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口角炎了。”

林晃洗了澡就倒在床上, 晚上吃太猛,一沾枕头就开始神游,一会儿惦记着找手稿,一会儿又想起小时候的安抚巾, 半睡半醒中, 耳边还有北灰喘气的幻听。

他好像做了一个漫长又温吞的梦, 骤然惊醒时, 家里一片黑。

01:35。

猛地起身, 光脚直接坐到桌前,扯了纸笔低头勾画。

也许是睡前想到小时候, 这一觉脑子一刻没停地转,想法全都涌了上来。他梳理思绪, 利落地在纸上勾画标记,琢磨每个层次的调味和质感,细化、调整, 一气呵成。

沉浸入心流, 感觉才刚提起笔, 放下时却已经四点了。

外头天黑到极致, 但再过一会儿就会擦亮。

林晃拾起那张纸举在台灯前,灯光把纸打透, 那只轻盈的蝴蝶喷砂慕斯仿佛已经在他眼前。

他仰靠着椅背, 把图纸盖在脸上,嗅着钢笔墨的味道, 许久,长吁一口气。

手机还剩一格电, 邵明曜给他发“晚安”时他早都睡过去了。

林晃回复道:【邵明曜, 我好像把决赛作品搞出来了。】

放下手机去倒水, 刚一起身,手机就震动。

【smy:出来吧。】

现在?

林晃惊愕看向窗外,只见邵家院里一下子亮了灯,片刻后又黑下去。

坡街上黑灯瞎火,只有几根路灯孤立无援地亮着。

四点钟,连小飞虫都舞不动了,邵明曜站在灯柱下,估摸是出门急,衬衫穿得不太板正,下摆散下来,袖子随便一挽,一只手揣在裤兜里,透出几分罕见的散漫。

林晃趿拉着拖鞋出来,头顶鸡窝。

邵明曜见他便感慨道:“你这头发,每次都能乱出新形状啊。”他伸手拽着林晃额前翘起的一绺,抻了一会儿,一撒手,却比刚才更翘了,没忍住乐出声,“没救了。”

“烦人。谁要你救。”林晃拍开他,独自往坡下走,走两步又掏出手机照了一下。

很乱么。

邵明曜跟在旁边慢悠悠地迈着步子,“回去一直在弄稿子么。”

“睡着了,一点多才开始的。”林晃往旁边瞥一眼,“你不会礼拜六还学到四点吧,陈亦司让我提醒你小心猝死。”

邵明曜笑了两声,“听到消息才醒的,想知道蛋糕设计成什么样子。”

林晃没带稿出来,随意介绍道:“算慕斯类,柠柚和花果调味,会把功夫下在层次上。”

邵明曜“唔”了一声,“法甜的造型也很重要吧?”

林晃点头,“蝴蝶插件。”

邵明曜问,“像我生日的那个?”

“更复杂点。”林晃想了想,“不仅要做插件,我想做日光投影,慕斯表面会有蝴蝶喷砂。”

邵明曜眸光微动,“名字呢。”

“没想好。”林晃说,“可能用店名吧。”

“眠蝶?”

林晃没再解释,再往下就没灯了,他看着底下那黑乎乎一片,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回去吧。”

正要折返,邵明曜却忽地垂下手攥住了他。

林晃问:“干什么?”

他落后半步,邵明曜拽着他往下走,“买的东西忘给你了。”

林晃喉结轻滑,顿了顿,“什么啊。”

走到坡底,邵明曜递给他一枚方而扁的小盒子,还没有掌心大。

黑咕隆咚地看不清,他接过来一掂,冰凉,轻飘飘,摇不出声。估摸是刚从冰袋里拆出来,盒子里头做了纸托固定。

他一下子猜到了,“巧克力?”

一般单颗卖的手工巧克力才会这么包。

邵明曜没答,他摸着黑抠开盒子,小心翼翼碰了下,还真是。

“就买了一颗。”邵明曜说,“吃吧,吃完回去睡觉。”

吃个巧克力还要这么偷偷摸摸么。

林晃抠出那颗松露形巧克力放进嘴里,吮着问,“什么味……”

话还没问完,外壳已经在嘴里化开了,浓郁的咖啡酒爆开,混着黑巧甘纳许,醇苦辛辣,酒香弥漫唇齿和鼻腔。

邵明曜拉着他的手,俯身下来,一吮即分,却愣是盗走半口酒。

林晃眼睛睁大,黑暗中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全部感官都被呼吸和气味占据了。邵明曜吞咽,用鼻尖轻碰他,那股酒味便从他嘴里蔓延到外面,又跟随呼吸再次回到身体。

“报生日蛋糕的仇。”邵明曜起身说道,又清了下嗓子,“回家了。”

他像拽着林晃下来时那样,又拽着他往上走。

是烈酒,虽然只咽了半口,但林晃掌心也渐渐热了起来。

他看着邵明曜的后脑勺,低声质问:“好心给你做蛋糕,你报什么仇。”

邵明曜语气自然,“那就不报,就当找你练练酒量。”

“放屁。”林晃说,“有什么好练,醉着也不耽误你发挥演技。”

邵明曜没还嘴,但林晃看见他肩膀那条线起伏着,明显在偷笑。

想接着讨伐,但嘴巴里还弥漫着那股辣,一开口就直冲头。

算了。

看在邵明曜亲他的份上。

一路安静到家门口,邵明曜又叫住他,神色很淡,张口却问道:“这回不要亲了?”

“……滚。”

林晃直接拧钥匙开门,头也不回地摔门进院。

身后响起几声笑音,邵明曜低低落下一句,“所以说,急什么。”

好歹毒的人。

林晃刷了牙躺回床上,还是觉得嘴巴里有酒味。

手机又一震。

【smy:好吃么。】

【lh:闭嘴。】

【smy:没礼貌。】

【smy:明天见。】

【lh:不见。】

【smy:啊。】

【smy:那卷子呢。】

【lh:不用了。】

【smy:拐棍利用完就扔是吧。】

【lh:你才瘸。】

隔了十来秒,邵明曜发了一个北灰小时候怒吼的表情包,体型只有现在的一半,吼得面目狰狞,却还眼泪汪汪。

【smy:北灰说你白天欺负它了。】

呵。

狗是好狗,人也好狗。

林晃冷漠关机睡觉。

*

礼拜一再开学,林晃又把闹钟往前拨了半小时,晨跑停了,给早上挪半套语文卷子的时间。也退了宿舍,午饭后去体育场台阶上背单词。

邵明曜前一阵拿了英中去年期中的AB卷,林晃掐着时间考下来,B卷有475,A卷也就400出头。借读生考的B卷比英华自己学生的A卷简单太多,所以真实规则其实是拿B卷达到A卷的中位分,算狠狠降门槛了。

但去年A卷中位分是525,省重点的压力就这么迎头盖了下来。

林晃以前只补数理化,现在六科兼顾,睡得越来越少,头顶飘着一团死气。

礼拜三秦之烨终于在饭堂抓住了他,“我在你班的眼线说你学癫了,九中这块地挖出你这么一具学尸,够上诡案风云的。”

俞白打量他一眼,“你一天学几个小时啊?”

林晃把吃饭睡觉、偶尔处理店里事情的时间刨掉,粗算了一下,“十六七。”

说出来自己也吓一跳,难怪叫学尸呢,学牲都没他牲。

恨死邵明曜了。

秦之烨脸色扭曲,半天才憋出一句,“你还好吧?”

林晃没吭声,半死不活地看了食堂阿姨一眼。

食堂阿姨已经和他修炼出了默契,在盛着标准分量米饭的餐盘里又哐哐扣了两碗饭,转身舀一大勺蒸蛋浇上,再捞两勺排骨。

林晃接过来,这才道:“死不了。”

“光死不了哪能行啊。”秦之烨一脸担忧,“咱对生命的追求是不是低了点?”

“生命不就是活着么。”林晃瞥他一眼,“活着得了。”

林晃现在吃饭摘口罩了,也懒得花时间打包,就直接在食堂找张桌子坐下吃。

另外两人跟过来,秦之烨突然问:“诶,这周明曜是不是没来过啊?”

俞白“嗯”了一声,“不知道在忙什么,喊他打球也不来。”

“他忙啥呢?”秦之烨用胳膊肘撞了林晃一下。

林晃埋头吃饭,“不知道。”

“你没去英华找他啊?”

“没。”

“怪了,卷子也不拿啦?”

“自学。”

林晃吃了一会儿,感觉秦之烨在盯着他看,却一反常态地不吭声,便把头闷得更低,筷子飞快往嘴里扒,想赶紧走人。

“你嘴角咋了。”秦之烨突然开口,语气严肃下来,“抬头让哥瞅瞅。”

林晃筷子一顿。

一直被他刻意忽视的,吃饭牵扯到嘴角的刺痛感。

他放慢扒最后几口饭的速度,淡定道:“口角炎。”

“口角炎能红能破,还能肿么。”俞白放下筷子,“说吧,怎么回事。”

秦之烨挽了袖子,“和谁打的?直说,我们不是明曜,我俩讲理,你不用解释原因,我们直接帮你揍他。”

林晃终于抬了下眼,“揍谁?”

秦之烨道:“谁打的你就揍谁啊。”

俞白拉了他一把,“还是说那畜生已经在医院了?”

林晃低头把最后的饭划拉进嘴里,好一会儿才慢吞吞道:“没。”

“那畜生……”他把字咬得很重,“……大概在学习吧。”

俞白一呆,“啊?”

林晃起身就走,闪得快,没再让他俩缠上。

为了躲避过于讲义气的朋友,他晚饭也没去体育场吃,找了个校园死角蹲着,偷偷背单词。

老手机电池越来越不经用,他现在都不怎么敢玩了,下了自习回家才发现小群里一串未读。

秦之烨这人忒离谱,嘴上说自己不像邵明曜那么不讲理,结果转头就去给邵明曜通风报信,还是在所有人的群里。

【秦枝叶:@smy 死哪去了,出来。】

【秦枝叶:@smy 小高二让人揍了,你知道不。】

【smy:?】

【秦枝叶:嘴角肿了,好像还破了,其他地方有没有伤不知道。】

【鱼肚白:得有吧,学弟身手不至于让人上来就伤了脸。】

【秦枝叶:我靠有道理,估计是一场恶战。】

【秦枝叶:到底是谁他妈这么不开眼,我们天天好好学习招谁惹谁了!】

【鱼肚白:要不你问问方威?不过我估计不是咱们校的。】

【秦枝叶:嗯。@smy 你死了?】

林晃一目十行地往下拽,把一百多条消息拉到底,邵明曜从头到尾只发了那个问号。

后面两天,林晃刻意躲着,但秦之烨就像脑袋上安了雷达,总能在食堂逮住他。

周四撸他袖子看胳膊没伤,草草放过了,结果周五他刚摘下口罩吃饭,秦之烨又冒出来了,脸色凝重道:“你到底惹谁了,怎么嘴一点都不见好?”

林晃面无表情开口:“口角炎复发。”

他说完,不等秦之烨再问,立刻点开群聊。

【lh拍了拍smy】

【lh:口角炎了。】

邵明曜很快回复。

【smy:看见了。】

林晃把手机在秦之烨面前一晃,“信了?”

秦之烨僵住,半天没想出应对之策,只能一眼接一眼狐疑地瞟着他嘴角。

终于吃完戴回口罩,林晃还没自在两秒,秦之烨忽然又道:“不对啊,你俩不是这周都没碰面么。”

林晃看他一眼,“白天没。”

他喉结滑动了两下,好一会儿才垂眸慢道:“晚上偶尔见见吧。”

也不能说偶尔。

真偶尔,口角炎哪能一直不好。

邵明曜是属狗的。

林晃扭头透过食堂的窗子看着外面抽出枝条的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他的世界一片寂静,或许因为白天学得太专注,像比从前更寂静了。

那些不为人知的、每晚在坡街上短暂而隐秘的波澜,都被包裹在这片表面寂静之下。

他看了一会儿,感觉脸在升温,便匆匆起身离开。

快步走出食堂才想起自己戴上了口罩,于是又无所谓地放慢了步子。

天还没彻底暖,但日头已经很大了。

林晃眯着眼在太阳下站了一会儿,决定放弃周末的理发计划。想让头发再长长一点,最好把耳朵也遮住。

垂眸拉了一下本来就在顶端的校服拉链,还得买件高领的薄卫衣穿。

周五晚,林晃把自己从卷子山里放出来一会儿,踩着线把决赛稿交了。

老手机开网页很卡,上传资料花了半个多小时,按下“提交”后转了足有一分多钟才显示成功,然后电量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从30%一下子掉到了8%。

林晃推开椅子起身,站到窗前,看着夜色下宁静的庄家小院。

许久,他点开手机备忘录。

备忘录里满当当,全都是庄心眠当年留下的,设计灵感、购物清单、家里店里的水电杂费、偶尔还有几条日记似的碎碎念。

林晃从来只是看,看到每一条都能背下来了,这还是第一次动手建了一条新的备忘录。

他双手攥着手机,默了好一会儿,才一字一字地打下——

妈妈:

决赛的设计稿交了,用了我自己的。没有找到您的手稿,但我尽力了。

新眠蝶现在特别好,已经不需要搭着比赛的噱头。不用挂念。

我也,大概比从前更好了一点吧。

多了一个人。

叫邵明曜。

——晃晃。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52】

管理员严肃地看着呆蛋。

你知不知道,破损蛋会影响蛋舍口碑。

呆蛋瞟他一眼:没破。

管理员掏出放大镜:那这是什么?

呆蛋低头看着放大镜:哪呢?

管理员指着那明显的一处裂纹:这里。

哪呢?呆蛋复读:我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