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临手持缰绳,在玉阶之前勒马,马儿将将停下,抬起前蹄,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
这一声嘶鸣,仿佛带来了旷野的风沙,使人恍惚置身于沙场。
那马上男子,英姿奕奕,使人不敢直视。
洛阳有双璧,其中一璧,便是这少年成名的秦家玉郎秦临,十七岁那年初次带兵,以三千轻骑单挑回鹘一万精兵,本以为是一场必败的战役,谁知最后竟直接将回鹘亡了族。
消息传至京中,震惊朝野。
从此,秦家的威望就越发高,在百姓心目中,那是守护神一般的存在,以一己之力当关,拦截北方各游牧民族南下,使外族人人闻风丧胆。
秦临那是天纵的奇才,天生的将星。
秦家这么多年来,为大齐效忠,功勋赫赫,而秦老将军已经是爵位最高的柱国公,封无可封,此次抗击突厥之功,便落到了少将军身上。
受封之礼,无非那么几个步骤。
等秦临一一走过步骤,完成受封,四周气氛放松了下来,武官们上前,给少将军祝贺。
秦临敷衍了几句,往台阶上走,他缓缓地抬起眼,那一双丹凤眼精致宛如狐狸,眼底掠起一丝凌厉之色。
秦瑶呼吸一滞,虽然不知道秦临为何露出这般眼神,但直觉知道他冲着自己来的。
果不其然,秦临在众人的注视下,几步走上台阶,一把揽过皇后娘娘。
秦瑶被他提着脖子往一旁带,疼得叫苦连天,口中“阿兄阿兄”叫着,提醒他周围还有人呢。
秦临与秦瑶见面,说得第一句话就是:“怎么又不想和离了?”
秦瑶颊边梨涡显露:“我反悔了。”
声音一如既往的甜。
秦临不语,看着自己的妹妹,越看她越觉得傻乎乎,偏偏秦瑶还扬着笑脸对着他。
一年多未见,小姑娘面容比起之前的白嫩秀美,多了几分纤细柔媚,着衣冠楚楚,浮翠流丹,往那里一站,便是光艳动人之色。
少年将军脸色紧绷,道:“有什么好笑的?”
秦瑶仰起头,玉瓒螺髻晃动,道:“见到阿兄高兴。”
秦临面色松动,放开了她,轻轻哼了一声。
他转目,去看几步远外立着的帝王。
二人隔着几丈远,遥遥相望,气氛逐渐凝滞。
多年好友,曾经情同手足,如今相顾无言。
谢玉升对他轻轻颔首,容颜俊朗如玉,帝王气场从容不迫,秦临有些一言难尽。
每次见到谢玉升,他脑海中总想起少年时二人的情意,以至于久久无法释怀。
若当时就知道自己的友人,日后会娶自己的妹妹,秦临肯定不会和谢玉升结交。
身后插进来一只手,握住他胳膊,手主人秦瑶道:“阿兄,你从朔州一路赶来,风尘仆仆,快去换一身衣物吧。”
秦临又不是蠢的,怎么听不出秦瑶话语里给谢玉升解围的意图?她这是怕他当众给谢玉升难看?
不过秦临确实需要换一件衣物,有什么话,晚些时候再说不急。
宫人上前,给少将军引路,离开时,那挂在帝王腰间的玉佩香囊晃动,引得秦临脚下步子一顿。
他定睛看了几眼,神色变得古怪。
下去之后,秦临换了一件常服,玄色锦袍裹着紧窄的腰身,脊背挺直如竹,仪态煞是好看。
他坐在御花园的一处凉亭里,把玩着手上的一只玉佩,等着皇后娘娘的现身。
半个月前,他就在心中谋划着如何让妹妹和皇帝和离,可不久之后,长安又送来了一封信,说秦瑶她不想和离了。
这一封信实在古怪,偏偏就卡在了突厥犯边,他秦家上战场的时间点,很难不让秦临怀疑,是不是谢玉升逼着秦瑶写这样一封信来,好让秦家继续忠心为他皇帝办事。
秦临压下心头疑惑,准备等秦瑶来,好好询问一番。
然而不多时,有太监过来禀报,说——
皇后娘娘眼下正在御书房,与皇帝说话,少将军若有话与娘娘说,不如移步御书房,娘娘在那里等着他。
秦临笑容收起,看着小太监。
小太监觉得那目光冷得厉害,头皮一麻,垂下头盯着地砖。
好在那抹玄色的衣角,很快从石凳旁起身,离开了凉亭。
午后,风入松,竹子摇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秦临踩着黑靴,去御书房的路上,一直在回忆谢玉升今日腰际上挂着的那一只古怪香囊,直觉作祟,他觉得那香囊不简单。
等秦临进了御书房,见到案后一坐一立的帝后二人。
时隔两年,秦临问谢玉升的第一句话是:“陛下今天带的是什么香囊?”
立在谢玉升身旁的秦瑶,正在装模作样研墨,臂膀轻轻搡了谢玉升一下,示意他说话。
谢玉升将香囊从腰间接下,轻轻搁在书案上,问:“这个?”
秦临目光落在案上,盯着那只香囊,久久不语。
谢玉升问:“少将军觉得好看吗?”
好看还是不好看?
大抵是不好看的。
秦临素来喜欢漂亮的玩意儿,这样一只香囊,怎能入他的眼?便是八岁小儿胡乱拿绣花针乱捣一番,绣得都比这好看。
秦临迟疑了一瞬,问:“这香囊是用来驱邪的?”
皇后娘娘手拢了下碎发,道:“不是阿兄,这香囊是我给绣的。”
她吐词清晰,口如珠玉。
秦临却仿佛没听清,又问了一遍:“你绣给他的?”
秦瑶点头:“对啊,是妹妹绣的,陛下很是喜欢呢。”
秦临早就觉得那香囊不对劲,此刻再定睛一看,这等邪物确实像出自秦瑶之手。
秦临眉心急跳,要知道这么多年来,自己都没收到过秦瑶的香囊。
一时间,心中说不平衡是不可能的。
不过秦临没料到,谢玉升会这样大喇喇地把妹妹的香囊挂在身上。
他坐下,手搭在膝盖上,道:“看来这段日子,妹妹和陛下相处的还算融洽。”
皇后娘娘笑着道:“当然了,我前几日不是给阿兄写了一封信,说了京城中情况吗?陛下待我很好的。”
秦临挑了挑眉梢,那样子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这时,谢玉升问道:“边关情况可还好?”
秦临语气平常道:“突厥已经尽数被赶回了老家,就差最后的一个收尾,如今父亲正在前线指挥,等收尾结束,战事便算告一段落了。”
他二人聊事务,秦瑶立在一旁无事做,低下头看着桌案上的茶壶。
秦瑶心想阿兄可能还没打消怀疑,便拿起茶壶,体贴地给谢玉升倒了一杯茶,柔声道:“陛下说了这么久的话,口应该渴了,这是我亲手泡的梨花茶,陛下尝尝,润润口。”
一只天青色缠枝纹茶蛊被递了过来,茶水表面浮着几朵梨花。
谢玉升沿着握茶蛊的手,向上看去,对秦瑶道:“多谢皇后。”
秦瑶会心一笑。
说这话时,秦瑶察觉到秦临若有若无投过来的目光,于是转过脸看向秦临,问:“阿兄要尝尝花茶吗?”
边说,她绕出书案,也倒了一杯茶,递到秦临面前。
秦临的脸色一直紧绷着,道:“这花茶是你亲手泡的?”
小皇后道:“是啊,不止呢,这梨花花瓣也是我亲手拣的,选的清晨后山上带露的梨花花瓣,回去后放在阳光下晾干。”
哪里料到秦临听了后,眉心皱眉,目光变得冰冷。
秦瑶问:“阿兄怎么了?”
秦临冷声道:“不是让你不不许再做花茶这类东西的吗?你又忘了。”
秦瑶心中哎呀轻叫了一声,确实忘了这一茬。
她小时候贪玩极了,常常是想一出是一处,有一次兴致冲冲地想做花茶,带着几个仆人上山。
她拿着竹竿打花树,让仆人们在树下接花瓣。
小姑娘设想是好的,谁想到竟不小心捅到了树上的马蜂窝,被马蜂追着跑。
其实也不是不小心,是秦瑶看到马蜂窝,玩心大起,想试试看捅一下,会不会真的引得马蜂出来。
结果告诉秦瑶,是真的。
回家后,阿耶和阿兄得知了此事,看到她脸上被蜇出来的伤口,气得说不出话来。
阿兄指着她道:天底下没她这种淑女。
父亲直接上手,打了小姑娘一顿,说下次再贪玩,就不要她了,把她扔出去和马蜂过。
秦瑶哭得一抽一泣,得了这样惨痛的教训,哪里还敢再做花茶。
只是每每到夏日,就记不住教训了,手痒痒地想山上打花树。
当然也只能想想,不能付诸行动。
家里阿耶和阿兄盯着她呢,若知道她又皮痒上山,肯定得让她闭门思过,罚抄诗书。
然而如今秦瑶嫁了人,成了皇后,宫中没人管得住她,她居然又开始做花茶,显然是把秦临的警告的话抛到了脑后。
秦临心中浮起一层薄怒。
他自己的妹妹,被他管得这么好,嫁了人后就把规矩忘了,竟然还为了谢玉升泡花茶。
谢玉升何德何能?
秦临道:“以后别再想心思做花茶。”
秦瑶嘟囔道:“可我就是想给陛下做啊,陛下喜欢喝。”
这样的一句话无异于在柴火上焦油,秦临快被秦瑶气死了,就她泡的这花茶,味道与酸水无异,说谢玉升喜欢喝,糊弄谁呢?
秦瑶眨眼看着秦临:“阿兄不觉得好喝吗?我看阿兄茶盏都见底了,全喝光了呀?”
少年将军坐在那里,神情淡漠,叹了口气。
他那是一口闷掉,不想一口一口尝毒。
秦瑶道:“既然阿兄喜欢喝,我再给阿兄倒一杯。”
秦临伸出手,欲制止秦瑶的动作,却在抬头的瞬间,目光透过空气,与案后的谢玉升对上了视线。
这一刻,二人俱从对方眼底看出了相同的神情,竟然是一种难言的默契。
皇后娘娘倒好了一杯茶,递给秦临,声音雀跃:“阿兄尝尝!”
秦临收回视线,接过杯盏,再次一口闷掉,毫不拖泥带水。
作者有话说:
秦瑶的黑历史之一:我用竹竿打树,被马蜂蜇。
谢玉升:。
秦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