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种仙之术

为了让他心爱的姑娘长长久久地活下去,晏灵川曾想了许多的办法。

那颗灵药是他为她求来的。

那一本星芒阵法,也是他替她寻来的。

为了数千年前那个在凡尘里做过他五年妻子的她,他甘愿付出自己的一切。

可到底,无论是灵药,还是阵法,他始终都未能交到她的手里。

她在人世轮回千百年,他至今都没能找到她。

而除却灵药和阵法,晏灵川心里还藏着一个最极端的办法。

神仙的仙骨是可再生的,除非天道相惩,否则断了的仙骨,是可以再长出来的。

晏灵川的夫人是一个纯粹的凡人,没有根骨,没有天赋,他当时飞升在即,却偏在凡尘里遇见了她。

于是为了她,他甘愿遍寻世间双全之法,想让她从此跳脱轮回,与天同寿。

灵药是助她长生,阵法则助她能够更好的汲取这天地间的灵气,如此百年后,晏灵川便可以再施“种仙”之术,让她从此脱胎换骨,一跃升仙。

“种仙”是一种极其极端的秘术。

神仙需自断仙骨,再运用种仙之术将其种入另一个人的琵琶骨下三寸的地方,这样就有机会使其在秘术的作用下,迅速生长出仙骨,突破凡人与神明的界限。

但这种秘术,极其危险。

修仙之路漫漫,这世上多得是凡人修行多年,却仍未能飞升成仙的例子,而种仙之术算是一种急功近利的秘术。

千百年来,无数人想要通过这一捷径来达到升仙的目的,却最终都是死的死,伤的伤。

没有一个人成功过。

一旦施以种仙术,被种仙之人将会承受巨大的痛苦。

一着不慎,就会有性命之忧。

所以这个办法,晏灵川一直藏在自己的心底,也从未敢将其用在他当年的那位夫人身上。

可如今,这已经是晏灵川能够想到的唯一办法了。

他的仙骨如今已经长出来一截,却仍未完好,他被这副躯体封印的大半修为也仍然没有办法可解。

逐星和慕羡礼生死未卜,晏灵川始终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坐视不理。

而慕云殊是天生的画才,山川万物在他画中皆能自富灵气,他天生便是一般的,他若修仙,便是根骨绝佳的天才。

所以即便是他如今修习阵法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便可比过旁人百年的修行。

所以这办法对于他来说,或许成功的机率也会大上许多。

“愿还是不愿,全在你。”

有关种仙之术的一切利害,晏灵川都已经跟他说得很清楚了。

“好。”

慕云殊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就开了口。

他心里始终惦念着逐星和慕羡礼,待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于他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你或许会死。”晏灵川向他强调了一句。

慕云殊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在被他那样的目光注视下,晏灵川沉默了半刻,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你和逐星……还真是一样的倔。”

“谢谢。”慕云殊是第一次这样认真而郑重地向晏灵川说这样的话。

晏灵川乍一听,还颇有些惊讶,他还以为这个看起来又自闭又不好相处的小子从来都不知道这俩字儿怎么写呢?

他扯了一下唇角,失笑,“你可别自作多情啊,我这都是可怜那个小画灵,可不是为了你。”

他想起逐星离开时,那单薄纤瘦的背影,心里还挺不是滋味。

他一个活了数千年的神仙,收拾别人收拾习惯了,可这会儿被封了修为,就只能依靠那么一个小姑娘来保护他。

见慕云殊似乎是还想再说些什么,晏灵川忙摆了摆手,“行了说那些做什么,反正你和逐星以后可得好好记着这事儿,对我好点儿。”

事情紧急。

根本容不得晏灵川有丝毫犹豫。

他果断地拿出一把匕首来,极薄的利刃狠狠地扎进他的肩胛骨里,痛得他睁大双眼,眼眶已经泛红。

生生地剜掉仙骨,那该有多痛。

晏灵川双膝一弯,脱力的瞬间就坐在了地上。

他来不及缓一缓,就强撑着催动种仙秘术,他能感觉到长在自己琵琶骨下的那半寸仙骨已经消融成了幽蓝的气流,被他手指间的术法牵引着,在涌向躺在床上的慕云殊的同时,如火焰一般灼烧开他的肩胛骨,又如锋利的刀刃,深深地扎进去。

皮肉割开,鲜血流淌出来。

慕云殊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嘴唇也因为他的隐忍不吭声而已经破皮出血。

那是比穿心刺骨还要更痛百倍的折磨。

他手腕上的星芒符纹开始不断地闪烁,淡银色的光芒涌出来,开始将他整个人都包裹。

种仙之术引得仙骨消融成强大的气流,连使得这殿宇,甚至是外面的琼枝玉树,天河流霞都开始被这气流影响得扭曲旋转。

天边的仙鹤飞去天河,一声长鸣,挥动羽翅,护住它的两只小鹤。

风声吹得窗框作响,殿里的纱幔也开始摇曳翩跹。

淡金色的流光不断从漫天的流霞里涌来,汇聚成一大片的旋涡式的气流,缠裹着淡银色的光芒,不断地浸入慕云殊的身体里。

那是这里自然孕育而生的灵气,皆因他手腕上的星芒阵法被吸引而来。

慕云殊能够感受到有三种力量在他的身体里冲撞着,似乎要将他全身所有的血管融化,甚至是碾碎他的每一寸骨髓,再使其重新生长。

喉间涌上腥甜,慕云殊吐出一口血来。

他额上的青筋微突,一双眼睛已经红透,连着脖颈间的血管都比平日里要显得更加清晰。

仿佛是再也没有办法忍住这样剧烈的疼痛,他蜷缩着身体,浑身都在止不住的抽搐。

当年应琥在他体内种下的红丝,如今也因为这三种力量生生碾碎了他的骨头,而被尽数抽出体外。

好似漫无边际的淡银色光芒终于在这一瞬间盛大起来,彻底吞噬掉了那一抹幽蓝,和缕缕的淡金色光芒。

如丝雨一般的强大气流汇集着将他包裹起来,又如细小的利刃一般,在围绕着他而徐徐旋转的时候,还会发出如剑气一般的铮然之声。

慕云殊全身都被细微的气流割出一道又一道的伤口,连同着他那样一张苍白隽秀的面庞也被割出一道血痕。

骨肉重塑,仙骨生长。

银色的气流不断蔓延扩大,陡然上涌。

原本束缚住他的绳索应声断裂,消失无痕。

而此刻礁石连接的外面那一片阔大的海域,开始天翻地覆,浮浪冲天。

雷声滚滚,闪电阵阵。

而慕云殊紧紧地盯着殿门外,那一片朦胧烟雾之间,那两只来回掠过的小仙鹤。

它们的羽翅尚未着墨,仍是一片通透的白。

落在慕云殊的眼里,那便模糊成了远山薄雪的一寸颜色。

他的脑海里不断闪过那个女孩儿笑容灿烂的面庞,他想起重逢那天,在这云端天阙,在这还曾空荡的殿宇之中,她抓着他的衣袖,说:“你能不能画两只小鸭子陪我玩儿呀?”

或许是殿外吹来的冷风迷了眼,又或许是这碾碎骨髓的疼痛令他的意识开始变得有些模糊。

他只觉得自己眼眶有些湿润,下一秒他就再也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逐星……

他动了动干裂破皮的唇,却始终没能发出一点儿声音。

彼时,远在平城慕家的逐星捡起来那个已经被她烧死的女人的弯刀,抛出去的瞬间,就刺穿了那个男魔修的胸口。

盛大的火焰燃烧起来,淡金色的气流如芒刺一般,擦着那个人身体的每一寸,令他发出惨叫,最终沦为一地青灰。

逐星迅速施展术法,牵引着淡金色的流火四散出去,将那制造了眼前这一片虚幻的黑的阵法,烧了个干干净净。

可下一秒,她整个人却又急速下坠,落入了一方冰天雪地里。

在那些冰雪顷刻间冻住她的双脚时,一根冰刺袭来,刺穿了她的腰腹。

逐星吃痛,整个人都摔倒在雪地里。

纷纷扬扬的大雪落下来,每一片飘落在她身上的雪花相融相结,交织成一道繁复的网,将她的手脚都束缚起来。

“小画灵,我说过,你迟早会死在我手里。”

应琥的声音在这样明明虚幻,却又显得格外真实的阵法环境里,显得缥缈又阴沉。

他似乎是在笑。

笑声一阵阵地传至她的耳畔,那样的语调分明轻缓,却教人听来,毛骨悚然,“你不是要救陛下么?他就在那儿。”

逐星闻言,一抬眼,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山丘之上的慕羡礼。

他仍然闭着眼,脖颈间的伤口还在流血,可他却始终好像无知无觉。

逐星忽然想起自己刚刚见到他时,瞧见他眉眼间覆着的冰雪。

原来应琥,一直将他放在这样的阵法里。

封冻他的意识,也渐渐令他失去生机。

“你再不救他,他可是会死的……”应琥的声音仍然是那么的沙哑,语气里还带着几分的幸灾乐祸。

“待我找到慕攸,再回来收了你的灵力。”

应琥似乎已经很确定,逐星会被他困死在这里,连带着那位曾对他恩重却也算计他最狠的帝王一起,他们都将死在这儿。

或许应琥原本对于魏明宗尚留有几分恻隐之心,便是当年,他也没有想过真的要了魏明宗的命,可那位帝王,偏是自己放不下为帝的傲骨,最终自裁而死。

而这千年漫长的时光,已将他最后仅存的那么一点良知都已经消磨干净。

当年的恩已忘,唯有夺药之恨仍那般深刻。

这或许便是他将自己的魂灵,献给阵法的代价。

他不是魔,因为他原本就没有那么多的贪念欲望,这千百年来,他一直为之努力的,也不过只有一个目的。

但他却已和魔修没有什么分别了。

人命如蝼蚁,他这一生杀过的人已不计其数,他早已不在乎死在自己手上的人到底是谁了。

便是魏明宗,也一样。

在他这里,都已不是什么要紧的存在了。

逐星听见“慕攸”两个字,她猛地抬头。

冰凉的雪花正好落进她的眼睛里,却好似针刺一般,令她疼得再看不清周遭的一切。

“应琥!”

逐星的眼眶里已经染了血色,冰雪落在她的身上,身上的那一张网束缚着她的身体,越来越紧。

她的眼前是一片红,不远处慕羡礼的身形在她眼中朦胧成了模糊的影。

眼泪和血液混合着流淌下来,逐星几乎就要什么都看不见。

她忍不住哭。

后颈的符纹闪烁着,那几只小蘑菇跑出来,唧唧喳喳的围着她转圈儿,一个个地生长出手臂来,想要把逐星从那冰雪凝结而成的密网里拽出来。

指甲深深地陷进冰雪里,逐星咬着牙,努力地想要挣脱开这雪网的束缚。

她不能就这样被困在这儿。

她要救陛下,要救云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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