来,看到香蕊手中绣得栩栩如生的帕子,便过来向她讨教是如何穿针走线的。
喜儿毕竟是林侧妃身边的丫鬟,她主动与香蕊搭话,香蕊自是不敢冷落她的,于是便认认真真地同她说了起来。
香蕊的锈活很是漂亮,她也十分喜欢绣东西,一旦聊起这个便停不下来,沉歌也随之被她抛之脑后了。正好喜儿这会儿也没什么事,便拉着香蕊坐在廊下,细细地探讨起来。
沉歌跪在冰冷坚硬的地上,膝盖又麻又痛,叫她心里好不痛快。
这便是她不想重生的原因:每次重生都从六岁开始,进府之后便要伺候主子,初时没有靠山,萧翎羽现在还作天作地无人可比,须得经由夫子好生教导敲打一番才能逐渐改了性子。在这偌大的王府中,那里还有人关心她这个六岁的小丫头呢?
沉歌心中正悲凉着,下了学堂的萧翎星已经走到了院门口。
他每日都要在学堂中多留着时候,和夫子讨论一些书中的学问,今天也不例外,直到书童催他天色实在晚了,他才意犹未尽地结束了和夫子的讨论。
他刚走进院子,便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跪在那里,再一看竟是自己的丫鬟沉歌。
她跪得笔直,表情木木的,廊下有两个丫鬟正聊得开心,愈发衬得她落寞可怜。
毕竟是自己的丫鬟,别人不疼,自己若也不疼的话,那便真是个没人管的小可怜了。
“你怎么跪在这里?”萧翎星走过去,开口问道。
他的声音让香蕊和喜儿忙停止了聊天,慌张地同他行礼。
萧翎星却是看都没看她们一眼,毕竟那不是他的丫鬟。
喜儿觉得有些尴尬,借着回屋时候林侧妃的借口,赶紧走开了。香蕊还站在原地,一时觉得十分羞愧:自己的好朋友跪在旁边受苦,她却同别人聊得高兴。
沉歌听到萧翎星问她,便答道:“回二公子,奴婢今日去菜园捉虫子喂鸟,回来得有些晚了,虫子也被世子要走了,差点饿坏了鸟儿。奴婢有错,所以跪在这里……”
她丝毫没有提林侧妃,萧翎星便以为是院子里的嬷嬷罚她跪的。
“鸟儿一时半会儿地饿不坏,你若继续跪在这里,怕是要把自己跪坏了,起来吧。”
“谢二公子。”沉歌也丝毫不推脱,既然让她起身她便麻溜地起来了。
只不过她麻溜地起来,然后麻溜地摔了一个跟头。
萧翎星都来不及拉她,眼睁睁看着她摔得啪叽一声:“怎么了?”
沉歌疼得小脸微皱:“跪得腿疼……”
香蕊忙走过来将沉歌扶起来:“二公子,奴婢扶沉歌先下去休息一会儿吧。”
萧翎星本想让自己的书童扶她进屋休息的,可是书童怀里抱着一大摞书,实在腾不出手来。见香蕊过来帮忙,萧翎星点了点头,不忘叮嘱一句:“给她抹些药酒揉揉……”
香蕊使劲点了点头,有些羡慕沉歌居然跟了一个这么温柔的主子。
只是香蕊扶着沉歌刚走了两步,萧云月身边的一个丫鬟忽然跑过来:“香蕊,三小姐让你送个帕子,你怎么耽误到现在?”
“我……”她方才和喜儿聊得太投入,竟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可是她还扶着沉歌的,沉歌现在腿疼得根本走不了路。
沉歌不想让她为难,便说:“你赶紧去吧,我自己可以。”
她话音刚落,萧翎星忽然走了过来。
“算了,我的丫鬟,我自己来吧。”
萧翎星说完,便捞起沉歌,夹在胳肢窝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