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收到回复。”——不回。

林晃把自己从墙上揭起来,默默松开了兜里紧攥的东西。

“不会揍,我教你。”邵明曜盯着他,视线上移,“攥拳,挥拳,用上腰和背的劲,他早上是怎么打你的,你也朝着他的脑……”

话音一顿。

林晃恍然大悟,抬手搓了把脑门。

终于想明白中午某人特意拉开窗帘看他的那一眼,可惜,手机硌的印保质期太短。

没配合好。

郑浩瞪着他气得直哆嗦,“老子早上没打你!少他妈搬弄是非!”

“……”

谁搬弄是非了,明明是邵明曜自己脑补过度。

在郑浩扭曲的脸后,邵明曜的目光太强烈,灼得林晃有点茫然。

他没想到开场会是这样,有点对不上频道。

可所有人好像都在等他开口。

啧。

众目睽睽之下,新来的转校生又慢慢吞吞地靠回了墙上,别过脸。

蹙着眉,黑眸漫出一丝烦躁。

好半天,才生硬地说:“你揍。”

弄堂里的死寂已经接近白热化。

林晃咂摸着,这话说出口有点变味,活像邵明曜是他的小弟,他在指使邵明曜。

邵明曜皱眉了,估计会毫不客气地拆掉他的台。

那也无所谓。

片刻,邵明曜忽然轻嗤一声,卸了那股凶冷逼人的气势,看着他缓道:“只长心眼子,没点真东西。”

手一抬,撒开郑浩,等人踉跄着站直,又是更狠的一拳。

“滚。”

郑浩这一下直接侧倒在地爬不起来了,被同伴半搀半架着拖了出去。

林晃望着那些逃窜的背影,心里有点堵。

明明都是初来乍到,他和邵明曜混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弄堂里只剩他们两人,他不知道该不该说谢,索性提了提口罩转身要走。

邵明曜突然问:“刚才在兜里攥什么呢?”

林晃停住脚。

根本来不及反应,那只大手就把他裤兜掏了个干净。

白色无标小药瓶,看也没看,直接揣回他兜里。

老手机,也还给他。

“防狼喷雾?”邵明曜举着最后那枚唇膏似的小玩意,“你果然留着后手对付垃圾。”

林晃:“……”

不至于这么说自己。

邵明曜把防狼喷雾还给他,“还是长进了,有危险意识了。”

“……”

他们都没有你危险。

林晃哑口无言,正要走,又被叫住。

“最近备考,旧账还没和你算。”

“……”林晃沉默数秒,“你是?”

邵明曜气得想笑,上前一步,“想不起来我是吧,那我帮……”

“想起来了。”林晃手又攥紧了兜里的喷雾,避开了视线。

邵明曜微扬着下巴,低眼打量了他一会儿,冷淡道:“先加个好友,等我算清楚了通知你。”

林晃说:“我没微信。”

邵明曜语气冷下八度,“没微信,你是怎么一笔一笔给人转的保护费?”

林晃想问你怎么知道,但最终没张口。

“你算好后发短信。”

不提短信还好,邵明曜的眼神更凌厉了。

“发短信你回?”

尴尬。

林晃在心里狡辩,不是通知一下就行了么。

“快点。”邵明曜皱眉催他,“别浪费我时间。”

“……”

算了,他只想回家。

扫码加了微信,邵明曜对着“没话说”这个昵称无语了一会儿,让他赶紧消失。

林晃从善如流往外走,邵明曜的脚步声在后头跟着,到弄堂口,林晃往左,身后的脚步声却渐渐远了,直到彻底消失。

突然想起来,邵明曜来时肩上没挂书包。

他在巷尾的路灯下驻足,侧身向巷子另一头望。

正赶上入夜亮灯,小咬们在灯下显了形,舞势汹汹。邵明曜穿着利落的衬衫,一手揣着兜,步伐平稳而松弛地穿过那些晦暗,消失在巷头。

好半天,林晃才挪了挪脚,慢吞吞地继续往老院走去。

院门口摆着一只冷运箱,店员寄的样品到了。

林晃小心翼翼地抱进屋,八颗黑柠檬慕斯,喷砂呈现浮雕质感,逐个标注着黑桑椹和胡椒的比例。

试品结束后夜色已浓,院里院外一片寂静,只有林晃烦躁的叹气声。

还是融合不好。

本想用这道黑柠檬去参赛,报名截止期近在眼前,但一直还原不好妈妈留下的配方。

带着一头愁绪洗了个澡,把脏衣服丢进洗衣机。

轰隆隆的噪声中,隔壁准时响起狗叫,林晃把院门推开一条小缝,邵明曜的身影刚好从门前经过。

回家刚好两小时,某人果然是回去上自习了。

林晃在心里敬佩两秒,麻利地关灯泡,回屋睡觉。

刚抱起小狗玩偶,微信亮了。

【smy:把你家洗衣机关了。】

林晃瞟一眼窗外,翻身继续睡。

五分钟后。

【smy:吵到我的狗了。】

又五分钟,电话响了。

“是手机扎手,还是你压根没学过打字?”

电话里的轰隆声和窗外的轰隆声交织回响,邵明曜压着火,“能不能把洗衣机关了?还让不让人学习?”

林晃不懂,大晚上的,不睡觉学什么习啊。

他无力道:“暂停键不好使。”

“那把电源拔了。”

“会吐脏水。”林晃说:“肯定淹到你家去。”

“……”

邵明曜深深吸气,狗在一旁愤懑地叫。

“闭嘴。”

邵明曜呵斥北灰一句,又把矛头拉回来,“洗衣机快死了就让它赶紧寿终正寝,你要是实在穷得……”

“等一下。”林晃说:“五秒钟。”

“等什么等,你——”

世界突然安静。

林晃说:“好了,洗完了。”

“……ci——”邵明曜努力憋回脏字,“那你回消息解释一句能死吗?”

林晃想了想,“丢脸。”

邵明曜冷笑,“它第一次咣咣撞墙时,你的脸就已经丢干净了。”

“哦。”

“我家人喜静,限你最晚周五换掉洗衣机。”

挂了。

林晃无语,明明都是独居儿童,无非养了条狼狗,还扯什么家人喜静。

破事真多。

他翻个身,心烦地踹了两脚小狗玩偶。

*

羊肠巷的事还是传开了。

林晃最不想把事闹大,但这次事主是邵明曜,不仅没招来后面的麻烦,他的处境好像也有点改善。

没人再来挑衅了,厕所里的八卦苍蝇会给他让道,躲在旁边偷偷打量。

他不怕被打量,虽然已经不像小时候那么迟钝,但除非舞到他面前,不然他很难被触动。

钱佳趴在他桌上问:“你和邵明曜到底什么关系啊?”

林晃不吭声,她小声祈求:“方威怀疑邵明曜在路上瞪他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命令我来打听打听。我哪惹得起他啊,你就告诉我吧。”

林晃刚好刷到一条感兴趣的视频,目光在桌上一扫,发现耳机压在钱佳胳膊底下,只好敷衍回答:“邻居。”

“我知道是邻居。”钱佳立刻往前凑了凑,“还有细节吗?”

“……我杀了他的宠物。”

“竟然是真的啊!”钱佳不信,“那他怎么可能还替你出头?”

关于邵明曜那晚的举动,林晃也琢磨过。要么是申请国外大学需要拔刀助人经历,要么是怕他被抢空家底,彻底不赔那棵树了。

但他不打算解释,他又不傻,还想蹭老虎的余威多消停一阵呢。

结果只消停了一节课,邵明曜本人就找上来了。

【smy:瞎传什么谣?】

林晃心道,这谣不是你先传的吗。

【smy:安的什么心?回话。】

林晃直接关了对话框。

他不擅长给人回应,尤其是对邵明曜——这么多年来,欠着邵明曜的消息越多,迈出那一步好像就越难。每句看似简单的质问,一旦开始解释,就要牵出无数个悬挂多年的问题。

好在邵明曜应该也习惯了他的已读不回吧。

能自说自话五年的人,心理承受能力能差到哪儿去。

不巧,邵明曜在被已读不回这事上,心理就是脆弱,就是记仇,就是执迷不悟。

下午上课前,林晃半闭着眼往教室跑,快要进门了,突然被一只大手拎着后衣领从门口拖了回去。

伴着不悦耳的铃声,他莫名其妙地看着邵明曜。

“值勤生。”邵明曜在值勤表上写着,“高二八班林晃,下午迟到,班级扣1分,个人扣3分,罚值日。”

林晃反应了一会儿,“我踩铃。”

“没踩上。打铃时你脚还没进教室门。”

林晃怀疑地看向门槛。

他怎么感觉自己是被一只无情铁手强行提溜出来的呢。

算了,无所谓。

回到位子上,没过一会儿,某人的消息又来了。

【smy:忘了说,值日区域是一楼走廊,时间是今天晚上。】

林晃拿着手机回头,两窗之外,邵明曜也拿着手机,冲他抬了下眉。

【smy:收到回复。】

离这么近,回复个头。

林晃朝他一点头,转回身,把手机揣了起来。

“……”

邵明曜气得嘴角一抽。

*

迟到的事一出,钱佳一下午转过来十几次,欲问又止。

林晃对罚值日挺无所谓的,高三晚自习多一节,他直接一觉睡到全校放学,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拿起扫帚去象征性扫扫。

路过高三一班门口,教室只剩邵明曜一个人。

邵明曜学习时戴着一副细银框眼镜,镜片干净剔透,镜片后的人神情专注,有种淡淡的疏离感。

林晃望着那道侧影,恍觉邵明曜是真的长开了,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肉,鼻峰高挺,眉眼深邃。

他回忆了一会儿这些天看见的邵明曜,和发小们聊天时笑容明烈,对不熟的人会显得冷和凶,安静下来独处又有些温和。

还是那么血肉生动,这倒和当年没变。

邵明曜做完一段听力,走廊有人经过,他抬眼扫过那几个人,朝林晃勾了勾手指。

林晃不想配合,但碍着那些打量的家伙,还是拎着扫帚进去了。

邵明曜等他走近,手摸向书桌堂,“饿不?”

林晃说:“不饿。”

“放学晚了,垫垫。”

邵明曜把东西丢在桌角,本子翻过一页,重新戴上耳机。

林晃对着那两只大烧麦发愣。

晶莹剔透的皮,颜色比那天早上买的深,是牛肉蛋黄馅的。

但他明明说了不饿。

门外逗留的人抬脚走开,林晃隐约有点察觉,不太确定,最终还是拎起了那袋烧麦。

他依旧不知道该不该说谢,老规矩,直接转身走人。

“快周末了。”邵明曜在身后淡淡提醒道:“别忘了换洗衣机,否则——”

“……”

*

到了礼拜五,林晃格外小心地不去触邵明曜的霉头——下午提前十分钟进教室,放学立刻回家洗澡,把脏衣服扔进洗衣机。

赶在邵明曜回家前,时间还够再洗一桶窗帘。反正北灰不会说话,只要不让邵明曜自己听见,他就可以不换洗衣机,明明能凑合用,浪费钱干什么。

第一桶快要洗完,甩干桶开始减速,院门突然被“嗵嗵嗵”地砸响了。

林晃把门拉开一条缝,邵明曜冷着脸站在门外,左肩挂着书包,右手拄着一只老式皮革拉杆箱。

林晃发懵,不应该在自习吗?

“今天是最后期限。”邵明曜语气不善,“我都说了我家人喜静,你故意找不痛快?”

林晃被缠得无奈,“你哪来的家……”

门外响起一个年迈沉着的声音。

“明曜,和小邻居好好说话。”

林晃愣住,把门缝拉大,这才看见邵明曜身边站着的老头。

邵松柏年过七十,依旧精神矍铄,腰杆不见佝偻,只是皮肤比当年晒黑了,也瘦了。

他从宁夏旅行归来,把拉杆箱交给孙子提,两根指头悠闲地勾着一盒特产黑枸杞。

“邵爷爷!”林晃吓死了,“原来您还在世啊。”

“……”

院门外,爷孙俩一起沉默了。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5】

第二天,那蛋又来了。

告诉你好了,它冷眼看着呆蛋:我叫咕蛋。

屁。呆蛋心想,你叫个屁的咕蛋。

呆蛋想走开,但最终还是没忍住。

为什么叫这个。它问。

那蛋目漏冷光:你看我长的,像不像一只奔波多年累得咕咕叫的信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