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心发抖,手上拿的铁盒没握紧,“哐当”一声,重重摔碎在地上。
背后门完完全全打开了,传来崔槐洪亮的声音。
他似乎是在训斥仆从,“这点小事还要来禀报我?你是管家,自己不能决断吗?”
崔槐站在木梨花雕花纹的木门前,扭过头教训了管家几句,等他转首,朝室内望去,书房里一片静默,书架摆放整齐。
而秦瑶正坐在案边,手上握着一本书卷。
听到动静,秦瑶抬起头,对上崔槐的眼睛,轻轻笑了下,道:“舅舅送完客人回来了?”
她笑容恬淡,与崔槐没出去前一个样子。
崔槐关上门,道:“让侄女久等了。”
他脚踩在木地板上,脚步声橐橐,每一步都像在秦瑶心尖上碾过。
突然,崔槐停下了步子,目光落在秦瑶发髻上,道:“侄女头上那根银簪呢,刚刚还瞧着戴着呢,怎么一下不见了。”
他又想起了没进屋前,书房里传来的哐当声,像是什么重物砸到了地上,不由环顾四周,发现书架像是被人动过了,顿时心里浮起巨大的怀疑,眼神变得暗沉。
他看向秦瑶道:“我不在时,屋里可有人来过?”
秦瑶脸色镇定,轻轻摇了下头,道:“没有。就是我在书房里等了一会,有些无聊,便从舅舅书架上取了一本古籍看起来。”
崔槐听到这话,狐疑地目光在她脸上滑了一圈,走到案边坐下,并没有去检查书架,像暂时相信了秦瑶的话。
只是若崔槐能再细心一点,就能发现秦瑶掩盖在书册下的手,正在抑制不住地泛白颤抖。
秦瑶手心攥着一根簪子,锋利的簪尾刺中掌心,一粒殷红的血珠滴了出来,尖利的锐痛感传来,让秦瑶快速地冷静下来。
她将书籍合上,倾身道:“舅舅,我们继续谈事,方才说到利润分成,我想与你三七分。”
果然一听利益相关之事,崔槐顿时就拉下脸道:“三七分?你把我崔槐当什么,三七分这是痴心妄想,在我地盘上做买卖还敢这样,告诉你绝无可能。”
他掌心重重地一拍桌案,“啪”的一下,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
秦瑶直视他双眼道:“那舅舅想怎么分?”
接下来的二人,便围绕着这分成讨论了起来。
一直到正午,崔槐才从柜子里拿出自己章印,在文书上盖章,将纸递过去道:“那就说好了,利润一人一半,朔州的铺子全权交由我来管。”
秦瑶收好纸,放回袖子里,道:“我既然承诺舅舅了,就不会食言。”
生意已经谈成,再多的话也无需再聊下去,崔槐起身,背着手送秦瑶离开。
书房外,烈阳高悬。
阳光将竿子照成一条直线,秦瑶快步往外走,抬起袖子挡在头顶。
阴影遮住了她脸上慌张的神情。
秦瑶越走越快,终于到后花园一处小凉亭时,她停下了步伐,打发仆从离开,随后手伸进袖子里,摸到了一个物件。
这是她在崔槐屋子里,打开铁盒上后,找到的东西。
秦瑶不敢耽搁,快步往自己的厢房走去。
她跑得太快,一打开门,几乎是一下撞到了一个坚实的胸膛,险些撞到在地。
还好谢玉升及时伸出一只手,扶住了她。
秦瑶背抵上门,气喘吁吁看着谢玉升,将东西从袖子里拿出来,交到谢玉升手里——
这是一只羊皮的卷轴,卷成小小的一捆,中间还包着几张卷起来的信纸。
谢玉升将卷轴来回看了一下,问秦瑶道:“你怎么拿到的?”
秦瑶胸口起伏,给谢玉升详细说了,“那铁盒外面上的是突厥的木图锁,我用我自己的法子解的,我阿耶曾经教过我。”
谢玉升垂下眸,若有所悟,又问:“卷轴你打开看过没有?”
秦瑶摇摇头,走到桌案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解渴,道:“没有,这里面的东西我又看不懂,再加上时间紧迫,便打开都没打开。”
她看着谢玉升,道:“你打开看看。”
谢玉升缓缓地解开羊皮卷轴,随着上面所绘之物一一展现在眼前,瞳孔微微一缩。
这是一张地舆图,所描绘的正是大齐和突厥接壤的地方,不止山川河流被做了标记,连大齐边防的军营,里面有多少兵马,都详详细细地标出了。
若这样一张地舆图落入外族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尤其是上面还用突厥文字做了标注。
有这样的证据在,几乎可以断定崔槐通敌叛国的罪名。
谢玉升又拆开了那几封夹在卷轴里面的信,无一例外,上面都是突厥话。
一旁的秦瑶看谢玉升看得认真,从凳子上起来,扒着他手臂,让他把信放下来让自己看看。
“这上面说了什么啊?”秦瑶看不懂突厥话,抬头问谢玉升。
谢玉升将信收起来,道:“没什么,确实是崔槐贪污的证据。”
秦瑶“哦哦”点了点头,很是相信谢玉升,展颜一笑,觉得自己在这一次行动中立下了不小的功劳。
她心里高兴,旋即又漫上几分不安,问:“那我从崔槐那里偷了东西,会被发现吗?是不是尽快离开比较好?”
谢玉升抬起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小姑娘的面颊,道:“你做的很好,今晚我们便收拾行囊离开。”
秦瑶道好的,又想起来一要紧事,道:“可是我还想从崔槐那里拿一物。”
谢玉升问:“什么?”
秦瑶踮起脚尖,在他耳边道:“我阿耶的宝剑!崔槐墙上挂着的那把宝剑,就是我阿耶丢的,你能想办法帮我拿到吗,夫君?”
她声尾音上挑,让谢玉升看了她一会,“你阿耶的宝剑?”
他也想起来了,难怪之前在崔槐书房里看到那把宝剑,觉得格外眼熟、
原来是秦瑶父亲的。
谢玉升手默默攥紧了信纸的边缘,攥到纸张都起了皱痕,面上却分毫不显,道:“好。”
得了这话,秦瑶满心欢愉,夸赞道:“夫君今日表现真的很不错。”
只是秦瑶有些好奇,谢玉升用什么法子来拿回宝剑呢?
谢玉升凑到她耳边,神秘道:“你不是说那把宝剑是崔槐偷来的吗?自然他怎么取的,我们就怎么拿。”
秦瑶先是一惊,后是觉得妙极了,都能想到崔槐发现东西被偷时那跳脚的模样了。
她跑到床榻边开始收拾行囊,甚至不忘帮谢玉升也收拾起来。
门边,谢玉升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弧度渐渐落下,面容间透着几分冷色。
他推门走出屋子,随手翻了翻手中的信纸,目光冷若冰霜。
暗卫从柱子后隐蔽的地方走出来,询问道:“陛下有何事吩咐?”
谢玉升将信纸,递过去道:“沿着这个线索,去查查秦家最近有什么动作。”
暗卫去接,却觉谢玉升指尖紧紧握信纸边缘不放,后退了一步,问:“陛下可是觉得什么不对?”
谢玉升沉思了片刻,松开道:“无事。”
他只是忽然想起来,之前秦临和他提起过,让秦瑶与他和离,也是秦大将军的意思。
秦大将军作为一个历经三朝的将领,不会不知晓和离的成功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却还是要坚持让女儿和离。
为什么?
因为不愿看到女儿受苦,想要女儿回到他身边。
现在不和离,万一秦家真叛乱了,秦瑶还能好好地回去吗?
更多的线索在谢玉升脑海中浮现出来,譬如谁给他下的毒,谁能在祭祀大典上,派出江湖上最有名的杀手行刺,又比如老将军曾给秦瑶写过一封信,说想要她早日生下外孙。
日光融融,风穿过长廊,吹起衣袖如皱。
谢玉升不动声色地收起了信纸,沿折痕叠好,神情冷淡,道:“去查吧。”
他转过身来,没几步,入目就见屋子里跑出来一道倩丽的桃红色的身影。
秦瑶巧笑嫣然,停在他面前,声音娇糯道:“夫君,我行囊收拾好了,我们走吧,你说带我去北边看雪山,还有看望我阿耶的。”
秦瑶看谢玉升面色不对,顿了一下,问:“怎么了,你不会不答应吧?”
谢玉升唇角勾起一抹浅笑,伸手揽过小娇妻,与她往屋内走,道:“不会,我们去北边看看。”
他说得极缓,极慢。
秦瑶回厢房不久,便派人去告诉崔槐,说自个傍晚就要启程回益州。
崔槐坐在书房里,闻言觉得奇怪,“怎么好好的就要走了?”
“回老爷,益州发来了信,说那里水涝,咱们夫人的铺子被淹了,损失惨重,得赶快回去看看。”
这话一出,崔槐心可就提起来了,焦急道:“那赶紧的让她回去,生意上的事千万不能出差错。”
不然自个的钱也要遭殃。
侍卫抱拳做了一个礼,阔步走出书房。
等人走后,崔槐越想越不对劲。
他留了一个心眼,起身打开书架的机关,发现铁盒放在那里好好的,铁锁也不像被打开过,心里狐疑落了下去。
然而到傍晚时,有仆从来禀报,说书房里的宝剑不翼而飞了!
崔槐勃然大怒,几乎是瞬间就猜到了偷剑之人!
从早上到晚上,只有秦瑶一个人问过宝剑的事!
他气得血气上涌,立即派人去追,可这时,秦瑶的车队早就出了城门。
月色浓稠,马车驶出了城门,远山茫茫。
官道之中,一辆车队缓缓行驶,两侧侍卫骑兵开道护送。
车厢内极其宽敞,铺有一层羊毛地毯,秦瑶坐在那里,一只手挑起帘子,眼里倒映着天上的月色,伸手摇了摇身边谢玉升的臂膀,语气惊异道:“快看星星。”
谢玉升正在看京城送来的密报,只敷衍回了几句,“好看。”
秦瑶不高兴了,扭头道:“你说会好好表现让我原谅你的,就是这么一个表现法吗?”
没办法,谢玉升只好搁下手上的密报,去安抚小妻子的情绪。
车轮辘辘,压到一颗石子,车身摇晃了一下。
秦瑶没坐稳,倒进了谢玉升怀中,被谢玉升顺势揽住肩膀,不许她脱身。
秦瑶去掰开他的手,发间珠玉簪子乱晃,时不时硌到谢玉升下巴。
谢玉升俯下眼,看着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想要挣脱,便稍微松开了她一点,等秦瑶快要挣脱时,再将她一把禁锢进怀里。
如此,秦瑶的功全都白做了
她生气了,索性倒在他怀里,道:“玩弄我很有趣吗?”
谢玉升如实道:“很有趣。”
秦瑶在他怀里转了个身子,仰目看着他,道:“你就知道欺负我,等见到我阿耶了,非得让他好好教训你一顿。”
谢玉升轻笑,看着小皇后的红润的脸颊,忽然问:“你避子喝了吗?”
秦瑶微微一怔。
谢玉升将她从羊毛毯上拉起,让她坐在自己腿上,问:“你想要一个孩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