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我的小蝴蝶:终有一日也会迎着日光和风,振翅起飞。”

林晃即将迎来前所未有的热闹生活。

邵家还在修缮, 爷孙狗三代全都要来住。他在回家的车上盘算好要收拾哪两间屋子,结果等下车被邵明曜扶着一瘸一拐地回到自家门口,脸一下垮了。

“你咋来了。”

陈亦司坐在门槛上嗑瓜子,仰头把他打量一通, 瓜子皮一吐, “脚脖子粉碎性骨折?”

林晃抬起被绑成粗粗一根的左脚, “扭了。”

“哦。没折啊。”陈亦司一叹气, 听着有点惋惜, 林晃这才发现他旁边除了行李箱,还放着一大袋血呼啦的大骨棒。

陈亦司起身拎起东西, “本来还想给你熬骨头汤呢。”他往后瞥一眼邵松柏,朝老头打了个招呼, “听说您胸骨都让人给锯开了?啧,怪血腥的,正好, 给您补补。”

邵松柏脸上又浮出了那片ICU时期的死气。

现在需要四个房间了。

林晃一瘸一拐地在屋里走了两圈, 勉强划拉出三个有床的屋子, 余下一间只有一张硬木太师椅, 谁睡谁腰疼。

邵松柏觉得这题很简单,“你和明曜两个小的, 睡一间。”

陈亦司冷脸开口:“不行。”

邵松柏:“?”

“我们不睡一起。”林晃赶紧答, “邵明曜一身大少爷病,我不和他睡一屋。”

邵明曜视线越过他, 冷淡地瞥了陈亦司一眼,不吭声。

邵松柏琢磨着说:“那晃晃和亦司睡一屋, 不是以前总去他家蹭住吗?”

邵明曜说:“不行。”

“?”

邵松柏皱眉瞅一眼陈亦司, 又瞪一眼邵明曜, 搂着林晃问:“你俩怎么回事?”

无人作答。

林晃只好又开编:“陈亦司必须自己睡,他半夜梦游打拳。”

最后陈亦司认领了腰疼房,有独立浴室的主卧给老人,邵明曜和林晃一人一间客卧,被陈亦司隔在两边。

陈亦司在里头收拾屋子,邵明曜在厨房做饭,林晃脚伤了,就坐在院子里看北灰。

北灰嗓子还哑着呢,狗碗空了,它使出吃奶的劲,却只对林晃发出几个气声。

林晃使坏,茫然地问:“啊?”

北灰着急绕着狗碗转一圈,无声尖叫。

林晃侧过耳朵:“啊??”

北灰:“……”

小狗气疯了,蹦起来对着空气撕咬打滚,像一只发疯的拖布精。林晃欣赏了一会儿,等它蹦跶累了才起身一瘸一拐地过去,给狗碗倒粮。

北灰一下子乖了,用脑袋轻轻蹭着他左脚腕的绷带,舔一舔,又仰头含情脉脉地望着他。

“它已经决定生生世世都做你的狗了。”邵明曜在厨房窗后说:“就在你踏着七彩祥云去救它的那一刻。”

林晃问:“真的吗北灰?”

低头一看,狗头已经插到了碗里。

“真是饭桶。”邵明曜尖锐地评价道:“家里进来坏人也咬不死,爷昏倒了也救不出去,只有吃饭考第一。”

林晃用脚拨了拨小狗肚子,“北灰,听听恶评,反思一下。”

北灰头插在碗里吃,身子往旁边躲开,不耐烦地甩了甩尾巴。

隔壁工人干活进进出出,邵松柏在里头洗澡,林晃坐在院里屏息听着,听了一会儿有点坐不住了。

邵明曜见他在板凳上挪来蹭去,问道:“怎么了?要什么我给你拿,你别动。”

林晃犹豫了一下,小声说:“爷洗澡,你进去看看。”

“不用看。”邵明曜闻言放下心,低头继续切菜,“刀口还贴着防水贴呢,再说了,他心里有数,上半身就冲冲胳膊,弄不湿。”

林晃说:“只洗半身,为什么还一直开着水?”

“?”邵明曜放下了菜刀,又拿起来,眯了眯眼睛,“你还是人吗,跟爷你也抠?”

“水表会因为是爷就不走字了吗?”林晃起身走到门口,犹豫了下又走回来,嘟囔道:“上梁不正下梁歪。”

“爷迟早抽你一顿。”邵明曜哼道:“别以为救了爷两命就有免死金牌了,到时候挨抽别哭。”

陈亦司收拾完屋子出来,进厨房帮忙,撇嘴道:“你少威胁人,不好意思,我们从小就不哭,压根没长泪腺那玩意。”

邵明曜刀刃停顿,搭在菜板上,认真地问:“是没哭过,还是你没见过?”

林晃品出不对,“邵明曜——”

陈亦司愣了下,“咋地,有啥是你见过我没见过的,谁信——”他话到一半忽然卡顿,神色开始扭曲。

邵明曜瞥他一眼,淡定自若地拿起菜刀,“嘁”了一声。

把陈亦司脸“嘁”绿了。

邵明曜慢悠悠地说:“嗯,也对,你确实不可能见过。”

陈亦司:“……林晃?!”

林晃已经迈着扭伤的脚,一瘸一拐地逃出了自家院子。

隔壁工人还在干活,准备用高压水枪清洗地板上的焦炭,靠客厅的杂物间要腾空,里头的东西都被搬到了院里。

林晃在一堆杂物中看到一抹熟悉的嫩黄色,扯出来是只小布包,打开才发现是北灰当年从狗舍带出来的行李——基本都是庄心眠提前寄过去给它适应小主人的。三角巾还有一条,看花纹像林晃小时候失踪的旧睡裤,此外还有几根他以前画画用的铅笔头,几个小破本,他爱抓在手里的一个蛋糕形状的捏捏玩具。

林晃翻得新鲜,索性拎了小包回去,打算晚点再细看。

一进屋,陈亦司和邵明曜竟然在合作做饭。他蹑手蹑脚溜进院子里坐好,发现这两人不再吵架,陈亦司开始盘问邵明曜分了多少家产。

真没礼貌。林晃心想,默默竖起耳朵听。

邵明曜报出一串基金股票不动产,现金只报了个小两千万,说是无人在意。陈亦司听完没吭声,给邵明曜递油递蒜的动作变得尊敬了些许。等邵明曜炒完一盘菜盛出来,林晃听到陈亦司对他说:“你俩还是睡一屋吧,我晚上把耳朵塞起来。”

邵明曜颇感惊艳,“林晃怎么有你这么个好大哥。”

陈亦司攥紧拳头,却是赔了个笑脸,“惊喜吧?”

林晃其实不怪陈亦司。

他很理解,在听完那一串资产后,无论邵明曜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的。

被弄哭也无所谓了,谁长这么大没哭过呢。

晚上,四个人凑在一张桌旁吃了顿又好吃又难吃的饭,饭后邵松柏牵着小狗下去遛弯,邵明曜到隔壁监工,院里安静下来。

林晃洗完碗,拎着那个小布包出来,陈亦司朝他一抬下巴,“又剩咱哥俩了,唠唠?”

林晃警惕道:“邵明曜一分钱都没给我呢。”

“出息劲,你哥我还吃你的啦?”陈亦司翻个白眼,用脚尖勾个小板凳让他坐,目光在他脸上逡巡几圈,“跟几个月前又不一样了。”

林晃顿了下,知道他在说什么,“嗯”了声,“爷说我话多的都烦人了。”

“你不说话更烦人,老头子是没被你烦到过。我说你不一样,是说你越来越勇了,放在从前,老子是死也不信你敢往火里闯。”陈亦司哼笑着扯了下嘴,顿了顿,又收敛了玩笑的神色,“我听邵明曜说你姑的事了。”

他边说边观察着林晃,却见林晃神情很淡,只随手翻着小布包里的本子。

陈亦司咂了咂嘴,问:“她人呢?”

林晃说:“回去了吧,没说几句话就走了。”

“哦……”

林晃低头看着小本子上那些扭曲不知所云的简笔画,琢磨了一会儿自己当年画画时想表达什么,然而脑子空空,什么也回忆不起来了。

片刻后,陈亦司低声接着问道:“恨她吗?”

“我该恨吗?”林晃抬头平静地问道,“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没有她,或许我现在还有妈妈。可如果没有她,我也没命活到现在了。”

当年林守则冻死在街头,处理后事那几天,庄心眠一个错判把他放在了奶奶家。那年是小姑和奶奶撕破脸皮,大打出手,强行冲进小木屋里把他抱了出来——如果晚上几个小时,他的腿会被狗活活咬断,如果再晚一天,他就会被老太太搞的什么活人换魂给弄死了。

林晃扭头看着隔壁的老杏树,出神了一会儿,轻轻吁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啊——我大概就只有这种感觉。”

“但我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事。”

小姑一直对他很好。

新眠蝶头几年亏得很厉害,小姑家也是拿薪水吃饭的水平,却毫不犹豫地反复给他投钱。家里有什么好吃的,也从来都是他先吃,然后再给小表弟。夏去冬来,添衣减衣,知冷知暖的事,小姑从不含糊。

但这么多年来,他总觉得小姑和他之间隔着什么,像怕他似的,他犯错误、逃课逃考,小姑一句责备都没有过,像宠着,又更像是客气,总是保持着一段微妙的距离,亲不起来。

他以前觉得是自己怪胎,对小姑更多是感恩,而少了亲情。唯一那么点亲情,反而全都系在了陈亦司身上。

“姑还是那个姑。”林晃回神说道:“我不会原谅她的无心之失,就像这些年也从来没原谅过自己。但我也不恨她,就像我也不再恨自己了。本来他们一家搬走后,我们就渐行渐远了。就这样吧。”

和从前的无数次一样,碰到复杂的事,他不会一丝一缕地全掰开、嚼吧碎了。

他自认是个没有价值观的人,只跟随本能活着——想不明白的事就不想,厌恶就厌恶,无所谓就无所谓,心里是什么感受就由着它去,从来不想自己该作何感受、是不是需要矫正。

活着而已么。

陈亦司叹气,走过来在他头上揉了一把,“崽,真长大了。”

“我觉得你们林家的血里就流着懦弱,你爸也算个精英,见过世面的,却接受不了自己儿子呆。你姑热心仗义,但做了错事这么多年不敢承担。”他说着手停顿了下,又使劲在林晃脑袋上薅了两把,哼笑道:“偏生了你这么个既心善又有种的,你说,你随谁呢。”

林晃烦他碰,往旁边躲开,随口道:“妈妈吧。”

庄心眠是林晃见过最柔软脆弱的女人,却也最坚韧。

烤盘烫了手指,她会疼得哼两声。但火灾中被砸碎了脊梁,也无非是疼得哼两声而已。

陈亦司叹气,“我以为你会说随我。”

林晃抬头斜他,“随你能吃,还是随你见钱眼开?”

“不幸,这俩你都随上了。”陈亦司笑着把他脑袋一推,“困了,睡去了。”

他迈入门槛又回过头,身子笼在前厅暖黄的灯光下,一双深眸注视过来,“小子。能接受就接受,不能接受就不联系了。咱又不是没别的亲人,你还有哥呢,以后还有嫂子,估计还会陆续有一个外甥、两个外甥女。”

嫂子估计是悬了,追了这么久都没成,估计从头到尾都只是肌肉男的一厢情愿。

原来陈亦司想生一儿两女啊。

可惜,没人和他生。

林晃不好意思戳破他的美梦,只说道:“你不在客厅,能把灯关了吗?这个家是你交电费吗?”

“操你爹。”陈亦司骂了一句,抬手拍上了灯,“狗崽子,一辈子穷鬼命。”

整个院子一下子黑了。

林晃这才发现小院的灯泡没开,刚才一直是借着客厅的光。

但他也不想去开灯了,今天水费电费都超标,总得从别的地方省回来点,索性就那么摸黑用手机照着翻自己小时候的画画本,一边翻一边听着隔壁的动静。

邵明曜给工人结了钱,把晚上提前拨出来打包的盒饭发给他们,又细心叮嘱他们“吃骨头小心点,觉得腥赶紧吐,不一定全炖熟了”。

在工人们一片茫然的“啊?”声中,邵明曜客客气气地把人送走。

林晃听得没忍住低笑了两声,手上翻过一页,本子中夹着一张纸,他随意一瞥,忽然僵住。

那是一张甜点设计草稿。

简单流畅的线条,逐个层次拉出来标注材料和工艺,字迹娟秀,是早就烂在他骨子里的。

庄心眠为决赛准备的作品是一只蝴蝶喷砂的芝士慕斯。主调是柚子和薄荷——刺激的酸,轻微辛辣,余味清甜。

喷砂标注为淡蓝色,她在旁边备注着材料:糖粉、薄荷、海盐。

虽然被遗漏,但和林晃自己设计的决赛作品相似度极高。

仿佛远隔经年,母子的脑电波在他们各自落笔的那一刻发生了重叠。

林晃怔然看着右上角的两行小字。

【To我的小蝴蝶:

终有一日也会迎着日光和风,振翅起飞。】

“晃晃。”

邵明曜跨过门槛进来,“怎么不开灯啊,他俩都睡了?”

黑暗中,林晃怔然抬头,老手机的光打在他半边脸颊上,那些蝴蝶被光打得很柔和。

静默数秒后,手机息屏了,那张面孔又隐匿于幽暗。

“邵明曜。”林晃轻声道:“你是对的。”

邵明曜一愣,“什么对的?”

不仅仅是找回了当年要送给他的小狗而已。

林晃缓缓把本子抱紧在怀里,抿紧唇,在黑暗中凝视着他。

许久才轻声道:“我妈妈。我又再次和她相遇了。”

他一直在寻找答案,错过了作答的时机,却在迟来揭晓的那一瞬,终于意识到这一切都是注定。

他用长大,一次又一次,和她再相遇。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74】

呆蛋用力揍了明蛋一拳:你到底藏了我多少家产?

明蛋往后躲了两步:不就一个小破兜子吗?

呆蛋面无表情地吼叫:可那是我的全部!

明蛋学它面无表情地吼回去:可明明是你自己塞我屋里的!

呆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