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认错

殿中安静可闻针落,这句“狗皇帝”格外的明显,瞬间传遍了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在听到这句“狗皇帝”前,谢玉升脸上带着一抹温和的笑容,心情尚算愉悦,觉得皇后心里是有他的。

听到这句“狗皇帝”后,谢玉升面色一下沉了下去,心中反复琢磨赵全德说的话——

“这班哥聪明,平常宫里人说的话,它都能给复述出来。”

偌大的宫闱,谁有这么个胆量,敢直呼“狗皇帝”,谢玉升能想到的只有一个人。

他视线缓缓地移道一桌之隔的秦瑶身上。

秦瑶喂鸟食的手悬在空中,不敢回头,能清晰地感觉到一丝温热的汗水流下了自己的脊背。

一时殿里气氛无比尴尬。

只见班哥张了张小嘴,又要张口说话,赵全德立马提起鸟架,道:“这蠢出升天的小畜生,净会乱说,奴才这就把它提下去。”

说完飞快地往外走去,恨不能脚下生风、腋下生翅。

没几步,身后传来皇帝冷冰冰的声音:“回来。”

赵全德脚步一顿,鞋尖一转,往紫檀桌边走去,道:“陛下还有何事?”

谢玉升冷冷地看着那鸟架上的小畜生,班哥仿佛察觉到什么,瑟瑟缩了一下身子。

谢玉升道:“方才这话,是谁教这只鹦鹉的?”

天子声线蕴藏着些许薄怒,他轻轻敲了下桌子,每一下都敲在赵全德的心尖上。

赵全德攥紧手心,道:“回陛下,想来是宫里哪个小太监嘴里不干净,在它面前胡言乱语。”

谢玉升眼尾轻勾,转而看向对面的皇后娘娘。

四目交汇,皇后娘娘乖巧坐着,可惜面颊红润,也难掩脸上划过的一丝慌乱。

秦瑶被盯得头皮发麻,很快败下阵来,抿了抿红唇,缓慢站起身,走到皇帝面前,小声问:“你生气了?”

谢玉升一只手臂搭在紫檀桌边,坐姿十分的霸道,即便秦瑶站着,也被他扑面而来的气势压得死死的。

这事也确实是秦瑶做的不对,她没给自己反驳,只诚恳地认错。

“话是我教的,你别生气了,是因为我之前和你起了争执,私下里气不过,偷偷骂了你几句,谁知道让班哥听见,它就有样学样学起来了。”

边说,她举起三根手指指天:“我和你保证,绝对没有下一次。”

这话谢玉升半点也不信,至少他有前车之鉴。

他亲眼看过秦瑶记录日常的小册子,上面第一页就记录着,她下河摸泥巴,被她阿爹拿鞭子抽,她面上哭着说不会再犯,第二天依旧笑嘻嘻下河摸泥巴,玩得不亦乐乎。

谢玉升并不觉得自己会看她态度诚恳,就把这事揭过去。

在这事上,他还是有原则的。

谢玉升问:“你和我好好讲讲,那次争执是哪一次,我们以前经常起争执吗?”

秦瑶一口否认:“怎会?”

当务之急是安抚好皇帝的心绪,秦瑶想他既然失忆了,便也大胆道:“我们之前很少吵架的,你对我特别好,一直温温柔柔,特别体贴,就像......”

她想了想,道:“就像昨夜我腹疼,你心疼我,给我揉肚子一样。”

那“心疼”二字,落在谢玉升耳朵里,他不动声色呷了口茶。

小姑娘月牙杏眼里波光流转:“唯一的一次争吵,就是半个月前那次,那天你对我说狠话了,特别过分,你以前从不这样的,我心里伤心,才没忍住骂了你几句,谢玉升,你是不是都忘了?”

经她这么一说,谢玉升有了点印象。

他落水前,唯一记得的事,便是去与皇后道个歉,在他模糊的记忆里,似乎那场争执的错在他。

原来就是那一次吗?

秦瑶攥紧他的袖子,轻轻扯了下,乖巧道:“别生气了,好不好?”

只是谢玉升压根没生气,“狗皇帝”三字只在他心中根本起不了什么水花,他更多的好奇,皇后为何会用这个词骂他。

谢玉升心里划过了一丝猜测,或许过去一年里,他和皇后的关系,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好?

是了,他失忆后醒来,一直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和秦瑶关系不错。

可实际上,过去这一年发生过的什么,谢玉升根本不知道。

秦瑶见谢玉升不理自己,道:“谢玉升,你昨天和我道歉,还一口一个喊我瑶瑶的,今天就又对我摆脸色了。”

小姑娘的声音软绵绵如春水融冰,水泠泠如冰泉润珠,委屈得不得了,任哪个男人听了都会心肠都要软上一半。

谢玉升暂且压下了心中的怀疑,神色放缓了一分,道:“没有对你摆脸色。”

秦瑶哄了他这么久,总算见他脸上放霁了,心中长松一口气。

谢玉升道:“那次争执错在我,你不用为此道歉。”

他这么说,便表明今日“狗皇帝”这事过去了。

下一刻,他伸出手,拉过她手腕,轻声问:“我以前和你是怎么相处的?”

他坐着,仰视她时,鼻息轻轻扫过秦瑶的下巴。

小皇后错开他的呼吸,道:“以前吗?方才不是说了,你对我特别好,从不对我发脾气,我说什么你都听。”

他温热的呼吸携着他身上的香气,萦绕在秦瑶颈窝边,秦瑶不自在极了。

她又怕谢玉升发现她在撒谎,赶紧道:“你下朝后经常来找我,陪我钓鱼、陪我赏花,还给我画画,你都舍不得对我大声讲话的。”

“还有啊,”秦瑶压低声音,凑过来道,“你还会说一些特别古怪肉麻的话。”

谢玉升盯着她:“比如?”

秦瑶随口一说,没想到他会接着问,瞥他一眼,故意卖关子道:“我不告诉你,肉麻死了。”

说完,从谢玉升手中抽出手腕。

谢玉升细细琢磨她的话语。

说起来,天子没有经历过风月情.事,一时之间,倒真想不出什么能够让人听了肉麻的情话,思索半天,脑海中也只浮现出了一个词。

他起身,唇贴在秦瑶耳畔,将话缓缓地吐出——

殿内宫人隔得远远的,只看得到天子立在皇后娘娘身后,俯下脸,与皇后娘娘耳鬓厮磨、私语了什么。

下一刻,皇后娘娘白皙的脸庞飞上一层红晕,耳根却是一点点地、彻底红透了。

秦瑶耳垂发烫,后颈一片麻意,发丝被他呼吸撩拨着。

那清磁般的声音响起,像一把柔情刀刮着她的心尖肉。

谢玉升唤她:“心肝。”

舌尖微动,从上到下,最后轻轻抵在牙关上,轻声道:“心肝。”

秦瑶推开谢玉升,觉得他一定是故意的,道:“不许再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

偏谢玉升此人,外表正派,一派清风倚玉树的清隽高雅,说完那句“心肝”后,又恢复了禁欲冷淡的模样。

秦瑶心砰砰直跳,半天没缓过来,也是这时,肚子传来了“咕咕”的叫声。

秦瑶手指蜷缩起,抬头,就撞入了谢玉升打量的眼神里。

果然他听见了她肚子的叫声。

好在谢玉升没在这事上笑她,轻轻道了一句“用膳吧”,缓解了秦瑶心头的尴尬,也揭过了刚刚那事。

桌上摆着薏米红枣汤、樱桃肉山药,银鱼蛋羹,还有烤得金黄的鹌鹑,切成丝的酱牛肉等,丰盛的一顿。

秦瑶今天只盛了半碗饭,用完后便端庄地坐在那里,看谢玉升继续用膳。

她想了想,筷子拣了一块山药到谢玉升碗里,道:“这山药健脾补肺,对身子很好的,你多吃一点,这样才能养好身子。”

秦瑶食量很好的,其实还想再用一碗饭,因为今日桌上有她喜欢吃的炒虾仁儿,但顾忌谢玉升在这儿,怕谢玉升觉得她吃得太多,不像一个有教养的闺秀该有的饭量,所以她用了一点,就搁下筷子了。

然而一个人想吃什么,就算嘴上不说,眼神也会出卖她。

谢玉升看她目光时不时瞄来,眼睛里口水都快兜不住了,道:“你若想吃便吃。”

秦瑶实在受不住那虾仁的诱惑,隔得远远的香气直往她鼻尖钻,深吸一口气,满胸膛都是香气。

于是秦瑶小手指动了动,勾住筷子,道:“那我再吃一点点哦。”

谢玉升没见过皇后这副样子,被她弄得哑然失笑。

到最后,剩下的一碟子虾仁,一个不差,全都下了皇后娘娘肚子。

午膳过后,秦瑶照例去御花园散步消食,谢玉升又招了太医来诊脉。

御书房里,萧太医在给皇帝施针,待一炷香后,他将银针收起,问道:“陛下可有想起什么?”

谢玉升指尖抵着额穴,道:“没有。”

殿内陷入一阵沉默。

萧太医额上渗出些许汗意,轻声道:“恳请陛下再给微臣一点时间,微臣一定尽快想出法子,解决这失忆之症。”

萧太医祖上便是太医,自幼耳闻目濡,饱读医书,若他诊不出来,恐怕全京城也找不到能治此病的了。

谢玉升指尖压了压额角,道:“你下去办吧。”

萧太医应诺,擦擦额头上汗。

谢玉升坐在书案后,看向墙上挂着的一副地舆山河图。

若谢玉升的身份不是皇帝,丢失了一年的记忆,也不算什么,可他身份不一般,登基一年来发生的事情,每一件,都关系到大齐的国运,格外的重要。

谢玉升想了想,还是差了暗卫进来。

暗卫道:“陛下有何事吩咐?”

谢玉升道:“民间有一神医,人称杏林鬼手,听说没有他治不好的病,你去寻寻他的踪迹,将他带来宫中。”

暗卫抱拳:“臣即刻就去办。”

太阳西沉,夜色从四面侵袭上来,书案后,谢玉升轻轻阖上目,倚在圈椅内。

他处理了一下午的政务,像是累极了,浓睫垂下,手撑着头假寐,在屏风上出一段精致的侧颜。

大太监汪顺进屋收拾。

谢玉升听到动静,睁开双目,问:“几时了?”

汪顺看一眼更漏,回道:“亥时了,陛下可要传晚膳来?”

其实这个时辰哪里是传晚膳的时候,平常人再过一会,就要上床歇息了,可往往这个时候,皇帝还得再处理上一会政务。

谢玉升揉了揉眉心,吩咐汪顺:“去和皇后说一声,让她先歇息,不用等我了。”

说完,谢玉升便取出一本折子就要看起来。

也恰巧,他想起了皇后那本小册子还在这儿。

于是鬼使神差地,谢玉升又抽出了那本册子,翻开到了之前折起的那一页。

他从——

【元和十三年初春,我来长安,在宫中第一次见到玉升哥哥】继续看。

作者有话说:

班哥:心肝~

谢玉升:。

秦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