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帐篷里磨蹭了许久才出去。
一掀开帐子,热气便涌了进来。
夏日的暑气冒尖,这才清晨时分,热浪便一阵一阵袭来。
秦瑶怕热,拿了一个团扇挡在头顶,步伐轻盈地跑了出去,身上草绿色的襦裙随脚步一摇一晃,耳朵上的珍珠划出轻快的弧度。
秦瑶仰头与身边谢玉升说话,商量什么时候回皇宫。
她觉得越快回去越好,猎场里太热了,根本没有皇宫里舒服,她想回去吃冰瓜。
谢玉升看她小脸热得渗出几滴汗,拿过她手上的团扇,帮她挡在头顶,道:“那就今天晚些时候回宫。”
二人边走边聊,没一会,迎面便走来了一个年轻的男子。
秦瑶看清楚来人,笑着道:“阿兄!”
秦临停下来,给二人做了个礼。
昨晚秦瑶闹小脾气,不搭理秦临、直接上马和谢玉升走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秦瑶本以为今日见到秦临,他脸上必定是不悦的神情,谁料秦临脸上笑容奕奕,看着心情很不错。
秦瑶问:“阿兄是来找我说话的吗?”
秦临摇摇头,眸光在秦瑶脸上滑了一圈,转而看向了她身侧的谢玉升,拱手道:“陛下,臣有事要与您说。”
谢玉升问:“什么事?”
秦临道:“事关重大,需私下里议。”
谢玉升看向秦瑶,秦瑶懂事地松开他的手,道:“那你们谈事情,我先走了。”
只是她有点疑惑,有什么事阿兄需要刻意避开她,私下和谢玉升谈?难道是边关战事?
可秦瑶了解自己的兄长,每次他脸上露出那种意味不明的笑容,看上去高兴,实则心情差到了极点,往往等会发生的准没有好事。
秦瑶心中生几分不安。
她立在草坡边,风吹草绿裙角,忧心忡忡地看着那两人的身影。
秦瑶的猜测没有错。
一进门,秦临便卸下了所有的伪装,神色变得严峻,连下颌线都是紧绷的。
显然,方才含笑的样子,是做给秦瑶看的。
秦临单刀直入道:“臣有一件事与陛下说,恳请陛下成全。”
谢玉升坐到茶案边,给自己倒了杯茶,道:“坐下来说。”
秦临看了一眼,缓步走过来,在谢玉升对面的位子坐下,接过递来的杯盏。
秦临道:“最北边的边境,突厥与我们起了战事,很快被平息下来,如今战事已经进入到收尾阶段,陛下应该是知道的。”
“知道。”
谢玉升颔首,“此战你秦家勇当前锋,力挫敌军,功不可没,等老将军班师回朝,朕会好好犒赏你们。”
按理说,寻常将领听到这话,这个时候就该起身磕头跪拜表示皇帝这是谬赞了,然而秦临唇角却扬起了冷笑。
秦临毫不谦虚地道:“是啊,我秦家战功赫赫,以一己之力挡车西域蛮夷,守护边陲,势如城池堡垒,坚不可摧,只要秦家在一天,外族人便永远别想攻破大齐。”
谢玉升望着茶杯里面浮浮沉沉的茶水叶子,勾唇问:“少将军文武双全,乃稀世奇才。能有秦家这样的猛将,实在是大齐的荣幸。
聪明人博弈,从来不需要太多的交谈。
秦临注视着谢玉升。
谢玉升抬起眼,一双精致的桃花眼,眸光锐利狭长:“所以少将军来,是想和我提什么要求?”
这一刻的秦临,很难说出这是什么感觉。
四周仿佛变成了沙场。
风不动了,沙场上号角声回旋。
他骨子里嗜血的一面被完完全全激了起来,
秦临手握上腰际的宝剑,道:“我确实是来提要求的。”
谢玉升含笑看他,认真倾听,像并不觉得接下来的要求,他有什么应不下的。
秦临低下头,一边摇头一边道:“陛下,当初我把瑶瑶嫁给你,说好让你好好对她的,可过去的一年里,她有很长一段时间过得并不开心。”
秦临看着谢玉升,企图在他脸上找寻道一丝一毫慌乱的迹象。
可是没有。
只有冷血到了极点的人,才会听到这样一番话后,依旧毫无触动。
谢玉升就像一条没有体温的毒蛇,冷冷地听着,置身事外,仿佛此事与他没有一点关系。
秦临心忽然狠狠地抽了一下,那些秦瑶在信笺里哭诉的话语再次响起,回荡在在脑海中,他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妹妹当初的心情。
无力、难过、痛苦,各种悲伤情绪的交织,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
她在网里面迅速地枯萎凋零。
秦临道:“过去的一年里,瑶瑶一共发了十三封信回洛阳,每一封里都在说她在宫里很煎熬,你知道最后几封信上,她说什么吗?”
“她说她想要和离。”
这一句话声音冷如寒剑,生生朝谢玉升劈去。
秦临猛然倾身,揪住谢玉升的衣襟,道:“她想要远离你!她想回洛阳!长安的一切都让她觉得窒息压抑,她要死在里面了!我今日来,和你提的要求,便是放她走!”
“她生是秦家女,怎么风风光光出秦家的门,秦家便怎么将她风光迎回去!”
“这门婚事,彻彻底底地作废!我秦家不认!”
“啪”的一声,秦临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拍在案上。
最上方“放妻书”三字,笔法锋利,气势如虹。
“签下它,让瑶瑶走,这是我秦家提出的要求,几十年的功勋,换一个她,够不够?”
风缓缓地流动,秦临居高临下地看着谢玉升。
从始至终,谢玉升的情绪,从听到那句“秦瑶想要和离”后,开始变得不对。
谢玉升瞳孔闪烁着黑暗的光,手心用力,抚摸着手中的杯盏。
清脆的一声,杯盏碎裂,殷红的鲜血从他指缝之间流了出来。
谢玉升目光落在放妻书之上,轻轻笑了下。
光投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洒下一片阴影,谢玉升在阴影中高贵自嘲,手托着脸,指尖的血沾染上的脸颊。
“不可能,”谢玉升对上秦临的双目,“我不会放她走的。”
秦临忍着巨大的不悦,问:“你又不喜欢她,为何还要将她留在身边,我以为以你的性子,你会同意的。”
谢玉升推开秦临的手,往案边走去。
在秦临的注视中,他燃了一只灯,另一只沾血的手上,握着那张放妻书。
烛火向窜起上,宣纸很快便燃烧成了一团灰烬。
谢玉升长身如玉,转身看秦临,道:“你秦家的主意,是想让秦瑶和离,回去再嫁给燕贺,对不对?”
秦临看出了谢玉升的倨傲,道:“怎么了,不可以?”
谢玉升笑着走近了几步,挑眉道:“秦瑶喜欢他吗?你怎知将秦瑶嫁给他,她就一定能过得更好?”
这话斩钉截铁,好像料定了秦瑶不喜欢燕贺。
谢玉升意味深长看他一眼,道:“秦临,回边关去,找你的父亲,与他再好好谈,考虑清楚后果。”
什么后果?
谢玉升道:“瑶瑶心思单纯,若真要我和离,你能确定她能顶得住那些流言蜚语不崩溃吗?”
这话让秦临呼吸一滞。
谢玉升从袖中拿出来一物,蓝宝石的光亮从一闪而过。
秦临在看到那抹光,瞬间瞪大了眼睛,上前一步问:“这颈链你从何而来?”
谢玉升道:“自然是你妹妹让我替她保管的。”
秦临盯着那枚颈链,久久不语。
他不明白秦瑶为何会把颈链送给谢玉升,这个颈链对她意义非凡,从小就没离身,难道正如谢玉升所说,秦瑶不想和离?
谢玉升伸出一只手,揉了揉秦临的肩,关切道:“回去再好好想想。”
秦临后退一步,道:“我不管你哄骗了瑶瑶什么,让她一下转变那么大,放弃了和离这个念头,但我会想到办法,让她认清你的真面目,之后与你和离。”
“好。”谢玉升点头应下。
只是除了谈判,还有什么法子能让自己答应和离呢?
谢玉升心里清晰地浮现出一个答案——
除非他们能一劳永逸除去自己。
硝烟散去,秦临甩袖,离开了帐篷。
谢玉升立在案边,许久未曾言语。
日光照落,他眼底掠起一缕水刀似的光,低头看向手中的颈链。
沾了血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蓝宝石,使得宝石表面染上了一层迷蒙的红色。
谢玉升早就知晓,这颈链对秦瑶的意义不一般,所以他才会在夜晚,时不时地去看她颈间,抚摸她的颈链。
小姑娘真的没有一点心机,看他喜欢这个颈链,就把它解下来,送给了他,让他好好保管。
谢玉升自嘲了笑了笑,牢牢握住了颈链。
宝石冰凉,触碰到指尖的伤口,划开锋利的口子。
指骨间有更多的血流下。
帐子外侍女们进帐,看到这一情景,大为失色,赶紧出门喊太医来。
谢玉升说不用,往帐子外走去。
侍女停下步子,问:“陛下要去哪里?”
帐外阳光火辣辣,照在人身上,炙热犹如火烤。
谢玉升手挑起帐,问:“皇后在哪儿?”
他还是不相信,秦瑶居然想要和离?她为什么要和离?
这一次秦临来谈判和离,其中有没有秦瑶的意思?
谢玉升得见到她,亲自问一遍。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走剧情的一章!
给小谢来点火葬场,哄哄小娇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