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却是嘈杂鼎沸。
喧哗吵闹的声音入耳,周柏城皱起眉头,声线更冷:“周寒鸣,你不在公司。”
这不是问句,是肯定句。
周柏城垂眼看时间,七点二十分分。
嵩弘工作强度巨大,这个时间恐怕还有员工在公司加班,更何况是正在逐步接触公司关键业务的周寒鸣。这种权力让渡的阶段他本应比公司里的任何职员都要更拼更谨慎。
周寒鸣心虚道:“哥……我是在和供应商见面。”
周柏城:“说实话。”
周寒鸣放弃抵抗:“是在我朋友家,有个聚会,不好推辞。”
“几点开始的聚会?”
“五点多……”
周柏城压着火气,嗓音沉沉:“要见温小姐的事是你主动提出来的,为什么要谎称公司太忙,不在家等着,却去参加朋友的聚会?你那些朋友,谁的聚会不好推辞?”
“你有没有把对方的时间当一回事?”
“我、……我朋友今天刚回国,喊我们出来聚聚,我就请了半天假。况且……又不是我约的,是我妈她擅自提出的见面,我还没有……”
还没有准备好。
是真的没有准备好。
那是他在心里安放了许多年的一抹皎洁,他不想贸然地、敷衍地就去碰触。
至少要等他拿出最好的姿态来吧?
周寒鸣嗫嚅几声,声音彻底失去底气。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他在和周柏城的对峙中再也占不到上风。
甚至,在他眼里,周柏城逐渐变成比周宏岩还要可怕的存在。
他想的倒也没错,周柏城从少年时期开始,就与周宏岩针尖麦芒地对立,这么多年过去,不仅没有输的一败涂地,反倒在愈演愈烈的催折与打压中积累起与之抗衡的资本。即使表面上看再温和谦让,本质上也是个不好惹的狠角色。
周寒鸣攥紧手机,替自己辩解:“哥,你没喜欢过人,你不懂。”
“妈妈这次先把人约好了才告诉我,太突然了,我没有做好准备,我怕自己让她失望。”周寒鸣信誓旦旦,“而且,我已经和爸爸商量过了,不管是不回家还是请假,他都同意了。”
周柏城不说话了。
因为胆怯,所以每次都是让家里人把未来的路给安排好,自己只等着顺顺当当地走上去,不费吹灰之力地去采撷成果就好了是吗?
周寒鸣,你还真是好命。
多说无益,他平顺了呼吸,简明扼要地回归正题:“我刚刚说了,我给你创造一个机会。”
“樵山路64号,温小姐正在这里躲雨。如果你来得及时,恰好能和她遇见,顺便还能送她一程。”
周寒鸣眼前一亮,正想问个清楚,不远处却传来了几道催他快点回来喝酒的吆喝和晃骰子的声音。
他变得为难起来,低头看了眼自己。
因为是私下里的聚会,在场的都是些熟得不能再熟的朋友,也没有漂亮姑娘,没必要为了这几个酒肉朋友好好收拾自己。他今天这一身穿着格外随性,看起来一点儿都不正式。
周寒鸣心生怯意。
“还是算了吧。”他颓然道:“说不定等我过去,雨都停了。你让我再准备准备,以后再找个合适的时机。我会把一切安排好的。行了别催了,来了来了……”
在朋友一声声不耐烦的催促声中,周寒鸣直接挂断电话。
这电话挂得让人猝不及防,突如其来的嘟嘟声传入耳中,周柏城的神情倏地冷下去。
半晌,他嗤笑一声,抬头看了眼车外。雨仍不歇,织成细帘,盖在整条街上,风吹也吹不散。
抄起一把黑色雨伞,周柏城推开车门,撑开伞,大步走进灰蒙蒙的雨雾当中。
温栀正在盘算要怎么回去。
她看了眼天气预报上面的预测,这场雨有48%的概率在两小时后减弱。
两个小时。
温栀等不了那么久的时间。
地图软件显示,两百米开外有一家便利店。
这里的店和店之间做了阻隔,外面的廊道也不相通,但如果从檐下一点点腾挪过去,就算有片刻得不到建筑物的遮蔽,以现在称不上太大但也算不上小的雨势,估计也淋不出什么问题。
在心里规划了一番,温栀就打算动身了。
刚站起来,眼尖地瞧见店里迈进来一道高大的人影。
那人一身商务套装,黑衬衫,撑一把黑色雨伞。衬衫袖扣解开,袖子微微挽起,露出结实的肌肉线条。伞檐微微向下,挡住了他的脸。
能看出来,这是一个身材很好的男人。
不过眼下不是适合欣赏别人身材的时候,温栀羡慕地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伞,抬起小臂,举手挡着发顶,往店外走去。
路过这人身侧时,却被一道冷淡的声音叫住。
“温小姐。”
温栀一顿。
上午才听过一次的声音,温栀还没有忘记。
低沉而又富有磁性的一把嗓子,让人觉得好听的同时,又带着几分过分客气的疏离,听起来是不太好接近的性情。
“诶?”
温栀驻足,侧眸看去,举着伞的那人正巧将伞移开,英俊的面容露出来,果然是她想的那人。
温栀诧异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可不像是会出现在这种街头小吃店的人。
“约了个朋友在附近见面。”周柏城道,“刚刚在路边看到温小姐在这里躲雨,所以就过来了。”
“不如我送你一程。”他将手中的雨伞倾斜,将温栀一并罩到伞下。
先前在楼梯上偶遇,他下她上,温栀尚未觉察到两人身高的差距。眼下站在平齐的地面高度上,才真切感受到他的身高高出她许多。
温栀的身高在女孩里不算矮,是周柏城的身材太高大了些。
或许,周寒鸣现在也长得很高了。
透过周柏城这张和幼年的周寒鸣只有一两分相似的脸,温栀猜想着现在的周寒鸣的面容。
被温栀用她那不带杂质的清澈目光专注打量,周柏城稍稍侧开脸,问:“走吗?”
温栀问:“那你和朋友约好的见面,来得及吗?”
“见面约在六点,我习惯早到,来得及。”
温栀仍然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想推拒却也没有合适的理由,只得点点头:“那多谢了。”
两人一同走入雨幕当中。
雨滴密匝匝地滴在地上,伞下自成一方天地。即使周柏城客客气气地和温栀保持着合适的社交距离,但客观上,两人的距离确实因为这场雨而拉近。
温栀一时找不到合适聊的话题,又觉得这种只能听到对方呼吸声的氛围有些怪异,于是硬着头皮找话说道:“言阿姨种的海棠花很好看。”
“嗯。”
“艺术上也有自己独到的眼光,之前拍卖会上被人高价拍走的卡列的代表作,我没想到会在言阿姨手里。那场拍卖会我也在场,可是没有看到言阿姨。”
“她雇了专门的人帮她参加拍卖会,自己并不会露面。”
“原来是这样。”温栀心下了然,沉默了片刻,不知要再聊些什么了。
坦诚来讲,她既对周寒鸣好奇,又对眼前的男人好奇。
温建国在说到周柏城时欲言又止,温栀敏锐地捕捉到了他那时的为难。
她想,这个男人身上一定有什么不好说的往事。
温栀对此感到好奇。
不过,现在的她还是将自己的好奇归咎于她和周寒鸣目前那不甚明朗的关系,而不是对周柏城本人的窥探欲。
婚姻不是个人与个人的结合,周柏城是周寒鸣的哥哥,如果真的和周寒鸣结婚,她和周柏城也就不再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但眼下她和他还是陌生的。
她不知道周寒鸣那边到底对她是怎样的看法,也不知道周家人以什么样的眼光来看他,更不知道周柏城和周寒鸣的关系怎样。即使她急切地想要知道周寒鸣现在是一个怎样的人,也不该在眼下这个场合,毫不掩饰地去问作为周寒鸣哥哥的周柏城。
可如果一点儿不问,又有点浪费现在这个好时机。
温栀不是喜欢浪费时机的人。
她在心里组织着措辞。
周柏城始终十分谦和且有风度,将伞微微倾斜向温栀那一侧。雨丝拂过他冷峻的右半边侧脸,也沾湿了他的右肩。
身高差让此时低头思索的温栀并没能发现这点,自然也就没有发现,周柏城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见她像是有话要问,他便沉默着等。
温栀终于想好了她的问题,仰头问道:“我能问一下,周寒鸣什么时候时间比较多吗?”
“一般是周末吧,他周末也会像今天这么忙吗?”
周柏城垂眼看她:“不会。”
温栀放下心来。
她笑起来:“那我找个周末约他出来见一面,算起来,从高中毕业时起,我们有六年多没见过面了,真是好久了啊。”
周柏城这才发现,温栀一笑,唇边会有两个小梨涡,看起来很甜。
他莫名想起刚刚在店外看温栀嗦面时的场景,白净的腮帮子鼓鼓,像藏食的小仓鼠,又像是刚刚出炉的桂花糕,很可爱,让人跟着食欲大动。
他心里忽然一阵心烦意乱。
“我很期待和他之后的见面。”他听到温栀这样说道。
周柏城更加心烦了。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这心烦意乱意味着什么,只是强迫自己将视线从温栀脸上移开。
雨像乱麻一样往下下,雨珠叩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之后一路无话。
周柏城将温栀送至医院。
才到大门门口,温栀就示意他停下,感激地看着他:“你送我到这里就好,我去门卫那借把伞,之后就不继续耽误你的时间了,谢谢。”
上午初见时,他给她留下的印象是冷傲疏离,礼貌中带有上位者天然的傲慢——良好的礼仪也无法完全掩盖的那种傲慢,给人一种难以拉近的距离感。
可现在却觉得,他还挺好相处的。
如果可以的话,她是不是可以期待一下,周寒鸣也长成了一个像他一样谦和有礼的大人?
温栀说完,准备离开,周柏城却说:“温小姐,能否让我帮我弟弟,问你一个有些冒昧的问题?”
“你说。”
周柏城静静注视着她,视线停在她身上有一两秒的时间,寒潭一样的眸子里堆积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思绪。
之后,他开口问道:“我想知道你的择偶标准。”
作者有话要说:周寒鸣:帮我问还是帮你自己问
老房子着火没那么快,还需要一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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