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那里是不是挂了一颗小小的杏果?”

林晃心里窝火, 拳头痒痒。

他坐在院里等邵明曜回来,打定主意等人一露脸就先揍一顿,边揍边审,非把他收拾服帖不可。

等了一会儿, 北灰从屋里颠颠地出来, 脑袋往饭碗里一扎, 咔嚓咔嚓地啃起狗粮。

林晃看着它吃, 一个恍神, 忽然想起上次见面拥抱时那一把硌人的骨头,又想起刚才邵明曜撒着谎还不耽误要给他买蛋糕卷。

片刻, 他板着脸拿起手机,开始看外卖。

爷不在, 家里好久没开荤了。

他点了一整扇炭烤牛大骨,两百八十八,带一份邵明曜喜欢的炒青菜, 又进厨房焖一锅米饭, 打算等人回来先喂饱再开揍。

结果从半下午等到夜幕沉沉, 滚烫的牛大骨放凉了, 油花都凝固在肉上,他没等到人, 更没等到传说中的蛋糕卷。

已经没心思生气, 只剩下担心了。

他给邵明曜打了两个电话,没人接, 消息也不回。自己一口一口把肉全吃了,接着等。

十一点多, 邵明曜发来条消息:【有点事要处理, 消失两天。别担心, 我下周就回学校。】

林晃盯了那条消息几秒,立即拨通电话。

——不出所料,还是不接。

老手机被他攥得咔咔作响,他深吸一口气,气得笑出了声。

北灰听到声音,睡眼惺忪地跑过来咬他的裤腿,想把他往屋里拽。

林晃垂眸看它,忽然问:“谈过恋爱没?”

北灰含着裤腿,两眼一呆:“?”

“我也没谈过,头一回谈。”林晃面无表情,“谈不明白,好像快谈不下去了。”

他从小狗嘴里扯出被浸得湿哒哒的裤腿,冷着脸转身就往外走。

*

“确定是叫邵松柏吗?”护士盯着屏幕说:“病区没有这个病人。”

林晃愣了一下,“前两天刚在这里做过手术,怎么会没有?”

“稍等。”护士又点了两下鼠标,“查到了,他已经转院了。”

林晃问:“转去哪?”

护士摇头道:“这是病人隐私。”

林晃正要离开,休息室的门开了,邵松柏的住院大夫端着泡面从里面出来,一见他有些惊讶地说道:“明曜不是说这两天不来了吗,换成你来守着?”

林晃脚步一顿,“什么?”

重症监护室外。

“颅脑CT显示了多发腔隙性脑梗,是搭桥术后的新症。但我们也找了神内会诊,判断目前不是脑梗导致的谵妄,而更像是低T3综合症。”

林晃看着那堵厚重的大门,“低T3……是什么?”

“是术后应激的一种内分泌紊乱,主要表现为意识障碍、昏睡与极度兴奋。如果真是低T3来的,恢复意识的可能性就很大。可病人迟迟不醒,肺感染严重,下午急发呼吸衰竭,好在抢救过来了。”

林晃沉默了许久,问道:“北京的主刀大夫怎么说?”

大夫被问一愣:“什么北京大夫,手术是咱们心外的大主任给做的。”

林晃木然地看了他半晌,心尖忽然一颤,“这阵子邵明曜都是一个人陪护吗?”

“是啊,就他自己。你是他弟吧?”大夫叹气道:“你们家到底什么情况,爸妈也不露面,就让个刚成年的孩子一个人扛着,他要累死了。”

大夫说前阵子有不少乱七八糟的人来打听邵松柏,邵明曜不让透露病人还在本院。要不是之前林晃也在这边陪护,他会像打发那伙人一样把林晃打发走。

林晃走之前问:“您跟我说句实话,爷还能撑住吗?”

“没人能保证。”大夫谨慎道:“搭桥很成功,低T3也不是绝症,但肺感染随时会要命,如果他再不醒……”

林晃听懂了,“还有几天时间?”

大夫顿了顿,“三天抢救了两次,病情恶化速度是很快的。我们希望他能在四十八小时内醒来。”

林晃走出医院,脚像灌了铅一样沉。

愤怒、心疼、恐惧,各种情绪揉成一股可怕的蛮力,撕扯着他,摧心肝一样地疼。他想抓住邵明曜的肩膀怒吼,想要一拳把他揍倒在地。

但,却又更想抱住他,想紧紧地把他嵌在怀里,对他说,累了就歇会吧。

邵明曜,你能不能别撑着了。

能不能别一个人撑了。

林晃在医院附近找了一圈,找不见人,到后半夜才无力地回到家。

走之前,他留了邵家院里的灯没关,可这会儿小院却黑灯瞎火。

他心头一喜,叫道:“邵明曜?”

不等有人回应,他又提腿跑进屋里,“邵明曜!”

可屋里也没开灯,鞋柜旁没有多的鞋子,各屋都不见人影。

北灰蔫蔫地趴在树下,林晃走过去一拉灯绳,这才发现是灯泡烧了。

小院本就漆黑,可那一瞬,他却仿佛心里也一下子断了电。

许久,他一步一步向后退,退到长凳前坐下,抬头望着夜色下的老杏树。

初春那阵,他和邵明曜还没道破对彼此的喜欢,在一个午后,邵明曜替爷去乡下送东西,他就和老头一起坐在院子里晃着腿吃桃酥,等邵明曜回来。

那时爷还没生病,对着老杏树想念奶奶,想要奶奶也尝一口他烤的桃酥。他听得难过,终于为了当年鲁莽毁树的事正式对爷道歉,可爷不仅不怪他,还反过来安慰他说树不是他打坏的。

——“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没有原因的,发生时便发生了。不必纠结,不必挂念,人也如此,树也如此,顺其自然吧。”

转眼又是夏天,就快六年了。

林晃望着枝叶再度繁茂的老杏树,眼睛又酸又胀。

他心如明镜,树就是他打坏的,怎能随便拿一句“没有原因”就躲避责任。

就像此刻,爷躺在ICU性命垂危,他又如何能不挂念、如何能捏着一句“顺其自然”就此释怀。

他且如此,邵明曜又是什么心情。

林晃像雕像一样在长凳上坐了一宿,北灰也不睡,挨在脚边静静地陪着。

天亮时,他终于起身,迈着僵硬的步子到树下。

“奶奶。”他摸着树干,失落地低声求道:“如果在天有灵,求求您,护着点爷,也护着点邵明曜吧。”

风吹树叶哗哗作响,静好依旧,注视着人间交替的悲欢。

*

“邵明曜常去的店都在这里了。”秦之烨把一串店名发进群里,“小白找书店,我找咖啡店,林晃去医院蹲他。”

俞白道:“我一个人找就行,你留在家,他可能中途回来。”

两人正要出发,林晃把他们叫住。

“别找了,他不可能一直待在这些地方。”

“那怎么办?”俞白问:“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医院蹲人?”

林晃摇头,“没用,他和大夫说了,这两天不去医院。”

秦之烨低声提醒道:“大夫的意思不是说,爷很可能也就再撑两天么。”

“是啊,他怎么会这两天不去医院?”俞白皱眉,“哪怕进不去重症,也得守在外面吧。”

林晃低头不语。邵明曜对他说的也是离开两天,原本他以为是敷衍,但现在看来,或许邵明曜是要在两天内做什么事。

他一边沉思一边道:“我在想,邵泽远不是好父亲,但却算是一个孝子。爷出事,他不可能不露面。”

秦之烨和俞白都沉默,他看他们一眼,又说:“邵明曜之前跑了一趟北京,如果不是送专家,那还能有什么事会让他在爷术后抽身出去?”

俞白咬了下嘴唇,“而且他还谎称转院,是要防谁?”

“我脑子要烧了。”秦之烨十指插进发间,绝望道:“除了他本人,谁能知道答案啊。”

林晃忽然回忆起一件事。

邵松柏刚入院那几天,邵明曜总是支开他打电话。他有一次瞟到来电是“李”,邵明曜接起便问“情况怎么样”,当时还以为是大夫,但现在想来,那句话太直白失礼,不符合邵明曜的风度。

“他和邵泽远关系差,但他们都很在乎爷,不会在这个节骨眼给彼此使绊子。”林晃轻声说:“所以邵明曜防备的不是邵泽远。邵泽远人没来,答应的医生也没来,八成是出了什么意外。”他顿了顿,又说:“可能是严重的意外,严重到邵明曜需要在事发后防备……”

“他后妈。”俞白恍然抬头,“李刺槿。”

秦之烨消化了一会儿,“那他为什么玩失踪?喜欢藏事就算了,连家也不回?”

林晃沉默不语,想着下午电话里那句没头没尾的“最近治安差”。

俞白沉声道:“怕连累身边人吧。之前他提过,李刺槿是个手段狠毒的女人。”他转头问林晃:“这两天有人跟着你么?”

林晃思忖片刻,“我被跟踪应该会有察觉,但……”他无奈地叹气,“最近不好说。”

到英中后,他的生活环境天翻地覆,遇不上烂人烂事,他学得也沉浸,上学放学不是在惦记爷就是在琢磨题,整个人都变迟钝了。

“如果有人监视你,你就不能轻举妄动,医院也不要再去。”俞白说,“我和之烨倒是可以去守着爷,可这法子也还是找不到明曜。”

“真他妈操了!”秦之烨恨得咬牙切齿,“就他最牛逼,就他最能扛事,平时老子事事问他是给他脸了,他还真把自己当顶梁柱?遇到事了,什么发小、老婆都是假的!就只会自己行动!”

林晃本就心烦,没好气道:“谁是老婆?”

秦之烨一噎,改口:“说错了!什么发小、老公都是假的!”他又巴巴地看向林晃,“他老公,你能想招找到他吗?”

俞白也抬起头,和他一起瞅着林晃。

林晃起身,恹恹道:“找不到,只能骗出来。”

“怎么骗?”秦之烨问:“他那么鬼,能骗得出来吗?”

林晃说,“不知道。”

骗不出来就分手。

骗得出来就打一架,看谁先打死谁。

晚上,林晃抱着狗坐在自家院里,灯也不开,就那么干坐着。

小群忽然震了起来。

【秦枝叶:@smy 哥们你接个电话啊,知道林晃去哪了吗?】

【俞白:@smy 爷应该快出院了吧?你怎么还失联。】

【秦枝叶:林晃早上和我们一起找你,分头行动后就再也联系不上了,手机打了十几通也不接,再打就关机了。】

【俞白:他最近有惹谁吗,不会被人堵在哪了吧?】

林晃看着那些计划好的说辞,看完就把手机关了。

北灰蹲在旁边打哈欠,他把北灰搂进怀里,低声道:“我就这么点心眼子,全使在你主人身上了。”

北灰茫然地冲他眨眼,他继续嘟囔说:“你主人真烦,不想要他了。”

晚上的坡街安静如旧,林晃没有手机可玩,也不能开灯,只好抱着狗发呆,时不时从狗身上拽一撮毛,时不时又抬头看看天看看树。

就这么干巴巴地等了一个多小时,外头突然响起急促的奔跑声。北灰耳朵一动,立刻“汪汪”狂叫着朝门口奔去,他也猛地起身,抬脚就要和狗一起冲出去。

余光扫过院墙,却忽然在那上方捕捉到什么东西。

林晃脚下猛地一顿。

北灰站在门口起立扒门,扒了两下又焦急地回头看着他。

他却还僵在原地,仰着头,满眼不可置信。

急慌慌的脚步刹在门外,钥匙粗暴地插进门锁,邵明曜一推门,喊道:“林晃!你在不在——”

林晃就站在院里,仰头看着围墙的方向。

邵明曜喘着粗气,电光火石间一下子全明白过来,他猛地仰过头深吸一口气,一脚把院门踹上,发出震天的一响,大步流星来到林晃面前,一把扳住他的肩膀,吼道:“合起伙来演戏是吧?你他妈是不是欠操,这种谎你也敢——”

“邵明曜。”林晃打断他,被他死命箍着也不曾回头,只瞅着两家之间的方向,许久,略迟疑地伸手朝老杏树一指。

“我眼花了吗?邵明曜。”

林晃怔道:“那里是不是挂了一颗小小的杏果?”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68】

明蛋给呆蛋读诗——

时间是单向的,它一直向前。

正如一颗蛋,或早或晚,终会变成小鸡。

不必纠结,不必挂念,顺其自然。

呆蛋皱着脸问:谁的诗啊?

明蛋说:爷爷蛋。

它骗你。呆蛋说:它在给你画饼。

明蛋:?

呆蛋认真脸:你还没有发现吗?

进了这家蛋舍的蛋,永远都变不成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