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范姨娘那边出事,董婆婆皱起的眉头顿时舒展,幸灾乐祸的问:“快说说出什么事了?”
云芝道:“我躲在碧霞苑里,听院里两个丫鬟说,范姨娘昨日下午去庙里祈福,天黑才赶回来,回来的时候是被侍卫用轿子从后门抬进来的,淋成落汤鸡不说,嘴里还神叨叨的喊着,说是亲眼看见杨老将军和杨小将军的魂魄了,到后半夜起了高热,人到现在还没醒呢,怪不得奴婢和婆婆昨晚守了一夜也不见碧霞苑有动静,原来是出了这档子事。”
董婆婆听后,痛快的吐了口恶气:“她这是自作孽!活该!杨老将军和小将军在天有灵,看不惯她欺负小姐,也帮小姐出这口恶气了!”
蔚姝怔了一下,眼眶里渐渐浮出水雾。
她知道外祖父和舅舅一向都很疼她,但这种极为玄幻的事她却难以相信。
如果真有魂魄现身一说,为何这三年他们不曾来看娘和她一眼?在世人唾弃冤枉杨家是谋逆之臣时,又为何不现身说清当年的真相?
蔚姝垂下眼,努力敛去眸底欲落的眼泪。
算一算日子,今日是娘的头七。
三年前外祖父和舅舅死后的第七天,娘在院里坐了一整夜,说要等外祖父和舅舅回来见他们最后一面,她当时悄悄躲在屋后陪着娘一夜未睡,可是熬到天亮都没看见他们回来。
不知道她今晚坐在院里等娘,娘会不会来看她?
院外陡然间传来纷沓的脚步声,跟着便是蔚昌禾愤怒的声音:“我昨日不在府上,你竟给我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与我商量就卖掉你娘的东西,还敢私藏外男,唆使他打断春雪的骨头!”
蔚姝刚站起身就挨了蔚昌禾一巴掌,这一巴掌承载了他全部的怒火,蔚姝被打的朝一旁摔去,若不是云芝及时扶住,就要一头栽到地上。
半边脸又麻又疼,耳朵嗡嗡直响,眼前都晕眩了好一会。
云芝急的叫喊:“小姐,你怎么样?”
董婆婆也着急过来查看,看到蔚姝半边脸红肿起来时,心疼的眼睛都红了。
这可是他的亲生女儿,下手竟然这么狠,一点情面都不留!
这哪是把她当女儿,简直是视作仇人!
蔚姝缓了好一会头才没那么晕眩,嘴里充斥着铁锈味,血从嘴角流出,被她用手背重重擦掉。
半张脸如火烧的疼,却抵不过心底弥漫上来的失望与心死。
她想到了爹来兴师问罪的所有场景,唯独没想到他会不问缘由,先上来打她一巴掌。
其实她早该想到的。
他对杨家忘恩负义,对娘冷落抛弃,对她这个女儿不闻不问,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董婆婆看到蔚姝手背上的血,气的脑仁一抽,也顾不得主仆尊卑,朝蔚昌禾喊道:“老爷,这件事错不在小姐,是范姨娘要来抢夫人的物件,春雪还动手推小姐,小姐——”
“范姨娘如何也轮不到你一个奴才非议!”
蔚昌禾又扇了董婆婆一巴掌,阻断了她未说完的话,手臂往后一背,阴沉着脸看向蔚姝:“你私自把你娘的物件卖了,可有想过别人会不会起疑心?你在府里的吃穿用度何时少过你?竟把你娘的东西随便贱卖给宝隆昌!”
他昨晚忙完朝事很晚才回来,一回来就撞见范蓉神叨叨的喊着杨岳武和杨卫钊的名字,到了后半夜又起了高热,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气得他一宿没睡,一大早下了早朝赶回来,又碰见从医馆回来的春雪,哭哭啼啼的把昨天的事告诉他,他这才知道蔚姝在后院私藏外男,还把杨氏的嫁妆给卖了!
他派人去宝隆昌打探杨氏物件的下落,打探的小厮回来告诉他,物件一大早就被人买走了,买家刻意隐瞒身份,宝隆昌的老板也不知道对方的身份。
蔚昌禾气的脑仁发疼,对方身份是个谜,万一是朝堂上的人,被对方察觉到杨秀怡的死,在陛下跟前参他一本,就够他喝一壶的。
他积攒了一肚子的火,这才冲到绯月阁,把火气都撒到蔚姝这个罪魁祸首身上。
云芝一手扶着董婆婆,一手扶着蔚姝,气的小脸憋得青紫。
蔚姝抬头对上蔚昌禾阴沉的眼睛:“我娘的东西,即便是贱卖给别人,也比落在范姨娘手里强得多!”
“你!”蔚昌禾又扬起手,作势还要打过去。
蔚姝腰板挺的笔直,毫不畏惧的迎着他的怒火,索性破罐子破摔:“你今天就算是打死我,我也不会认错!反正我进宫也是送死,倒不如死在尚书府里,拉上所有人给我垫背!”
“混账!简直就是满口的混账话!”
蔚昌禾气的脸色铁青,但也真的被蔚姝的话唬住了,扬起的手僵了半天,最后愤愤的背在身后:“你私藏的奴才呢?让他滚出来!胆敢在尚书府里撒野,谁给他的胆量!”
蔚姝脸色微变,手背在身后,示意云芝快去告诉温九,让他先躲起来。
藏在树顶梢上的东冶来了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紧皱的眉峰充斥着冰冷的厌恶,他以为蔚昌禾只是冷落蔚小姐,没想到竟会对她下此重手。
朝中谁人不知,蔚昌禾是靠着杨家才坐到户部尚书的位置,杨家人在世时,杨氏父子待他也极为不错,但他却在杨家人死后,不仅宠妾灭妻,还苛待杨氏母女。
要是杨老将军还在世,定会亲手拧断他的脖子。
想到范妾氏和蔚昌禾的无耻行为,东冶身为一个旁观者都觉得愤愤不平,这般一想,就觉得昨晚吓唬范妾氏吓轻了。
东冶冷着脸,悄悄去了后院。
这一头,云芝收到蔚姝的指使,正要往后院跑,刚一转身就被蔚昌禾带来的人摁住了,侍卫手上有劲,捏的云芝手臂生疼。
蔚昌禾看了眼脸色发白的蔚姝,目光落向拐角的后院:“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大的能耐,敢在尚书府撒野伤人。”
看着蔚昌禾带人去往后院,蔚姝心下担忧,着急往后院去,转身的时候脑袋又一阵晕眩,云芝赶紧扶住她,看到她的半边脸比方才还红肿,心疼的哭出声:“小姐,老爷是铁了心要为难温九,他来历不明,又打伤了范姨娘的人,老爷不会放过他的,你就别趟这趟浑水了。”
“不行。”蔚姝忍着脸颊的剧痛,吃力道:“温九是因为我才伤了春雪,于情于理我都不该袖手旁观。”
蔚姝抽回被云芝搀扶的手臂,忍着脑袋上涌的晕眩,踉跄着步子赶去后院。
她有把握救下温九的。
只要她一日没入宫,就一日是尚书府的人,她方才试探了爹,果不其然,他还是怕她死在府上连累到整个尚书府,只要她还有用,就有法子威胁爹留下温九。
主仆三人赶到后院时,就听到好几道惨叫声从罩房里传出来,跟着又响起蔚昌禾愤怒的怒吼声:“好个嚣张跋扈的贱奴,我今日就打断你的骨头,看你还如何猖狂!”
他随手一指倒地捂肚的侍卫,嫌弃喝道:“两个不成器的废物,还不快去把府里的侍卫都叫过来!”
侍卫狼狈的爬起来跑出罩房,与蔚姝三人打了个照面。
蔚昌禾带了三个侍卫,出来的这两个面色痛苦,右手臂无力的垂在一侧,一瘸一拐的往前院跑。
屋内,蔚昌禾脸色铁青,目光阴沉沉的盯着对面气定神闲的男人。
简直反了天了!
一个来历不明的贱奴都敢在尚书府猖狂,把尚书府当成街头市井了吗?!
谢秉安坐在床板边上,苍白的脸上涂满了血,鲜红的颜色遮住了昳丽冷俊的容貌,眉峰不耐烦的紧皱,轻垂的眼底森然阴戾。
他撕下一截布料,嫌弃的擦拭着手指上的血,冷白的薄唇越抿越紧,显然已经忍耐到了极点。
蔚昌禾认识他,在他踏进后院时,他就撕裂了伤口,将血涂在脸上,避免被蔚昌禾认出。
他最瞧不起的就是蔚昌禾这种趋炎附势,前倨后恭的小人。
现在若是被他认出,必会引起燕王的警觉,到时再想除掉巡监司与东厂里的暗桩就难了。
蔚姝跑进屋里,看到蔚昌禾站在木桌旁,脸色阴沉难看的盯着对面,她转头看去,就看到温九的脸上满是血迹,他低着头,用撕下的衣料擦拭手上的血。
蔚姝被这一幕刺激的险些晕过去。
她顾不上太多,跑过去伸展双臂挡在温九身前,与蔚昌禾阴沉愤怒的眼睛对上:“你非要杀了温九,就先杀了我,要是不想让我死,绯月阁的事情你日后就不要管,温九的去留你也不能插手。”
在蔚姝进来时,谢秉安便已知晓。
他垂着眼,懒得去理会,仍旧厌烦的擦拭手指上黏腻的血迹,可在听到蔚姝说的话后,手上的动作陡地停下,漆黑的眸懒散抬起,看向挡在他身前的女人。
娇小单薄的背影,伸展出细弱的手臂,用脆弱的身躯试图为他筑起高墙,将他护在一方安隅之地。
谢秉安垂下眼继续擦拭血迹,动作比方才粗鲁了许多,眉峰紧皱,似是极为不悦。
蔚昌禾被蔚姝的这番话气到气血翻涌,她就仗着未来妃子的头衔,一而再的挑衅他的底线,偏生他还真不能与她硬着来。
这些事情于尚书府的安危来说,不值一提,可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身为女子,私藏外男,不知廉耻。
身为女儿,顶撞长辈,目无尊长,更是不孝!
今日无论如何也由不得她,大不了把她关起来,严加看管,等时候一到就送到宫里去。
这般一想,蔚昌禾的气顺了不少。
外面传来急促地脚步声,蔚昌禾正要吩咐赶来的侍卫将那贱奴绑了,岂料来的人是府上的何管家。
何管家已到中年,下额留了一撮胡须,脸上的皱纹都是惶恐之色,一见着蔚昌禾,连口气都没喘,扯着嗓子道:“老爷,大事不好了,东厂的潘督史带锦衣卫闯入府里,说是查到老爷与掌印大人被刺杀一案有关,要带您去东厂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