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十道友,打扰啦!我是商秋水。”门外的人嗓音甜美轻快,热情作答,“前日上山,我们见过的!”
游君十将木门开了一半,左手仍扒着门框,目光紧紧锁定来人。
怎么是那个问路的姑娘?
“我费了好大劲儿才打听到你的住处。咱们参加文试的,基本互不相识,门牌又是随机的……”商秋水杏眼扑闪,小声嘀咕道,“还好你长得好看!一个个问过来,倒也挺快的。”
她又抬起胳膊上的食盒,递给游君十,笑得明媚。
“我做了些甜糕,想着你也许会喜欢,就给你送来啦。”
“不……”
游君十被这倒豆子般的话语和突如其来的好意,砸得一时怔住。她下意识想要拒绝,奈何鼻息间充斥着糕点的香气。
给人家指了路,吃一块人家的甜糕……
好像也不是不行?
“多谢道友,我收下了。”游君十抿着唇,双手接过食盒。
“你叫我秋水就好啦!本来随便找了个人问路,没想到你人美心也善,这才想与你结识……半月后就要武试了,我才刚到引灵境呢,得再多练练!那我就先走啦。”
游君十颔首应好。
待商秋水蹦蹦跳跳地消失在拐弯处,她才掀起食盒一角。里面桃花状的糕点还散发着热气,放入口中时,丝丝甜意化开。
她看向自己拿起桃花糕的右手。
五指纤细,骨节分明,仿佛生来就适合握剑……
可惜。
思及此处,游君十连尝到美食的喜悦都被冲淡了,神色恹恹地净了手,抽出绢帕擦拭指尖。
重来一次,即使依然无法右手握剑,该查的事定要查个彻底……
该报的仇,也休想让她放下分毫。
游君十缓缓呼气,将绢帕收好,带上了门,沿着商秋水消失的方向追去了。
前世入门后,有一件小事发生,当时觉得没必要多管。
现在她改变主意了。
深绿竹林里,曲径幽长,穿林风送来扑面的清香,偶有云雀啁啾。不远处隐约传来人声。
游君十闪身隐入林中。
“……你就没考虑过,自己还有没有机会进内院?”粗旷的嗓音暗含威胁意味,却有几分气急败坏之感。
是今日参加文试的男考生之一。
却被巨石挡住,看不真切。
游君十收敛气息,脚尖轻点,落到石头后方,从袖中掏出所剩无几的符纸,捏在掌心。
“我能不能进内院关你什么事……赵佑,我警告你,不要乱来!你假借边天渡的名头把我约到这里来,也不怕他打断你的腿!”
言语间两人动起手来,竹叶纷飞。
商秋水明显不敌,不停闪躲后撤时,指尖微动,一只银蝶悄然飞出。
赵佑专心对付商秋水,身后全然不设防。
游君十神色冷然,咬破左手指尖,以血为墨,纸上勾勒符文,猛然甩出。
这是最低阶的火灼咒,经她改良后就成了附骨之火,倒是能让这人渣好好吃上一番苦头。
“啊——!”
血符无形无踪,甫一成咒便自燃,红光没入赵佑身体,他顿时觉得五脏六腑似受灼烧,眼刀恨恨飞向面前的商秋水。
“你使了什么邪术……你给我等着!”
见撂下狠话的赵佑逃走了,危机莫名化解,商秋水抬手抚去额上汗珠,拍了拍胸脯,四下张望。
奇怪,明明只催动了联系边天渡的银蝶,还没来得及取出武器,而银蝶的速度没有这么快……
只可能是有他人在暗中相助。
“多谢道友,秋水感激不尽!”
商秋水朝着空气道谢,等了一会儿,没有收到任何回应,面带诧异地离开了。
游君十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小道上,才神色平静地出了竹林。
上辈子杀人放火的事干多了,她岂会因为这点小事而心神不定。
想起赵佑刚才的话,她眸光幽暗,漫不经心地掐着指尖溢血处。
等着便等着。
我倒要看看,究竟谁会付出代价。
游君十下了山,到镇上买了毛笔、足量的符纸,还有些日常用品,又去尝了尝听说还不错的馄饨,这才打道回府。
该做的准备,一样不能落下。
她慢悠悠地向上爬着石阶。微风吹拂,幼嫩绿草随之摇曳,脚下的石阶多数存在着细小裂缝,那是学院悠久历史的证明。
夜幕降临,道路两旁的灯笼接二连三点亮,仿佛在指引归家之路。
游君十走得恍惚,此刻忽然生出了几分重生的实感。
前世她不是在拼命修炼,就是在钻研剑法和符咒,难得如此悠闲地感受周围的一切。
行至中途,游君十去了一趟云亭,回到房中只觉身心疲惫,洗漱上药后,便瘫倒在床塌上,沉沉睡去。
次日,莲池。
游君十亭亭玉立,左手持一截笔直的树枝,嘴里叼着半块膳堂买来的包子,心中淌过几分惆怅。
忽然有些怀念昨日的桃花糕了。
……好歹馅儿是实的。
她咽下最后一口,收回了散漫的思绪,眼神忽然变得锐利,就着树枝挽了个极漂亮的剑花,无形剑气横扫而出。
晶莹剔透的露珠本坠在绿色叶片上,宛如颗颗明珠,此刻纷纷落进池塘,漾起圈圈涟漪。莲叶间的红色鲤鱼吓得吐了串泡泡,一摆尾潜到深处。
前世的游君十也曾在这里挥剑。
卯时,她准点睁开双眼,望向窗外冉冉初升的太阳,无奈叹气。
多年如一日的自律刻在骨子里,磨灭了最后一丝想要偷懒的心情。
起床,练剑!画符!
不能早日领悟剑意的符修不是好剑修,不能每日练习画符的剑修不是好符修。
这是游君十用以激励自己的话。
传说千年前上界灵气溢散,一条龙脉凭空出现下界,人族应运而兴,更迭换代,如草木般生生不息。
修道可强健体魄,永驻青春,打破人族生命短暂的规律,凡有天赋者,基本都会择道入门。
但诡异至极的是,达到大成境的修者,无法再取得丝毫突破。
千年来,无人飞升。
前世游君十曾翻遍古籍,查询未果。她突破大成境后,更是辗转于各种风水宝地和秘境之中,企图求得飞升之机,皆以失败告终。
最后,她只能气急败坏地登上祈山最高峰,剑意冲天,逼问天道“为何如此”。
现在看来,飞升应该有什么条件。
这世上不乏天才,难能可贵的,是永求上进之心,和严以律己之实。
不管为何无法飞升,但若是想要立于不败之地,刻苦的修炼必不可少。
游君十深谙这个道理。
所以她卯时起,亥时歇,练剑画符,冥想读书,雷打不动,剩下的极少部分时间,要么去赏花,要么去品尝美食。
张弛有度,方为修道之根本。
游君十过了一遍剑谱,确认自己没有对剑招感到生疏,随后将劈、刺、点等基础剑招各练了上百遍,练得兴奋劲逐渐褪去,这才满意地颔首。
她拭去额上薄汗,摇摇脑袋驱散了疲惫感,抬脚欲走,忽然听到了细碎人声,于是当机立断地上了树。
“佑哥,我昨个按照您的吩咐去看了,地方是没错……怪就怪在,之前埋的东西都没了!”
“什么?东西没了!”赵佑眉头拧成川字,追问道,“你确定没有被其他人发现?”
“没有,哪能叫人发现!只是东西没了,泥土也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我挖的时候还纳闷呢……活见鬼了。”
赵佑听到这话,突然联想到昨日那道莫名的攻击,面色阴骜。
他整晚泡在冷水中,还服了不少药才好受些,此时身上还有灼烧的痛感,心下忌惮,因此放弃了对商秋水下手。
没想到在这能碰上赵佑和他的小弟。
游君十隐在枝桠中观察。
赵佑不爽的啧了一声:“鬼什么鬼!青天白日的,放什么屁!丢了的就算了,不得声张,否则……”
“是是是……”
“得了,去看看文试结果。”
游君十的唇角无声勾勒出弧度。
前世的赵佑并未考入内院,且没过多久就被人给揭发了。正是昨日商秋水提到的边天渡。
在云亭练完剑,刚准备回住处的游君十有意听了一耳朵。
赵佑在刑法堂真言石的拷问下,交代了其龌龊行径——不仅偷了两位女修的贴身衣物,吩咐小弟埋在山腰云亭处,还试图用文试成绩威胁她们就范。
渣滓,猪狗不如!
简直污染了云亭的空气!
但偷窃的证据早已被销毁,赵佑还没来得及对女修们做出更过分的事,他和他那担任文试阅卷官的舅舅,就被逐出了学院。
昨日游君十击退了赵佑,回屋路上,又去云亭挖走了那两件贴身衣物。她用了御土咒,赵佑的小弟自然发现不了什么。
游君十收回思绪,静待二人离开莲池范围。
恶行不分大小,都无法原谅。
若有证据,她便取证;若没有,她便制造证据。
这一世的揭发者,由她来做。
游君十随手丢了捏折的树枝,落地时估计了下时辰,也慢步朝着正殿走去。
学院内外院皆有一正殿,外院的主要用来招考,不比内院正殿那般灵气充足,但也异常巍峨壮观,金碧辉煌。
殿顶铺满琉璃瓦,四檐攒尖,呈斜飞状,一对石狮镇守其门。
游君十已走到殿前的广场上,收回了目光,不远处的公示板前围满了人,考生们个个伸长脖子,试图在上面找到自己的名字。
若是前世,她早就挤进去看结果了,现下却待在层层人群外,抱臂远观。
“噫!第十八名,我过了!”
“好险,老子四十八,倒数第一啊!”
“倒数第一不也是过了?道友啊,在下这便要打道回府了,苟富贵,勿相忘……”
“去去去……”
“咦,这第一名你们谁认识?叫游君十,名字怪好听的,怎么我没见过啊?”
“我看看……还是满分啊!这么变态?”
“君十,你来啦!”
商秋水笑意盎然地回头招手,嫩绿的衣裙衬得她皮肤更为白皙,腰间荷包随着她的动作晃动。