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亦司。”林晃举着手机, 坐在小板凳上一下一下地晃着,“如果有人偷偷拿走了你的东西,说明什么。”
半夜三更,陈亦司困得嘴巴都黏住了, “说明该报警。”
“不是值钱的。”林晃补充, “贴身穿戴的。”
电话里沉默了几秒。
陈亦司的大嗓门醒了, “哇操, 你这次遇到的是变态?偷你内裤?”
“……”那倒也没那么贴身。
林晃抬头看着灯泡, 天还没暖,一只小飞虫孤零零地舞着, “我找他要回来,他装傻不还。”
“崽啊。”陈亦司揉着鼻梁, “听哥说。”
林晃:“嗯。”
“节俭是咱们的美德,啊,但咱现在已经不算穷人了吧。”陈亦司循循诱导, “人偷你内裤, 你就再买一条, 别非得要回来穿了, 你也不怕人给你往上抹点啥……”
林晃受不了了,“陈亦司, 你是脑残吗。”
陈亦司耐心耗尽, 骂道:“你自己想想咱俩谁脑残!”
“……”
算了。
林晃和他说不清,脑子乱。
或者说脑子很清醒, 是心里乱。
挂电话前,林晃又问, “你是怎么追她的。”
“然然么?”陈亦司咕哝道:“就那么追呗, 投其所好, 照着她喜欢的一二三点去做就完了。女孩子嘛,很好追的。”
林晃其实对陈亦司的自信持怀疑态度,因为店员前天还在念叨最近总来店里的一个帅哥,一天没来就想得不得了。
但他追人的思路应该没错。
邵明曜是阳光底下的人,傲着,爱恨都直白。
比如他喜欢喝咖啡,喜欢养狗,喜欢老杏树,还有蝴蝶纹身。
再比如他喜欢掌控感、自律和律他,喜欢人乖,喜欢被依靠、被回应。
在邵明曜面前展示脆弱一直都挺有用,刚才吃鸡蛋糕时,他本来还因为打架受伤挨了几句唠叨,结果一阵风过迷红了眼,邵明曜以为他想哭,立刻闭嘴了。
林晃晃着凳子的动作慢下来,点开手机摄像头看脸上的伤。
他也想不清楚要干什么,万事凭本能,从小便如此。
便轻轻按了一下截屏。
凌晨一点多,邵明曜刚熄灯躺下,手机便收到一张图片。
前置摄像头里,林晃微侧着脸,瞥着自己红肿的脸颊。截屏时或许手抖了,焦点模糊,那双黑眸沾了一层莹润而模糊的水光,蝴蝶刺青扑朔在虚虚实实的光影中,温吞而脆弱。
【没话说:有点疼。】
邵明曜呼吸停滞,好半天才缓慢地按下锁屏,闭眼欲睡。
只片刻,黑暗的房间又重新亮起幽弱的手机光。
【冰袋在冰箱,再敷一会儿。】
【家里还有白药么。】
【睡了?】
隔壁。
林晃看完消息就闭了眼,又过十来分钟,他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时,手机又一震。
【smy:白药给你放门口了。】
林晃半睁着眼看完消息,把手机塞进枕头底下,依旧没回。
第二天清早,林晃出门晨跑,一开门就见到了邵明曜。
那瓶白药还摆在地上,邵明曜弯腰捡起来,一瞥他的口罩,“捂那么严实干什么。”
林晃老样子困得睁不开眼,“没捂。”
邵明曜伸手摘他口罩,他往旁边躲开,邵明曜顿了下,“口罩摘了,我看看伤。”
“还那样。”林晃打了个哈欠,没精打采地往外走,没让他看。
一路上没说话,邵明曜跟进九中一起跑完十圈,买早餐时林晃自觉替他刷了卡,依旧无需言语。
邵明曜送他到教学楼门口,停步,似乎在等他说什么。
于是他看了邵明曜几秒钟,开口道:“拜拜”。
中午去英中拿卷子,依旧带了一杯咖啡。
这次是季节限定豆,十八块。林晃觉得这就是个噱头,而自己是为了暗恋和噱头买单的冤大头,但邵明曜喝了一口后却问他:“换新豆子了?”
他又一下子觉得多的六块钱花得值。
只是仍然没接话茬,也依旧是那副凑合活两天的表情。
邵明曜握着纸杯问道:“今天怎么话少了?”
“没吧。”林晃否认。
邵明曜:“嘴角疼不想说话?”
林晃摇头。
“那是怎么了,你平时会抱怨咖啡贵,或者题难。”
林晃道:“同一件事,没什么可一直抱怨的。”
邵明曜看了他片刻,“别憋着,我每天还指望听你抱怨几句来解压呢。”
你真作,林晃心想,不带感情地开口,“你要的太多了。”
邵明曜:“?”
走之前邵明曜又说:“英华的借读资格考在四月中旬,会拿期中考的B卷来测试,你试试吗?”
林晃面无波澜,只丢下一句“再说。”
晚上邵明曜来学习,林晃这次把卷子提前做完了,没什么问的。两人安静地自学到深夜,邵明曜走之前道了“晚安”,林晃打着哈欠“嗯”了一声。
一点多洗完澡,熄灯上床,他又戳开邵明曜的聊天框,发了一句:【要是去英华,以后要喊你学长么。】
发完就删了晨跑闹钟,关机,搂着小狗一翻身就睡着了。
一觉睡到第二天上学时间,睡眼惺忪地查看邵明曜的回复。
【smy:以前在九中也没见你乖乖喊学长。】
【smy:要喊也行。随你便。】
【smy:要喊么。】
【smy:所以要不要参加考试。】
【smy:睡了?】
【smy:在门外,晨跑不?】
【smy:……走了。】
林晃打了个哈欠,收手机上学去。
晚上睡前,他又给邵明曜发了句“新口罩到了,比以前的软乎。”
第二天早上查收回复,邵明曜说“明天看看”。
于是林晃中午去英中拿卷子时戴的还是旧口罩,说新的忘了洗。
礼拜四晚上,他发“消肿了”。
邵明曜还是那句“明天看看”。结果转天中午林晃去和包乐天谈心,又拜托秦之烨跑了一趟腿。
林晃掰着手指头算算,四回了,火山快要喷发了。
果然,晚上邵明曜一进门就黑着脸,开口便审道:“林晃,故意的是吧。”
林晃放下笔,茫然地看着他,“我怎么了?”
邵明曜:“……”
“哦。”林晃轻巧地摘下口罩,“给你看一眼,是消肿了。”
脸颊白皙如初,一点印子都没留,就擦破那块还稍微透着一点新皮的粉,点缀在蝴蝶的翅膀尖上。
邵明曜眼神一会儿在他脸颊上,一会儿又和他对视,看脸颊时有些发怔,和他对视时又染开恼。
真羡慕啊。林晃想,情感充沛的人连表情都这么丰富。
邵明曜一拳打在棉花上,还被棉花扑了一脸,只能作罢。
走之前他又说:“明天我要替爷去乡下送点东西,晚上才回家。”
林晃“哦”了声,“保重。”
邵明曜咬牙切齿,“你就是故意的。”
林晃一双眸子清清白白,反问道:“我故意什么了?”
邵明曜恶狠狠地瞪他,好半天,沉默着转身走了。
当晚林晃洗完澡直接入睡,很乖,没再发任何消息。
礼拜六睡到日上三竿,到邵家推门时,邵明曜果然已经走了。
邵松柏现在和他之间有种默契,早饭剩的就摆在院里罩起来,林晃过去抓一把雪白喧软的豆沙包,盛上一碗豆浆,坐在树下舒舒坦坦地吃。
下午他给北灰洗了个澡,沾了一身的水和狗毛,又回家把自己洗一遍,刚好烤箱倒计时结束,出炉一大盘桃酥。
桃酥是邵松柏点的,老人都喜欢吃这些重糖油的糕点。林晃第一次做,自己改了低糖配方,又用牦牛酥油替了猪油,烤出来外酥内绵,一入口就化了。
他和邵松柏坐在院子里吃桃酥,林晃晃着腿,时不时掰一块喂给北灰,原本放着空,却忽听邵松柏叹了声气。
林晃问:“爷不爱吃么?”
“爱吃,做得真好。”邵松柏拍他的腿,语声低沉下去,“只是想起了明曜奶奶,她以前就喜欢吃桃酥,但吃两口就嫌甜腻,不吃了过两天又想。”
一阵风过,老杏树轻轻颤动,邵松柏抬头望去——嫩芽结满枝头,又要迎来下一个夏天了。
他勾起一抹笑,却是抬手沾了沾眼角。
“蓁蓁还在就好了。”他低声念叨着,“你做的桃酥,她肯定能多吃几块。”
林晃嗓子眼堵了,堵了许久才低下头。
“爷,对不起。”
邵松柏一顿,“为什么道歉?”
“我只是用弹弓打了那些杏果……”林晃对着地面低声嗫喏道:“它怎么会再也不结果了呢。”
邵松柏闻言摇头,“不结果未必是你的原因。晃晃,你什么时候开口说话的?”
林晃轻道:“回去后,没有明确的哪一天。”
“契机呢?”
林晃摇头,“也不知道。”
“这就对了。”邵松柏笑着摸了他的头,“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没有原因的,发生时便发生了。不必纠结,不必挂念,人也如此,树也如此,顺其自然吧。”
他说着又抬头望向老杏树,出神许久,方徐徐吐出一口气来,“它这两年倒一年比一年繁茂了,也许又快要能结果了吧。”
很多事情确实没有原因。
就像林晃不知道幼时为什么迟钝,也不知道怎么就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一个人讨厌却又期待收到他的消息,又在重逢后蓦然心动。
“如果真能再结杏就好了。”林晃说,“不知道原因也无所谓。”
邵松柏捧着剩下的桃酥进屋,自言自语般地重复着:“会的。”
*
林晃在自家小院里坐到傍晚,天黑了也没开灯,就那么坐着看手机。
手机里攒了三十多条消息,都是今天邵明曜发的,一些乡下随拍,还有些没营养的问话,问他学习了没,北灰吃没吃维生素,爷要的桃酥出炉了吗。
林晃一条也没回。
他坐在院子里把消息看了几遍,又点开从前的短信存档随意翻着。
直到院门被人一推。
“回来了。”
邵明曜手上拎了袋山货,往桌上一扔,“爷的朋友送了小核桃,分你一包。”
“嗯。”
邵明曜朝黑黢黢的屋里扫一眼,“新鲜的直接吃,别拿来烤东西。”
“好。”
邵明曜到他旁边坐下,抬头瞅一眼灯泡,“怎么不开灯?”
“在看手机。”林晃说。
“装都不装了啊。”邵明曜气道:“给你发一天消息也不回,还敢承认自己看过手机。”
林晃没吭声,邵明曜又朝屏幕上扫了一眼,“看什么,探店视频?”
林晃没躲,任由屏幕那么亮着,片刻后自动息屏了,他才抬头看了邵明曜一眼。
“在看以前那些短信。”
四下忽然寂静。
邵明曜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两人对视着沉默,直到院子里的寂静蔓延出去,整条长坡仿佛都在等着他们开口。
邵明曜抿了下唇,先打破寂静。
“最近怎么突然又不回消息了?”他低声问。
林晃说,“在等你问我。”
“问你?”邵明曜微愣,“问你什么?我都问过很多次了,从小就不回我消息,对别人却不是。”
林晃转回头去,坐在凳子上一下一下地晃着脚,邵明曜这回没催他,但却一直看着他,像是不等到答案不罢休。
许久,林晃晃着的腿渐渐慢下来,心跳却悄无声息地变得纷乱。
他看向地面,“邵明曜,你还记得当年你发我的第一条短信么。”
“你说——”他不带感情地复念,“怎么不告而别了?回去后一个人也要好好过。不要害怕,人生很长,总会遇见转机的。”
邵明曜怔住,下意识看了眼林晃的手机——屏幕早黑了,这段话是他背出的。
林晃轻声道:“小姑让我认真回复,好好感谢你和爷爷一个月的照顾,礼数要周全。”
邵明曜错目不眨地看着他,“那为什么不回。”
“我只是不懂相处,但我知道周全的意思是结束。”林晃平和道:“你发乎于礼地问,我止乎于礼地答,答完就是周全。”
就是结束了。
林晃语气没有波澜,神色也平和。
只有垂着的眼睫轻颤,越颤越快。
许久,他抬眸看过去,注视进那双温沉深邃的眸。
邵明曜总说他有一万个心眼子,哪怕小时候他钝得连一点情绪反应都作不出,邵明曜偏还是要这样说。
但或许邵明曜从一开始就是对的,他情感迟钝,但他一直有心眼。
有回音的哪还能被当成树洞。
只有得不到回复才会一直纠结。
被拿走了最珍视的一颗杏才会不肯忘记。
“邵明曜,我如果最初就回了你的短信——”
林晃终于开口,一字一字清晰地问道:“你还会一直给我发吗?”
还会接那些漫长而沉默的电话吗。
还会有明明远隔千里、明明活在两个世界,却仍留存住的那一丝脆弱而斩之不断的羁绊吗。
邵明曜蓦然怔住,眸光波动,喉结上下轻颤。
似激动,又似悸动。
似难以置信,又似恍然震撼。
林晃盯了他一会儿,数着他喉结颤动的频率,和此刻心跳竟有些重合。
他又轻轻地垂下眸去。
“你以前问过我,我那时候不想回答。
“我的口罩丢了,忽然又想答了。
“所以诓你再问一次。”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48】
那一天明蛋终于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
呆蛋的床底下有一个巨大的糖罐。
它打开,被里面的小纸片淹没。
是幼蛋期它一厢情愿发给呆蛋的蛋信。
当年呆蛋的字比现在还丑。
歪七扭八地一条一条抄在小纸片上。
塞进糖罐。
带着从幼蛋长到成蛋。
从一间蛋舍搬到另一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