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同榻

谢玉升身量颀长地坐在榻边,一只手搭在床边扶手上,姿态格外的闲适,抬眸注视着她。

秦瑶想起碧微的嘱托,心砰砰乱跳,只觉脚下有千斤重。

谢玉升道:“夜深了,该熄灯了。”

秦瑶这才慢慢走过去,也没与他交谈,直接脱鞋上榻,往里滚了滚。

蜡烛吹灭,黑暗从四面袭来。

秦瑶心里忐忑得要命,十指攥着被子边沿,脑海中一根弦绷得紧紧的,仿佛身边卧着的不是她的夫君,而是什么洪水猛兽。

万籁俱寂,只有窗外蝉虫的清晰鸣叫声。

秦瑶浑身僵硬,大气也不敢出一个。

时间一寸一寸流逝,就连谢玉升浅浅的呼吸,于秦瑶也是一种折磨,像钝刀子割肉一般难以忍耐。

秦瑶半天听不到动静,渐渐松了一口气。

她翻了个身,觉得不舒服,身上好似有针刺,半晌后又翻了个身,这样辗转反侧好几次。

谢玉升终于睁开眼,问:“怎么还不睡?”

秦瑶连忙阖上双目:“已经睡着了。”

谢玉升见她睡不着,索性与她说话:“你今天用的什么香,这般好闻?”

这话问得突然,秦瑶愣了一愣道:“是洛儿香。”

这洛儿香的香味独特,像桃子一样,甜中带媚,煞是俏皮可爱。

秦瑶没想到他会觉得这香味好闻,因为他用的一向是沉香这类幽静的香,与洛儿香恰恰相反。

秦瑶问:“真的吗,你觉得好闻?这洛儿香是我亲手调的。”

这话一落,明显可见的谢玉升迟疑了一下。

其实他刚刚说香好闻,不过随口一提,为的是与秦瑶说一会话,让她别这么紧张。毕竟她辗转反侧,谢玉升也无法安然入睡。

然而谢玉升最不喜欢这类甜甜的香气,不够沉稳,也不够幽静。

他垂眸,看到秦瑶清透明亮的双眼,她眼中藏着笑意,正翘首以盼等着他的回答。

谢玉升顿了一下,道:“好闻。”

他回答得很快,只是那一瞬间的迟疑,还是难逃小皇后的眼睛。

秦瑶嘟囔了一下,心知谢玉升这是在敷衍她呢。

她有点失落,却又不甘心,凑过去道:“可你刚刚只闻了我的头发,我沐浴过了,头上香气被洗去了一半,味道淡了不明显,你可以向下闻一点,我日日都用洛儿香薰衣裙,身上香气浓一点,你再闻闻好不好闻?”

小皇后日日来都在捣鼓香料,好不容易制成了一种香,可不就希望别人夸赞她吗?

只是她实在太心急了,居然缠着让天子往下闻,可再顺着她脖子往下,不就是......

一时空气凝滞。

秦瑶后知后觉,被自己这话弄得脸红,连忙钻进了被子里。

窗外雨水淅淅沥沥,雨打芭蕉,一如秦瑶此刻的心跳声。

她背对着他,心虚地道:“我睡觉了。”

短暂的一瞬,谢玉升从后贴了上来。

他高挺的鼻梁嵌进她颈窝里,温热的唇停在她锁骨处,轻轻嗅了下。

“很好闻。”

他声音本就好听,此时有意压低,想要哄她,更加的柔情酥骨。

秦瑶半边肩膀都酥.软掉了,想转过头,捂住他的唇,警告他,不许再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

不过听到他的夸赞,她还是心满意足了。

天子有诸多风雅的爱好,调香便是其中一个,能让行家说一句好闻,那也是极难得的。

她以为这样便结束了,谢玉升鼻梁又往下滑去。

秦瑶心下一惊,侧身要躲,但腰肢被他紧紧扣住,不许她动。

小姑娘纤细的力道,如何能抵挡住一个男子?她手腕被禁锢住,动弹不得。

谢玉升环绕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拨开她的乌发,将面颊埋进了她脖颈间。

少女浓黑的青丝迤逦如云,一片一片纠缠上他玉白的的手臂。

他的唇那般软,紧挨着她,让秦瑶呼吸微乱,颈窝发热。她不知所措,整个人溺在他怀抱中,迷迷糊糊觉得事情不应该这么发展下去,额间渗出了几丝香汗。

头脑发热中,就听到他唇贴着她耳,道:“洛儿香偏甜,下次可以加点芙蓉香,中和一下,让气味清淡一点。”

秦瑶身子都僵了,结果他说的居然只是这个,她侧过脸,张臂轻轻推了他一下。

谢玉升挑眉看她一眼,目有不解。

秦瑶恼羞,又推他,心烦他吓自己。

幽暗里,目光交错,仿佛能听见对方剧烈的心跳声。

他那只修长如手,就搭在她的腰带上,但凡轻轻一扯,那薄如轻云的纱裙便会掉落。而他指尖的力道,正透过那腰带,轻轻地传递来。

睫毛微颤,呼吸相碰,温度升高,她轻柔的气息如羽毛,吹拂在他的面上。

秦瑶掌心出了汗,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唇瓣溢出一句:“该睡了。”

谢玉升“嗯”了一声。

那只修长如玉的手,没有扯开裙带,而是放上了她的脊背,轻轻地抚摸了一下。

力道不轻不重,透着宽厚的温度,像是在安慰她。

谢玉升轻声道:“睡吧,很晚了。”

秦瑶推开他,重新卧下。

雨滴沙沙,草木摇晃,殿中温热的气息久久未能消散。

她惴惴不安卧着,回忆方才的种种,也不知谢玉升是何心思,一直睁眼到下半夜,才昏昏沉沉睡过去。

只是到三更夜里,秦瑶白天吃了点冰瓜,肚子忽然疼了起来。

秦瑶疼得从梦中醒来,以为那痛忍忍就过去了,然而小腹的坠痛感,不减反而更甚。

谢玉升睡眠浅,被她吵醒了,问:“怎么了?”

秦瑶半撑着身子起来,虚弱道:“我腹疼。”

烛光划开黑夜,谢玉升下床,点燃了蜡烛,映入眼帘的是榻上一抹鲜艳的红痕。

谢玉升抬头与秦瑶对视,道:“你来月事了?”

秦瑶点头,强撑着从榻上爬起来,一阵一阵腹疼感袭来,让她眼前发黑,险些从床上跌下去。

谢玉升上前揽住她,高声唤外面宫人进来。

殿外的碧微,进来后,得知秦瑶来了月事,心下一惊,连忙从皇帝臂弯里接过秦瑶,心疼道:“娘娘,我们去内间换一件衣裳。”

半天后,秦瑶回来,见谢玉升没睡,还在等她。

床上脏了的被褥已经被换下,秦瑶忍痛卧下。

折腾了一个晚上,这会外面已经是二更天了,秦瑶不敢再闹出什么动静,心里算了算,还有两三个时辰,谢玉升就要去上朝了。

可她小腹实在疼得厉害,像被人用剪刀剖开了一道口子。

小姑娘头埋在枕头里,一张红唇咬得快要渗出血来,呜咽流泪,泪水浸透了鬓边的碎发。

每次来月事的第一个晚上,她都会疼得翻来覆去,连呼吸都是痛的。

“好疼......”细细碎碎的话语,从她唇瓣溢了出来。

谢玉升抬手,捏了捏眉心。

秦瑶立马抿紧了唇,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

月事本就是女儿家的私密事,谢玉升身为皇帝,平常多有挑剔,喜净喜洁。方才她弄脏了他床褥,她知道他心里必定是不悦的。

秦瑶不愿打扰他,撑着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吵,那我去偏殿睡,好不好?”

说完,她直起身子爬起来。

只是比她动作更快的,是谢玉升探出了一只手,将她按回了榻上。

谢玉升垂下浓长的眼睫,看着他的皇后面色惨白,似雨中山花,摇摇欲坠、快要凋谢,一副娇弱可怜的样子。

与白日里那个活泼的模样判若两人。

算了,谢玉升心想。

突然来月事腹痛,也不是她能左右的事,不是吗?

谢玉升淡声道:“你就睡在这儿吧。”

秦瑶泪眼朦胧地点点头,重新躺回榻上,拉过被子。

沉默了好一会儿,却觉一只手臂,从后揽住她,将她拥入怀中。

他贴着她,声音萦绕在她耳侧,问:“哪里疼?”

秦瑶呜咽回了一句。

他掌心传来温和的温度,放在她小腹上,轻轻按压,到底一点一点舒缓了秦瑶的腹疼。

檐角雨落如帘,细雨迷蒙,一夜雨打芭蕉。

殿外鸟鸣啾啾,清晨的熹光透进来,照落到帐幔上。

谢玉升起身,动了动手臂,想从秦瑶头下抽出手。

却在这时,睡梦中的秦瑶蹙了下眉头,口中嘀咕了什么,翻了个身,一把搂住了谢玉升的腰。

谢玉升手上动作一僵。

他小心翼翼地拿开她的手,将她往床里推了推,可没一会,小姑娘又滚了过来,再次抱住了他。

她口中呢喃:“碧微姐姐,再让我睡一会。”

声音娇软甜媚,撒娇可怜地求人,小女儿姿态毕露,都是谢玉升从前没见过的样子。

昨夜被她闹得一夜未睡,谢玉升心中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一时难以想象,自己失忆的一年里,如何受得了性子这么娇气的她。

说到底,当初娶她的时候,没料到她是这样一个性子,完全不符合他心目中一个端雅淑良的大家闺秀该有的模样。

而他帮她揉肚子,也是看在秦瑶是自己娶来的妻子份上。

钟声从皇宫四角响起,门外传来大太监通报声:“陛下,该上朝了。”

处在睡梦中的秦瑶,迷迷糊糊就听到床边衣料的窸窣声。

她清醒过来,翻了个身,从床里头滚到了床边。

第一眼,就看到了屏风后那一道颀秀的身影。

年轻的帝王,气质出尘,旒冠上的东珠轻轻摇晃,正由着宫人伺候更衣。

秦瑶盯着屏风后的身影,脑海中浮现出昨晚他一夜未睡,给她揉的肚子画面。

明明说好是她来照顾皇帝,没想到竟成了皇帝照顾她。

秦瑶过意不去,有些自责,从被窝里爬起身来,一抬头,就对上了从屏风后走出来的谢玉升的眼睛。

谢玉升见她正要赤脚下榻,微微皱眉,出声提醒:“小心着凉。”

秦瑶立马收回了脚,接着探出一只手,朝他招了招,意思是让谢玉升走近些。

这般随手招呼天子的举动,让御前宫人们眼皮一跳,头皮都绷住了。

天子终究是天子,怎么能由秦瑶随意招呼来招呼去?

正给天子扣腰带的小太监,手上动作一顿,玉带没握紧,险些落到地上。

短暂之后,天子绣金线的靴子,朝榻边走了过去。

头顶传来谢玉升清润的声音:“怎么了?”

秦瑶仰起头,朝他露出一个微笑,道:“我小腹疼,下不了床。”

谢玉升道:“等会让太医署的人来,给你开一副止痛药。”

秦瑶想的哪里是这个?

她见谢玉升没明白她的意思,张嘴欲说什么,可小腹撕裂的痛感加重,她牙关打颤,说不出一句话。秦瑶只能再次朝他张臂,希望这次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谢玉升看秦瑶展开双臂,眉梢挑了下,半晌后,弯下身,双手探入那一双纤细的臂弯下,抱住了她的腰。

秦瑶顺势抱住他,将头埋在他怀里。

谢玉升问:“这样?”

秦瑶点点头。

片刻后,秦瑶从谢玉升怀抱中抽身,手拍拍他颈瘦的腰,看着自己系好的腰带,满意一笑:“系好了。”

回应她的,是天子身子一僵,旋即直起腰,神色不明地看俯看她——

显然,天子是会错意了,以为秦瑶大早上,非要和他抱一下,才允许他走。

没想到,秦瑶只是想替他扣腰带。

一腔柔情错付,大抵可以来形容谢玉升此刻的心情。

秦瑶眨眼看他,慢点反应过来,没忍住低低笑出声来。

由于这一动作,牵动了小腹,她一时又疼得不能动弹,身子发软,倚到了谢玉升身上。

谢玉升觉得这事不好笑,脸上无光,尴尬无比,伸手推开她,却见她一时笑一时疼,连推也不好推。

皇帝闷声道:“好笑吗?”

秦瑶察觉到他的不悦,不敢再笑。

这一次,少女那双白皙的小臂终于伸出,彻底环住了他的腰。

她将脑袋贴在他腰前,乌黑的发垂落在榻,柔柔道:“这有什么好生气的?那我抱你一下,别生气了。”

她扬起头,脑袋垂在他臂弯里,眉眼弯弯:“你方才站得太远了,我伸手够不到你的腰,又想帮你更衣,才朝你张臂的。”

小姑娘声音又软又柔,像那干净的湖水,属实把人心田里的不悦都能冲干净了。

半晌后,天子沉下面色,冷冷地扔下一句:“好好休息吧。”

声音听不出来什么起伏,面色也瞧不出来喜怒。

说完,便大步流星走出大殿。

秦瑶扬眉,目光送着那一道修长的身影离开,忽然想起什么,道:“那你下朝后,记得来用午膳。”

作者有话说:

谢玉升:老婆好黏人,大早上看到我出去,还要抱抱

秦瑶:?到底是谁黏人啊?·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