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时过境迁,而且此杏非彼杏。”

“小高二处境堪忧啊。”秦之烨端着餐盘挤进俞白和邵明曜中间,“打个饭被方威的人插队插麻了,我要没往前拽他一下,他这辈子也别想吃上。”

邵明曜屈起食指,敲了敲他红呼呼的餐盘。

“嗐,就回头捞个人的功夫,阿姨擅作主张给我打了辣子鸡,也不问我吃不吃辣。”秦之烨往左一瞄,俞白的菜已经吃完了,剩下汤拌了饭,手上打着游戏,时不时往嘴里舀一勺。

“天天吃汤泡饭,难怪干学也考不好。”他嘟囔着把辣子鸡倒进俞白碗里,正要吃剩下的炒青菜,邵明曜把自己的盘子换了过来。

糖醋排骨和番茄炒蛋。

秦之烨稀罕道:“都是你爱吃的,给我了?”

邵明曜低头吃菜,“早上吃多了。”

俞白说:“你早上也没吃几……操。”

打野下来抓中,他注意力回到游戏上。秦之烨下巴搁在他肩膀上看他打,俞白甩了两下没甩掉,喊道:“邵明曜,把他弄走!”

“自家狗自己牵。”邵明曜从包里掏了本笔记扔在桌上,“给你整理的月考重点。”

俞白“嗯”了一声,交闪现交大,把对面AD和打野一起收割,丝血绕进草丛。

秦之烨笑呵呵,“厉害啊,这静脉曲张的手就是不一样。”

“老子说了多少遍,这不是静脉曲张。”俞白把手抬起,让鼓起的血管平下去,“健身久了静脉就会增粗,垂手就鼓,抬手就瘪,懂不懂?”

“少美化自己。”秦之烨撇嘴,“那个小高二手也这样,我看你俩一起去血管内科挂个号得了……诶,是血管外科还是血管内科?”

俞白说:“外科吧?等等……”他抓起笔记站到秦之烨身后,照着脖颈就抽,“我让你内科外科!一天天再给老子皮……”

“咣”的一声巨响,两人停下打闹。

远处,林晃打包盒饭时被人撞了,正蹲在地上捡餐具。校服遮着手,他也不挽袖子,就那么捡了。

秦之烨鄙夷道:“方威属舔狗的吧,明曜什么都没说,自个儿天天在那蹦。”

“明曜都不管,你管那么多干什么?”俞白在邵明曜肩上一拍,“有空不,来我屋看道题。”

邵明曜收回视线,“嗯。”

三人走到门口,方威刚好过来,冲邵明曜邀功似地挑挑眉。

秦之烨偷回头,见邵明曜冷冰冰地剜了他一眼。

凭借从小跟在邵明曜屁股后头摸出来的经验,这眼神往往是一顿暴揍的前奏。他看好戏地扭回头看方威的反应,不料方威自豪立正,口型说:我懂我懂。

“噗!”秦之烨一声爆笑,直接瘫在俞白身上,被嫌弃地踹了两脚。

食堂的人都走了。

林晃拧上水龙头,一攥校服袖子,把水挤得干干净净。

手机里躺着一条微信,是他第一次被撞后收到的。

【smy:不会撞回去?】

已经过去了三天,他特意天天跑到邵明曜眼皮子底下挨欺负,估摸着他也该消气了吧。

按照陈亦司的招,放置三天再给个台阶,一准哄好。

下午,林晃在教学楼外磨蹭了一会儿,等到打铃才猛地起跑。

邵明曜正要回班,听到脚步声回头,挑了下眉,“迟到了?”

林晃在口罩后轻轻气喘,“嗯。”

两头教室的后门开了,看热闹的目光探出来。

邵明曜翻开计分表,笔尖一顿,“你这个月已经没分了,按校规,罚站吧。”

他说完就走,两人身体相错时,林晃掏出东西一把硬塞他手里。

邵明曜脚步停顿,指尖勾了勾,“什么意思?”

林晃早上买了三只牛肉烧麦,比之前邵明曜给他的还多一只,以示诚意。

他会送,但是不会说,沉默半天才开口:“不是故意迟到的。”

“这么明目张胆,还说不是故意?”邵明曜指尖兜着塑料袋转了一圈,语气冷淡,“他们撞你,你反过来贿赂我?”

烧麦被扔了回来。

“晚自习,教室门口贴墙站,一节课。”

林晃:“……”

这个语气好耳熟。

等到他终于想起那晚被罚的北灰时,邵明曜已经大步走了。

晚自习,林晃在门口边罚站边把烧麦吃了,直到打铃也没想明白问题出在哪,心烦。

走廊拐角涌过一帮人,郑浩远远地冲他比了个中指。他毫无波澜地转身回班,才刚迈进门槛,脚步忽然一顿。

放学,林晃站在小超市打电话。

“白玩,我犯了和郑浩一样的蠢。”

陈亦司刚上拳台,“郑浩是谁?”

林晃答:“保护费那个。”

“哦。”陈亦司想起来了,“他犯什么蠢了?”

“……”

林晃怀疑陈亦司每天的嘘寒问暖都是装的,解释道:“那么多人看着,烧麦目标太明显。”

“他没收啊?”陈亦司有点意外,“那态度松动了没?”

林晃不好说,他隐约感觉邵明曜更生气了,嘀咕道:“他应该很烦被破坏形象。”

陈亦司用侧脸和肩膀夹着手机,一边绑拳套一边嘀咕,“不可能因为这个不收吧……还有别的细节么?”

林晃想不起来了,“没。”

“那你送点别的?有钱人家小孩,是不是喜欢潮牌饰品啊?”

林晃目光扫过货架,“太贵。”

陈亦司想了想,“学习好,没有不良嗜好,要不送支钢笔?”

“贵。”

陈亦司说:“你不要告诉我,十块钱的烧麦是你的上限。”

林晃纠正他,“十块五。”

其实十块五他都嫌贵了,要是一直失败,那不是肉包子打狗吗。

但他还是想送吃的,一是成本可控,二是邵明曜吃完就没了,不留证据,收下的可能性就更大。

目光扫过一排价签,停留在单价一块二的果脯棒棒糖上。

林晃手指探进桶里拨拉了两下,挑出一支杏脯的。

*

第二天一早,邵明曜站在一楼大厅,皱眉看着他。

“又迟到?”

林晃不语,侧身挡住身后的班级,等邵明曜掏出计分本,抬起胳膊略生硬地一扫。

棒棒糖掉在本皮上,他缩回手,还是昨天那句话,“不是故意的。”

邵明曜一挑眉,“不是故意迟到,还是不是故意以为是我在生事?”

什么。

林晃被问得卡壳,脑子还没转明白话里的意思,就见邵明曜翻开本子,“那就按老规矩——”

“不是故意说你烦。”

话自己从嘴边钻了出来。

林晃略微别过头,脖子梗着,有点不自在的泛红。

邵明曜笔尖顿住。

忽然的安静,旁边班级探头探脑的人脖子都要抻断了。

林晃看着地面,午后的光透过窗子打进来,把他和邵明曜的影子一起投在地上,融合成轮廓模糊的一大团。

他在等邵明曜的下文,好像等了很久,久到垂在身侧的指尖有点发麻。

恍惚中,他好像有点感受到这些年邵明曜的心情——他在等他回短信,一直等不到的时候,会不会也像他现在这样,有点忐忑,还有点烦。

好半天,邵明曜才又动了,拈起那颗棒棒糖,“是不是故意,你自己心里……”

话音一顿,深眸凝视着糖芯里的杏脯,怔了一瞬,“……清,楚。”

林晃看着他用指腹摩挲小小的糖球,半晌,忽然听他问,“你这是终于想起来了?”

“什么?”

“杏脯。够会讨巧的。”

邵明曜把糖放在掌心攥了攥,垂下眸,似不带情绪地开口,“那年给你那么多提要求的机会,你不珍惜,还没良心地偷东西跑路,这会儿知道把旧物搬出来了?没用了,时过境迁,而且此杏非彼杏。”

林晃消化了一会儿,“那彼杏有用么?”

邵明曜嗤道:“有用,但现在问还有什么意义?别再故意犯到我手上,我不吃这套。”

林晃问:“那要怎么才能消气?”

邵明曜反问:“你是问气你那句烦我,还是问气你不知道还手?”

说实话,林晃都不知道原来邵明曜的心结有俩。

这人怎么这么麻烦。

“前者,我没和你记仇。后者——”邵明曜摸了一把食指上的素戒,“你小时候孤苦伶仃,该保护好自己,但非去把别人家树打残。长大了该有点儿血性,倒反而缩起来了。我还是那句话,谁撞你,你就撞回去,谁骂你,你就骂回去,獠牙朝外不朝内,先学会控制自己,才能掌控处境,懂么。”

*

晚自习,班门口,熟悉的贴墙站。

快下课,林晃才想起来和陈亦司同步情况。

【没意思:崽啊,谁教你示好只能送东西啊,要不咱想想别的招。】

包乐天经过,林晃把手机揣好,等人过去了,他跳到窗台上坐着,顺手推开窗子。

确实没人教过他怎么示好。

小时候受欺负就挺着,直到被陈亦司拣走学了功夫,才知道要打回去。可后来发现还手会惹更多麻烦,于是又变回忍着。反正要么忍要么打,他还从来没向谁示好过。

送东西这招,也算是邵明曜的言传身教。

当年,被邵松柏暴抽的第二天,邵明曜直接推门进来,一瘸一拐地挪到他跟前,伸手就往兜里摸。

林晃以为他要掏家伙,还没来得及躲,一颗杏就摊在了眼前。

“这是前天摘的。”邵明曜板着脸把杏塞到他手里,一屁股挤在旁边坐下,下一秒又弹了起来,痛得五官都扭在一起。

“我之前不知道你妈妈的事,早上爷爷才告诉我。”他嘶嘶地抽着气,“对不起,不该拿杏砸你,不该打扰你装蘑菇。”

林晃眸光轻颤,垂在那枚毛茸茸的杏上。

“但我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也不该毁我家的树,这棵树特别重要。”邵明曜抬头对着老杏树抽气,也不知道是屁股疼还是心疼,又斜眼看他,“你太任性了,幸亏我爷不讲理,要换别的老头,皮带就抽在你身上了。你往后一个人过,得学会控制情绪,懂吗?”

“怎么不说话啊?你姑和我爷说你有孤独症,是因为这个不说话吗?”

林晃依旧不吭声,邵明曜又问:“孤独症是什么感觉?你听我道歉,心里没有一点波澜,还是有波澜,但没有回应的欲望,还是想回应,但是张不开嘴?”

好吵。

林晃心烦地往旁边挪了一下。

邵明曜气哼哼地走了,结果第二天又来塞了一颗杏。

“你姑说,你本来就有病,还遭遇了这么大的变故,求我让着你点。”邵明曜说,“算了,大人都向我开口了,那你想想你要什么吧,想到就拿杏核来和我换。”

后来邵明曜每天都来找他,从一瘸一拐到跑跳自如,坐在他旁边喋喋不休。

他每天都带一颗杏,直到杏子过季,又改送糕点店的杏桃排,说代替杏。

傻子,杏桃排是杏仁和扁桃仁做的酥皮点心,压根和杏没关系。而且师傅手艺很差,林晃一打眼就知道砂糖加得太多。

但他没戳破,夜里噩梦惊醒后无事可做,就一小口一小口掰着吃了。

那是林晃从小到大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感受到别人的“讨好”。

发生在他的世界崩塌之后。

虽然那种讨好别别扭扭的。

还齁甜。

下课铃响,林晃从窗台上跳下来,心烦地晃了晃被吹乱的头发。

用邵明曜讨好他的方式去讨好邵明曜,不奏效,那就算了。

别的招不会,哄不好就不哄。

正打算去趟厕所,就见邵明曜三人组往这边拐过来。

秦之烨大大咧咧问:“你收了人家的糖,还罚人家站,是不是有点损啊。”

林晃一愣,后知后觉,邵明曜口头上让他死了心,但糖没还他。

打眼一瞟,果然见某人指间还转着那根棒棒糖。

好缺德啊。

邵明曜说:“我这次没罚他,谁知道他为什么站那里。”

三人从面前经过,邵明曜目不斜视,淡淡道:“可能是想为自己的软弱反省一会儿吧。”

喧哗的走廊逐渐安静。

驻足的人越来越多,众人盯着高二八班门口——那个软蛋性格的转学生,突然一把攥住了邵明曜的领子,平时半死不活的眼睛里直冒火。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邵明曜的反应。

是挥开他,还是会再补两拳。

或者自己不出手,那两个发小自然不会放过林晃。

但都没有。

邵明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让他薅,过了足有两三分钟,恼火的情绪从林晃眼里流走,他自己放了手,别开头。

邵明曜伸手把领子捋平,看着林晃的侧脸,勾了下唇,无事发生似地继续往前走。

擦身而过时,林晃头一沉,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按了下。

他听他淡声道:“不错,懂得控制了。”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7】

那蛋总是说高深的话。

它好像真的想要教会呆蛋什么。

呆蛋嚼着蛋粮,看着它的嘴一开一合。

口头回应着:嗯嗯嗯嗯嗯。

耳朵接收到的: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