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仙台下,便是碧临潭。
仙台高耸,临渊而望,那潭水碧绿,甚像一枚玉圭,呈片状,尖首形。
那尖首之处,正对着其上的诛仙台,粗粗望去,仿佛如斧钺一般,惊天辟地般的气势。
仙风烈烈,卷起一众兵将的衣袍。人人神情凝重,望向为首大将,似是在等待号令。
“上仙,得罪了。”那为首仙将眉间又是一只古怪的眼眸,呈朱紫色,不是二郎神杨戬又是谁?
东陵上仙微一欠身,温润如玉的脸上并无丝毫被冒犯的神情,只是一笑:“都是遵命行事,上仙太过客气了。”
“如此,便不客气了。”杨戬一挥手中画戟,身后众将听命行事,瞬间移行,依照星宿方位列阵以待。
东陵上仙立在诛仙台之上,眼看着众仙将的动作,目露赞赏之色。
碧临潭依然无波澜,仿佛是千千万万年来,均是这个样子,从未有片刻改变,静谧安详。
谁有曾想到千年前的仙魔大战,这里便是最为惨烈的战场,吞噬了两界成千上万条本该永生的魂灵。那一战后,因血染潭水,百年间,碧临潭艳丽如同大葵花一般,望之诡丽,又叫人胆寒。如今潭水已经重新澄彻碧绿,盈盈脉脉,像是文雅的少女,静坐一隅。
“奎木狼,起!”
神将中一人拔地而起,化作一道急光,利剑般刺向潭水。在他身后,人人低眉阖目,口中默念咒语,奎木狼疾行数十丈后,适才如箭般的速度缓慢了下来,仿佛是遇上了透明的阻障。
他不急不慌,巧妙的挪移方向,手中神刀祭起,刀影愈加粗长,几乎笼罩半个碧临潭。这一刀的力量却非为自己所用,眼见将与那层看不见的阻障相撞,奎木狼大喝一声“玄武”,却见玄武七宿中虚日鼠灵巧的自阵列中钻出,借着那一刀之势,手中持一钢刺,戳向潭水。
将众人的仙力集中于小小一根钢刺中,可以想见威力之巨大。虚日鼠五行属水,此刻仙气蕴藉,站在潭边的诸将无不毛发倒竖,只觉得遍体生寒。
东陵上仙看着这一切,只微微摇头,低声道:“可惜了这深海中炼就的钢刺。”
话音未落,潭水蒸腾,原本看不见的结界慢慢显形,如同一个巨大的水泡,慢慢胀大,其内金色剑气纵横,密如阡陌。钢刺刺向何处,剑气便凝聚成金色巨盾,举重若轻便化解这凌厉至极的一刺。
两次之后,虚日鼠抵不住结界中的锋芒,翻身而上,重回阵列。
杨戬将画戟交至右手,喝道:“众将助我。”
三尺长的画戟暴长成数丈,由众神灵力托着,一寸寸的往下,显然是要与那结界硬拼。
眼看着那结界仿佛有弹性一般,被那画戟戳入了数分。良久,众将脸色都已成为猪肝色,却再难往前分毫。
嘭的一声巨响,画戟被反震上天,远远的弹开,成了天际小小黑点。
子澈依然负手,遥遥望向天际,悠然道:“住手吧。再测亦是枉然。”
二十八星宿齐齐退开。杨戬不顾自己飞远的画戟,心服口服的一揖:“上仙布下的结界,果然滴水不漏,非我等可以强行攻入。”
子澈微微一笑:“过誉。”
“若非上仙刻意控制结界内剑气,吾等早就万剑穿身。落夜剑攻守皆佳,果是天界第一剑。”奎木狼烁烁双目,上前一步,恭敬道,“适才有所不敬,上仙勿怪。”
“哪里。”子澈望向如今又静谧如镜的潭水,轻道,“你们去向天帝复命吧。”
二十八星宿离开之后,子澈却盘膝在诛仙台上坐下,候了一会儿,天际一朵祥云慢慢飘来,来的却是师兄灵宝上仙。
“子澈啊子澈,久等了。”灵宝上仙最爱的出行方式便是驾着祥云,慢吞吞的来回,据他自己说,这样的方式有助于耳听八路,眼观四方。
“既来了,便开始吧。”子澈向师兄行礼。
“杨戬和二十八星宿走了?”灵宝上仙看着被适才剑气割裂的几株桃树,摇头道,“师弟你布下的结界,那群莽夫如何劈得开?天帝如今愈发审慎了。”
“魔界几员武将的灵力,却非二十八星宿可比。此次若是天界武力第一的斗战胜佛来,我未必能如此刻般笃定。天帝这样安排,也有他的道理。”子澈顿了顿,“上次大战中,魔界便是靠着血染碧潭,才破了第一层结界。这一点,倒是不可不防。”
须知结界之功用,在于攻击与防御。这碧临潭中因封印着天界极重要的一样宝器,故而布下层层结界。适才二十八星宿测试的,便是这结界的武力。此刻灵宝上仙赶来,却是测试其灵力,以防这结界为邪魔外道的混淆咒语所破。
子澈侧身让开:“那师兄便来试这结界的灵力吧。”
灵宝上仙呵呵一笑,却不动手,只道:“听闻你带着锦瑟去五金殿,选了一样甚是古怪的兵刃?”
子澈素来不是多话之人,只点点头。
“这孩子很是古怪啊。”灵宝上仙目露凝稠之色,拈须道,“不过师父若在,必然喜欢。”
提及故去的师父,子澈神色便是一凛,俊美的脸上多了几分凝肃之色,淡淡接口道:“是么?”
“怎么不是?”灵宝上仙瞪了师弟一眼,“你刚进师门的时候,难道不也是个古怪孩子吗?一句话都不愿讲,终日坐着发呆,要不就是在花圃中挖鼻涕虫。”
东陵上仙一言未发。
“师父也是古怪,当年为着他收你入门之事,师兄师姐们跪了一地啊。眼看着我们几个收的徒弟都百八十岁了,还要叫个奶娃娃‘师叔’,这不好笑得紧吗?偏生他老人家就是牛脾气……”
“师门之恩,子澈一直铭记。”子澈打断了师兄的追忆,上一次师兄这般追忆往昔,最后便借着感情牌替自己徒儿金甲向他讨了那副玄天铠甲,不知这次……
“师弟啊,师兄老了,一个人在家呆得寂寞,金甲又时常不在……”灵宝上仙喟叹一声,“你那童儿,常常送来我府上说说话,让师兄也尝尝儿孙绕膝之乐,可好啊?”
这次感情牌不大好使啊。
子澈想也未想,一口拒绝:“我正督促锦瑟修仙,只怕没空。”
灵宝上仙一愕,收了之前的精彩表情:“你要将锦瑟收在门下?”
子澈笑了笑:“暂无此打算。”
“呃?”
“我既不愿锦瑟以师礼相待;以锦瑟烂漫的性子,师徒关系太显束缚,于其修行倒是不利。”子澈沉吟道,“如今这般自然相处,我却觉得甚好。”
“哦……”灵宝上仙应了一声,意味深长,“你是说将锦瑟放在家中教导,却又不拘这师徒之名?”
“不错。”
灵宝上仙恍然大悟:“原来二郎神养宠物的风潮,也在这天庭风行开了……”
……
“师兄,你到底要不要试这结界的灵力?”东陵上仙终于有了一丝不耐,“试完还要向天帝复命。”
“哦,时辰到了。”灵宝上仙指了指天边云霞,道,“此刻正好。日夜交替,便是灵力最弱的时刻。”
他收起之前嬉笑的神色,手中已然极为灵活的开始布封印。
“第一道,且试试我的黑雾咒。”
一道黑雾自灵宝上仙手中绽开,直直扑向潭水。雾气无形,一直拢住了潭水,却没有激起结界内金色剑光的半点反应。
“第二道,蚀骨咒。”灵宝上仙手腕一翻,右手食指扣在左臂之上,一阵黑色牛虻细雨落下。
“师兄,你从何处学会这么多的魔界法术?”子澈看着愁云惨淡的碧临潭,不由开口问道。
“你师兄我当年跟着师父主修仙,辅修的却是魔界黑暗咒语习得,你道是吃素的吗?”灵宝上仙哼了一声,“这些咒语收效不如魔界诸人那般狠毒,可是用于测试,足够了。查漏补缺嘛。”
正说着话,那细雨般的蚀骨咒已将结界染成了灰黑色泽,一道道诡异的光滑过,仿佛群魔乱舞,蛰得眼睛甚痛。
“唔,第三道,破!”指尖迅捷无匹的一点,一道银光射出,指向玉圭首端。
适才还毫无动静的碧临潭,忽然光芒万丈。如果说刚才二十八星宿以武力强攻,结界内的剑气分散成万千小箭,此时剑气凝成了一缕,亦直直的向玉圭首端刺去。
仿佛还能听见噗的一声,那粒附着在结界上的毒瘤被刺破,之前黑雾细雨,即使消散,不见踪迹。
“它……它如何感知我在结界上布下了一粒黑决明?”灵宝上仙后退一步,勉力稳住身形。在下咒之前,自己将黑决明神不知鬼不觉的扔下,其中的暗黑之力便如附骨一般,绵绵而上。想不到这结界这般敏感,轻易便发现了。
子澈望着潭水,却一言不发。
“这黑决明可是我好不容易从黑市中弄来。”灵宝上仙一方面惋惜,一方面又佩服师弟布下这灵气充沛的结界,“这结界甚好。以师父鼎盛之时的法力,只怕还不如师弟你此刻布下的。”
子澈微微一笑,此刻月色绰约,映照之下,更显得五官恬淡:“我怎敢与师父相比。”
灵宝上仙尚未说话,空中一支长剑急速飞来,附带着苏磐上仙的有声咒:“子澈,落夜养好了,下次切记爱护。莫再糟蹋了。”
子澈一收落夜,转头,对上灵宝上仙若有所思诧的表情。
“你……你,你莫不是……”灵宝上仙看看底下的潭水,又看看师弟平静的表情,惊诧莫名。
“师父为了这碧临潭,死战了十日十夜。那个时侯,我就在他老人家身边。我虽不知这结界中藏着什么了不得的宝器,可这结界如何一层层的破裂,我瞧得清清楚楚。每裂一层,师父的灵力便散去三成……人人都道当年那一战,我冒死将师父抢出……可少有人知,我将他老人家救出之时,他已是待死之身。”东陵上仙薄唇轻轻一动,眼神流转间,竟有一种决绝的意味,“近日天象有异,结界既由我重新布下,当日师嘱,我便绝不会忘!”
灵宝上仙沉默良久,拍了拍师弟的肩膀,长叹一声,不再言语了。
此刻在意微殿,刚刚成人形的小花仙托腮坐在青石板上,面临着一个棘手的难题:那就是如何在没学会凝冰诀前就将一滴水露化作冰晶。
在这四季恒春的天界,究竟要怎么样才能让温度降低,才能让水露冻结呢?
吹气……扇风……滚来滚去……种种不靠谱的方法都试过了,水露还是水露,娇怯怯的立在自己指尖,纹丝不变。
“锦瑟,发什么呆呢?”
来的是灵宝上仙的得意爱徒金甲。
“上仙啊,他让我将这水露凝成冰晶,可是我不会。”锦瑟愁得连灵犀都不想拿出来给金甲看,小小的眉头皱在一起,仿佛打了结。
“这个啊,简单。”金甲一把夺了水露过来,也没见他念咒,那水露便成了一粒小小的冰晶,立在他的掌心。
“啊呀呀!你快给它弄回来!这是上仙吩咐给我的功课啊!”
金甲得意洋洋的将冰晶化成之前的水露,还给了锦瑟,挤眉弄眼的凑近道:“小锦瑟,我来教你吧?”
“才不要。”锦瑟转过身,继续对着水露发呆,“上仙让我自己想办法。”
“可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啊,我还没报答你呢。”
锦瑟正要推开他,手指却在金甲的棉袍上拂过,拍落几片霜花:“你去哪里啦?怎么身上弄成这样?”
“我是从意微殿外的为止峰移行过来的啊。那边好冷啊,呼出的气都成了霜。”
锦瑟先是一愣,接着跳了起来:“为止峰?就是外边那很高的山吗?”
“是啊。”
“山顶有雪?”
“有啊。”
“哦,那我只要爬到山顶,这水露就成冰晶了,是不是?”
小小的脸庞因为兴奋,涨的通红,锦瑟还未等到金甲回话,便转身往外奔去。
留下石化的金甲立在原地,捂住脸,喃喃道:“爬到山顶……再把水露冻住?这……这是修仙之人说出的话吗?!原来,小师叔……你收养了一支笨蛋小黄莲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